舒沅整个人都是一僵, 想着祁彧反正也看不见,不可能凭借着不讨厌他的声音这一条就认出他是谁,于是强行不心虚:“我的名字叫……叫……做好事不留名, 你叫我小张就可以。”

  祁彧:“一般人做好事最多也就是把病人送到医院, 你倒是实诚, 居然还留下来照顾我。还是说你其实就是撞我的人?”

  舒沅惊呆了:“我……你怎么这么想!我……我们秦州人就是比较热心肠, 就是喜欢好人做到底,就是喜欢学雷锋,不可以吗?难道做好事……就一定需要理由吗?我是看你可怜, 警察也联系不上你的家人朋友,没人照顾才留下照顾你的!”

  祁彧:“你是秦州人?”

  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舒沅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激动之下直接下意识就撒了个小谎说自己是秦州本地人, 于是强撑着继续圆下去道:“是啊,这里是秦州嘛,我当然是秦州人。”

  “秦州人,说话为什么是渝市口音?”

  舒沅:“……”

  祁彧这人,倒是挺条理清晰的。

  骤然发生车祸,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醒过来, 眼睛却看不见了。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不想着问问凶手抓到了没有,也不问车祸后续的责任追究工作是怎么处理的,更没问自己的眼睛为什么突然看不见了, 反倒非要揪着舒沅一个活雷锋在这儿盘问他的身份, 简直让人不能理解。

  舒沅绞尽脑汁, 终于想到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我是秦州人, 但是从小在渝市长大,所以说话是渝市口音, 但是现在长大了,就回来秦州工作了。”

  祁彧饶有兴味地转向了他的方向,分明什么都看不见,但舒沅还是莫名觉得自己正在被祁彧盯着看。

  甚至好像还疑似勾了勾唇角。

  舒沅有点心虚,把盒饭打开放在了祁彧面前的小桌板上,原本想要喂他,但是又莫名有点气,于是赌气般道:“你这么聪明,你自己吃啊。”

  其实还暗藏了些自己的小心思。

  祁彧看不见,而且右手还不能动,必然没办法自己吃饭的,这样的话就只能求助他。

  自己好心好意帮他却还要被曲解,等他求他帮忙喂饭的时候,看祁总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却没想到祁总天赋异禀,左手拿起筷子,稍微在小桌板上摸索了一下,居然就和用右手没什么两样地拿起筷子开始扒饭。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他其实能看见。

  舒沅惊呆了,没想到祁总还有这种左手拿筷子的绝技,看得一愣一愣的。

  结果暂时看不见的祁总就像是看到了舒沅脸上震惊的神色一般,淡淡然道:“我其实是左利手,是小时候被家里人逼着改用右手的,后来也就惯用右手了。”

  舒沅继续惊呆,因为完全不知道这个信息。原作里并没有提到过祁彧是左撇子这件事,而他和祁彧相处的时候,祁彧大部分时候也都是用右手,因此他完全没看出来。

  今天的祁彧就像是因为眼盲反而开启了什么了不得的读心异能一样,知道舒沅在想什么,提前回答:“你不知道的我的事情还有很多。既然可怜我没人照看,那不如好人做到底,照顾我到出院,你会了解更多。”

  舒沅莫名红了红耳根,继续压低声音用伪音道:“我和你就是陌生人,我为什么要照看你,为什么要了解你?你车那么好,穿的也那么好,肯定很有钱,你快打电话叫你的人来照顾你。我还有我自己的事,我不能总待在你这儿,等你的人来了,我就得走了。”

  却听祁彧道:“刚刚你不在的时候,我和他们打过电话了,没有人愿意过来照顾我。”

  舒沅闻言微微一顿:“怎……怎么可能?你不是……你一看就身份不一般,怎么会没有人照顾你?你花钱雇也能雇到的吧?”

  祁彧微微垂下了眼睫,搭配上眼神空洞的双眸,莫名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怜。

  他声音也放缓了下去:“我原本的确是一家上市公司总裁,但最近公司出现了一些问题,我开除了对我忠心耿耿的下属,错信了小人。这次的车祸,很可能就是有人蓄意在陷害我。”

  舒沅:“……”

  他确实听得很难过,也确实有点担心祁彧,但是……祁总您和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么坦诚相待的吗?

  以前怎么不知道您是这么诚实的人?

  舒沅正觉得有点奇怪的时候,便听祁彧补充道:“我这才知道,原来我身边多的是希望我去死的人。往日里那些看起来对我忠心的下属,原来也都巴不得我早点去死。大概这个世界上,本身就不存在真正关心我的人吧。我死了,对大家都好。”

  听着祁彧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舒沅突然就觉得揪心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也再没有办法去思路清晰地分析什么:“不是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你必须得好好活下去!错的是那些伤害你,陷害你的人,你得好好活着去惩罚他们才行,而不是因为他们而觉得自己该死!而且……而且……有人关心你的。”

  祁彧抬起了头来,看向舒沅的方向:“谁会关心我?”

  舒沅突然就卡了一下壳,磕磕巴巴道:“肯……肯定有人关心你的。我……你要是实在没人照顾,那我照顾你几天也行。但是我不能一直照顾你,等你能看清了,我就得走了。”

  祁彧似是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而后道:“好。”

  祁彧自己能吃饭,并不需要舒沅帮忙,舒沅就这么坐在旁边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些乱糟糟的。

  说起来,他确实是很久没有关心过祁彧公司最近的情况了,只是顾宵那个打不通的电话和宋尘安突然被开除的这件事,让舒沅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如果剧情一直按照原作的进展发展下去,他或许还能够给祁彧提供一些帮助和建议,但是现在剧情的发展已经完全偏离了原作的轨道,首先姚君行这个人就是原作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原作中,原主爬床失败,直接就被祁彧处理掉了……当然,这里的处理是合法的手段去处理的,毕竟祁彧虽然手段狠毒,但到底还是个男主角,行事不能太法外狂徒。

  他只是逼迫原主为自己做事,帮着自己给祁烨传递了几次假消息,让祁烨吃瘪两次,赔了点小钱,然后就把原主放回了祁烨那里。

  但是祁烨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脾气?

  他不容许自己这般被人戏弄戏耍,认为是原主背叛了自己,是原主联合祁彧一起来坑害了自己。

  其实如果是和别人联手,祁烨或许还不会那么生气,但偏对象是祁彧,是让他恨得牙痒的祁彧。而祁烨,绝不允许自己在祁彧面前丢脸。

  祁烨到底没有祁彧那般的好涵养,又是被逼急了在气头上,于是便用了些不是那么合法的手段整治了原主,最后被祁彧用这些证据将他送了进去,至此,原主和祁烨的这条剧情线也就到此为止,二人正式领了盒饭。

  但是到了他这里,他不仅没被祁彧丢给祁烨整治,居然还真的成功和祁彧上床了。

  不仅上床了,还上了个孩子出来。

  这一小小的变动引发了蝴蝶效应,延长了祁烨这个原本早就该下线的角色的在线时间,后来还因为祁彧到处找他,祁烨专程弄了姚君行这么个冒牌货出来顶替了舒沅的位置。

  再到有了后来的绑架事件,导致祁彧原本可以轻松收拾掉祁父这一条公司的剧情线也受到了影响,祁彧不仅没能轻而易举收购公司,还反而白白损失了十几亿。

  纵观受到自己影响的所有人……舒沅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宋尘安。

  毕竟原作里,并没有祁彧开除宋尘安的这一条,而宋尘安从头到尾也一直都是祁彧的得力助手,而他刚刚电话中提到自己被开除的原因……好像还真都和舒沅有关。

  舒沅于是更愧疚了。

  难道说,祁彧现在受到的暗害,就是和祁烨还有祁父有关?

  正愧疚,祁彧突然摸索着下了床,眼神空洞看着舒沅所在的方向。

  舒沅一愣,焦急地站起身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

  祁彧摇了摇头:“我想去卫生间。”

  舒沅:“……”

  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他轻咳一声,掩饰了自己的不自在,拉着祁彧的手来到卫生间,正要出去,却被祁彧拉住:“我不方便。”

  舒沅:“……”瞬间就红了耳根。

  好在祁彧并看不见,他于是强撑着冷静道:“你……就只伤了一只手,有什么不方便的?一只手又不是不能……那什么。”

  祁彧勾了勾唇角:“哪什么?”

  他又来!

  舒沅气死了。

  祁彧这人,难道是逮谁撩谁?

  舒沅恍然一惊,想起了祁彧对声音的特殊偏好,继而又想起来他刚刚醒来的时候,的确说过很喜欢自己的声音!

  所以,难道他喜欢的其实是声音而不是人?只要是个声音好听,不让他讨厌的,他都要顺手撩上一撩?

  想到这里,舒沅更气了,转身就要出去:“我走了!”

  却再次被祁彧拉住:“真的不方便,我左手也受伤了。”

  舒沅才不上当:“你刚刚吃饭明明吃的好好的,哪里受伤了!”

  “我刚才强撑着,不想在你面前露出弱态。”祁彧说着,把自己的左手也举到了舒沅面前。

  舒沅将信将疑,但总觉得祁彧不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而且他的表情真的很认真,跟之前吩咐宋尘安做事的时候公事公办的语气没有什么区别,于是就还是捧起了祁彧的左手认真观察起来。

  两人手掌相碰。祁彧分明是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富家少爷,按说应该细皮嫩肉才对,但他的手心却布满了粗糙的薄茧,倒是舒沅这一双手白白软软,更像娇养着长大的。

  他得两只手才能握住祁彧的一只手。

  祁彧掌心的皮肤散发着热意,源源不断朝着舒沅输送过来,让舒沅莫名有些心猿意马。

  他放开了祁彧的手,不再胡思乱想:“这……没看出哪里有问题啊。”

  “但是很疼。”祁彧再次放低了声音,低垂下眼睫:“可能是内伤。当时货车撞过来的时候,我两只手都挡了,只是他是从右边撞过来的,所以右手伤的严重。”

  这么一听……倒是很有道理!

  虽然医生没说祁彧左手有什么毛病,但一开始的时候祁彧眼睛看不见这个他们也没查出来,保不齐就是因为左手看着没事,才被忽略了!

  舒沅不由皱起眉头:“那我去帮你叫医生,得再仔细检查检查!”

  这秦州的医院也真是的,怎么检查还能有漏查的?既然能漏了左手,那说不定祁彧身上还有其他什么伤也被漏了,真是越想越不靠谱!

  结果祁彧却第三次地拦住了舒沅:“上厕所的事情比较急。”

  舒沅还是有些不自在,脸上火烧火燎的厉害。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舒沅的窘迫,祁彧总算放过了他,在他耳边轻笑一声:“算了,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啊?”舒沅抬头看向祁彧:“你……又可以了?”

  祁彧点头:“手又不疼了。”

  舒沅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祁彧的左手。

  祁彧勾了勾唇角:“还是说你想留下来帮我?”

  舒沅:“……”

  告辞!

  *

  祁彧最终还是没让舒沅非要拦着大夫给他再做一次全身检查,理由是手又不疼了。

  而且既然第一次没查出来,那有可能是仪器有问题,所以就算再做几次也还是一样的结果,没必要浪费这个资源。

  虽然但是,听起来居然很有道理,于是舒沅就这么被说服了。

  不过祁总的公司虽然听起来现在大概是个摇摇欲坠随时都要倒台,随时都有人可能会陷害祁总然后趁机霸占整个公司的样子,但是祁总的钞票还是具备它应有的功能的。

  于是在祁总的钞能力之下,他换到了整个秦州最好的医院的最豪华的病房之中,连带着舒沅也沾了光,不用再去住季云瑛提供的那个小小的开间。

  因为这个豪华病房真的很豪华,居然还是个小套间。

  至于为什么都已经有钱换豪华套房了,却没钱请一个护工把“小张同志”替换下来,祁总给出的理由是,他现在身边群狼环伺,都是想要了他的命的人,保不齐请来的护工就是什么对手派来的间隙,趁着他现在看不见就会要了他性命的那种。

  听起来简直要多危险有多危险,仿佛舒沅只要离开他一刻,下一秒他马上就会被人暗害死无全尸。

  舒沅觉得祁彧对自己这个陌生人的信任是不是稍微多了点:“你就不怕我也是你对手派来暗害你的?”

  结果祁总相当的头脑清醒,证据充足:“不会,你是救了我的人,如果你想害我,一开始就不会救我。”

  就很有道理。

  于是舒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再次和祁彧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

  只是这一次二人之间调转了位置,他变成了需要照顾祁彧的那一方。

  晚饭是祁彧叫人专程送上来的,舒沅看着桌子上满满当当的养生滋补汤汤水水,参考祁彧之前的谨慎程度以及他之前跟着妈妈一起看过的宫斗剧,合理推测:“会不会有人在你的饭菜里下毒?需不需要用银针试一下毒?”

  祁彧:“……不必,厨师是我的人。”

  舒沅也被祁彧影响得严谨了起来:“那送饭的人呢?他们有可能会在送饭途中给你下毒,而且就算他们是你的人,也有可能有人在送餐途中假装和他们说话,然后趁他们不注意打开盖子往里面投毒!”

  祁彧:“……也不必,送饭的也是我的人,而且她们办事很严谨,不会轻易让人近身。”

  祁彧这么说,舒沅才放下心来,但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既然你能联系上你的人,为什么不让你的人来照顾你!”

  祁彧:“……”

  这不挺聪明的吗?祁彧想。

  “术业有专攻。他们只会做饭和送饭。”

  这么一想,倒也有道理。

  舒沅就这么被说服了,扶着祁彧来到了餐桌边坐下,结果中午的时候还能用左手飞速吃饭的祁总晚上突然就拿不动筷子了。

  “可能是又复发了。”祁彧说:“手疼。”

  言下之意,要你喂我。

  舒沅:“……”

  舒沅:“你确定不需要再做一次检查?我看咱们换来的这家医院挺高端的,仪器应该没有问题,有什么毛病都能检查出来。”

  祁彧摇了摇头:“都是秦州的医院,差距不大,没有这个必要。”

  在祁总严谨的逻辑链之下,舒沅根本撑不了多久,来到了祁彧旁边。

  结果正要拿起祁彧的筷子的时候,他的后腰突然传来一阵闷痛,让舒沅变了脸色,不由轻轻闷哼一声。

  祁彧听到他的声音,也当即变了脸色:“怎么了?”

  “没事,就是腰疼。”舒沅白着脸回答道。

  祁彧皱起眉头:“好好的怎么会腰疼?”

  “是因为……”

  舒沅差点脱口而出,好险才想起来现在他在祁彧面前的人设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小张,于是慌忙改口道:“是最近太累了。”

  其实应该是因为怀孕。

  之前舒沅查孕期相关资料的时候就看到过,到了后期有些产妇会出现腰痛的现象,这个没什么特别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能产妇自己放松心情,自己调节。

  也就是说,只能忍过去。

  舒沅倒是还从来没经历过,大概是今天东奔西跑太劳累,这才有些受不了。

  祁彧双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只手便将舒沅揽到了怀里,帮他轻轻在后腰上按揉起来。

  舒沅吓了一跳,原本还想挣扎,可祁彧贴上来的手实在是太舒服,让他突然之间就卸了力气,靠在祁彧怀里忍过一阵一阵不断传来的闷痛。

  后腰按揉的那只手温暖而有力,热意源源不断从后腰处涌现,按的舒沅很舒服。

  他头靠在祁彧胸膛处,祁彧有力的心跳正一下一下从胸腔传出,撞在舒沅耳膜上,让人觉得安心。

  舒沅突然就觉得眼下的场景很温馨,很安逸,安逸到不想离开。

  此刻沉静下来,舒沅才终于有功夫去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于是今早祁彧侧翻的车和祁彧被从车里抬出来的时候的画面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舒沅脑海中,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害怕。

  那辆货车那么大,在它面前祁彧的车显得那么渺小。

  还好双方速度不算特别快,否则……

  舒沅闭上了眼睛,不敢再想下去,只有耳侧传来的心跳声能让舒沅切实感受到,祁彧还活着,他还活着。

  好半晌,疼痛才终于褪去。舒沅缓过劲儿来,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坐在了祁彧一个病人怀里!

  虽然他其实不胖,但毕竟怀着孩子,一个大人加一个孩子的重量可想而知,而祁彧今早才刚刚经历过一场车祸,右手还打着石膏缠着纱布动弹不得,右腿也有大面积的挫伤!

  他一个激灵就从祁彧怀里窜了出来,快紧张死了:“我……我……压坏你了吗?你腿疼不疼?医生之前说,车是从右边撞过来的,他说你的右腿也伤到了!我压到你了吗?”

  怀里骤然一空,祁彧的表情停滞了那么一瞬,而后缓缓转动视线,尽量对准了声音发出的方向,只是眼神依旧空洞。

  方才还因为左手上那看不见的伤而连筷子都拿不起来,吃饭都要人喂的祁总,这会儿倒是硬气不少:“你不重,我一只手也抱得动。”

  怎么可能不重!舒沅再瘦也是个成年男人!

  但祁彧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云淡风轻,舒沅也就不好妄自揣测祁彧的感受,确认几遍真的不需要叫大夫,才终于松一口气。

  却见祁彧微挑了挑眉,语气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过刚刚抱你的时候,你的肚子好像有点大。该不会……是怀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