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换了新地方不太适应的缘故, 舒沅这一晚上睡得很不安稳，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半夜醒来好几次。
天还不亮他就彻底醒转, 再也睡不着了。
既然醒了, 舒沅也不想继续躺着, 就干脆起了床。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季家旗下的一家公司的员工宿舍, 地方偏了些，不过环境还不错，宿舍是独立的小开间。虽然不算很大, 但舒沅也不会在这里常住，暂时应付倒也足够了。
屋子里暖气开得足，一晚上不通风难免闷得慌, 舒沅便推开窗户想要透透气。
已经是十二月了，打开窗便有一股冷冽的味道袭来，让舒沅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可外面空气确实清新，让人头脑清醒。
打开窗，便看到外头竟薄薄地落了一层雪。舒沅看到连成一片的白茫茫, 不由有些兴奋——这还是今年的头一场雪呢。
左右现在也是闲来无事, 舒沅突然很想出去走走, 顺路还能买个早饭，便将自己穿戴整齐，围上厚厚的围巾走出了门去。
六个月的孩子已经不小了, 如果是在屋子里, 根本瞒不过去, 一看就知道他这肚子肯定有问题。舒沅本身又瘦, 更容易显得小腹突出。
只是他清清楚楚就是个男人，因此大部分人并不会往怀孕这个方向去想, 多半觉得他不爱锻炼，再不济就是可能有什么怪病。背后议论必然少不了，不过到现在倒也没人当着他的面露出过什么太过讶异的神情。
甚至到了现在，季云瑛都还不知道他怀孕的事情。
穿上外套，也就更看不出什么，只是觉得他胖的有些过头而已。
一出门便遇到了昨天接他的那个小伙子。因为事先得到过季云瑛的交代，因此格外照顾舒沅：“这么早就起了？外面怪冷的，你要出去吗？”
“嗯，下雪了，我想去看看。”舒沅道：“顺便买点早饭。这附近哪里有卖早饭的地方吗？”
“咱们这地方有点偏，路边都没什么饭店的，平时我们都是去食堂吃饭。不过这个点食堂还没开门，你要是想转，可以去那边路上看看，路边有时候会有大爷大妈推着小车卖一些早点。”小伙子指路道。
舒沅道过了谢便要朝着那边走去，小伙子却再次提醒道：“这边不比市中心，往来大车比较多，那边也离高速路近，你去的时候看着点路，注意安全。”
舒沅对着小伙子笑了笑：“知道了，谢谢提醒！”
虽说地方偏了点，但这个点路上人却已经不少了，都是早起为了生计奔波的普通人，满满都是烟火气。
舒沅一路咯吱咯吱地踩着雪，来到了方才那个小伙子所说的地方，却见前头乱糟糟一团，围了好多人，甚至还有交警正在拉警戒线。
舒沅起初沅沅瞧见一群人围着，没看清，还当是早点摊，走进了才瞧见，不由有几分好奇，问旁边的人：“这是怎么了？”
“好像是出车祸了！车里头两个人都昏迷不醒，血糊刺啦的，看起来还挺严重。已经叫了救护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啊？怎么会这样？”舒沅有些不太能听得了这些事，听了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转身就想要离开。
可临走之前忍不住朝着人群中央看了一眼，却忽地愣住了。
那辆车有点眼熟，好像是祁彧的车。
舒沅心口猛地跳了一下，一个不太好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该不会……祁彧来找他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虽然不敢去看车里的情况，却还是努力扒开人群朝里面挤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事故刚发生不久，交警们也是才到，警戒线还没有拉好。舒沅透过人群，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蓝黑色商务车，以及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车牌号。
车子或许会有一样的，但车牌号不会重复。
这个……真的是祁彧的车！
车辆如今侧翻在路旁，旁边还有一辆正歪七扭八停在路旁的货车，看样子这场事故大概就是这两辆车相撞造成的了。
货车到底吨位大，除了车头有些变形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司机也已经被从座椅上扒拉了下来，正在路边坐着，看起来伤势不重，衣服上虽然沾了血迹，但至少人还是清醒能自己活动的。
但祁彧的车却就没这么幸运了。不知道祁彧是在驾驶位还是后座，在救护车和消防车来之前，谁也不敢妄动，谁也不知道车里人具体情况如何，只是车下流出的那些鲜红的液体，实在不像是个好兆头。
舒沅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险些站立不稳。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原作里根本没有这一段。
原作里的祁彧不管干什么，几乎都像是开了主角光环一样，没有他想却做不成的事，没有他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原作里的祁彧几乎是一路顺风顺水走到大结局，即便过程中偶尔会遇到一些小挫折，也往往都能轻而易举就逢凶化吉，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严重的车祸。
身后有交警扶了舒沅一把，关切问道：“小伙子，你没事吧？”
舒沅这才站稳，木然摇了摇头，口中喃喃：“祁彧……这个好像是祁彧的车。”
“什么？”交警没听清：“你是事故的目击者吗？”
正此时，消防车和救护车终于到了，将所有人都疏散到了远处。大部分人还有自己的事要忙，四散开去，只有舒沅始终等在旁边，直到消防员小心翼翼将商务车上的人抬了下来。
舒沅这才看清——那个满头是血的人，果真是祁彧。
他当场就是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可到底还是撑住，下意识便朝着担架跑去，声音里都带上了颤抖：“祁彧！”
警察也终于在这时姗姗来迟，一边疏散人群，一边安排人清理现场，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有个后来的小警察看到了舒沅一脸的焦急，不知道他只是后来才过来看热闹的，还当他也是车祸的受害者，拦住问了一句：“你是哪辆车上的？看着倒是没受伤。”
到了这种时候，舒沅哪里还分辨得请警察在问什么，焦急地指了指倒在一旁的商务车：“那辆车，警察叔叔，祁彧他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警察这下彻底误会了，意味他是从那辆车上下来的。
既然也是车祸受害者，那不管看着有事没事，车都侧翻成了这样，必然得跟着一块去医院检查一趟，免得以后再留下什么后患，便叫住了那头正准备关上车门的救护车一声：“这小伙子也受伤了，带着一块儿回去检查检查！”
舒沅根本没工夫细究他话里有什么漏洞，眼睁睁看着方才将祁彧运上去的那辆车朝自己打开了车门，哪里还能多想，慌忙便上了救护车，跟着祁彧一块来到了医院。
*
不幸之中的万幸，祁彧没有大碍，只是因为猛烈的撞击有些脑震荡，除此之外大都是一些外伤，最严重的就是右胳膊脱臼，软组织挫伤。
祁彧当时是坐在后座的，倒是前座的司机受伤比较严重，舒沅之前在地上看到的血迹多半都是那司机的。
亲耳听到医生说祁彧没事，又见着医生把祁彧推入普通患者的病房，舒沅这才终于松一口气，稍微冷静了些许。
警察已经在问询并联系家属了，舒沅一开始被误认为也是车祸受害者，后来问清楚了才知道他只是路过凑巧看到，又凑巧和祁彧认识。
既然如此，警察也就干脆把他当成了祁彧的家属，没有再费功夫去查祁彧的家属信息。
冷静下来，舒沅才想起来他现在似乎应该联系祁彧真正的家属，可是举起手机才意识到，祁彧好像并没有家属可供联系。
联系祁烨和祁父吗？
知道祁彧出车祸，他甚至都不敢保证这两个人是会开心还是会难过。
最终他还是决定拨通宋尘安的电话。思前想后，祁彧身边值得信任的人当中，只有宋尘安是最靠谱的。
然而电话响了许久，那边都没有人接。
舒沅皱了皱眉，不厌其烦地拨打，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无法，他只能又拨通了顾宵的电话。这人虽然不靠谱，但对祁彧却绝对是没得说。
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顾宵的电话居然也没人接。
祁总平日里不管去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做什么事都一大帮人围着，大约也是第一次陷入这样的境地，出了车祸身边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他现在的这个状态，舒沅哪里能放心不管他，只能暂时守在祁彧身边。
可他到底也是月份大了，人容易累。本来今早出门是去买早餐的，闹了这么一遭，早饭也还没来得及吃，又到了中午吃饭的点，实在是饿的有些撑不住。
而且祁彧待会儿要是醒了，大概也会饿。
想来在医院也不会出什么意外，舒沅便先下了楼去，打算自己吃过饭，再给祁彧带一份。
可想到这个又不由有些发愁。
他原本是不想再和祁彧见面的，谁能想到这才不过一晚上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才不过跑了一晚上，居然又遇到了祁彧，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待会儿祁彧要是醒了，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祁彧。
磨磨蹭蹭吃完了一顿饭，舒沅到医院的食堂窗口又帮祁彧打包了一份，这才再次回到病房。
可病房里并没有祁彧的身影。
舒沅呼吸猛地一窒，放下盒饭便朝外跑去，抓住了一个护士小姐姐：“请问……请问里面的病人呢？他去哪了？他没事吧？”
护士扫了一眼，大约是对祁彧印象深刻，给舒沅指了一个方向：“这个病人身上的伤都不严重，养养就能好，就是精神状态好像不大好，刚刚醒来之后状态看着很糟糕。我们暂时没办法安抚他的情绪，就想先给他注射一针安定。”
精神状态……
舒沅想起了祁彧不喜欢听见嘈杂的声音的那个心理疾病。
这段时间祁彧的情绪一直很稳定，也没有再去看过心理医生，以至于舒沅甚至忘记了这一茬。
如今才想起来祁彧会发病，其实最根本的诱因不是声音，而是车祸。
原作里写过，祁彧是从姥姥和母亲去世之后才出现了这样的心理疾病，而他母亲和姥爷去世的真正原因，其实都是车祸。
当时，年幼的祁彧在场。
想到这一点，舒沅向护士道过一声谢，慌忙便朝着护士方才指向的病房而去。
病房里有一个医生，还有两个护士，正企图控制住情绪激动的祁彧。但祁彧一米八三的个子放在那里，平时又经常健身，更不要提现在祁彧还是发病状态，他们三个根本就控制不住祁彧，只能任由他红着眼睛，将触手可及的东西全部都碰到了地上。
期间三人难免不断呼喊交流，病房里混乱一片，而这样的声音，无疑更加刺激了祁彧。
舒沅见状皱眉，忙走上前去对着三人道：“安静！安静！你们都不要吵！他不喜欢嘈杂，越吵的环境他症状就会越严重！”
说完，他也不管这三人听没听进去，对着祁彧出了声：“祁彧！祁彧，你冷静一点，是我！我来了。”
听到舒沅的声音，祁彧面上神情似乎微微一顿，手上动作却没有停，一把推倒了一个输液架。
输液架砸在地上，发出的声响震得舒沅一个哆嗦，但却依旧没有退缩，朝着祁彧前进一步，放缓了声音：“祁彧，是我。”
医生和护士见祁彧似乎的确没有方才那么烦躁，纷纷停下了动作和呼喊，静静看着这两人。
舒沅想起来，自己上一次之所以歪打正着安抚住了祁彧的情绪，是因为他唱了一首歌。于是这一次，他同样开口唱出了同一首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注]”
祁彧依旧红着眼睛，可总算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茫然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而没有焦距。
就像上一次舒沅唱歌给他听的时候一样，就像一个被世界抛弃，却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抛弃的孩子。
舒沅缓缓走上前接近了祁彧，拉住了祁彧的手：“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注]”
医生和护士们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刚才还狂躁不安的病人就这么被安抚了下来，心里清楚这一针安定大概是用不上了。
舒沅就这么牵着祁彧，一边唱着歌，一边一步一步回到祁彧的病房，安抚着他沉沉睡了过去，而后被医生叫到了办公室。
“之前我们只粗略做了个检查，只查出你那位朋友有些轻微脑震荡。但是根据刚刚他醒来之后的状态来判断以及后续的检查结果来看……他可能因为脑部的撞击造成了视网膜中央动脉阻塞。”
舒沅没听明白：“什……什么叫视网膜什么什么阻塞？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你这位朋友可能会出现短暂的失明症状。”
舒沅脑子里再次轰然一声，浑身血液都仿佛凉了下去。
大概是他的表情有些太过惊恐，医生安慰道：“不用紧张，短暂失明并不是永久性失明，其实不仅仅是车祸，很多诱因都有可能诱发视网膜中央动脉闭塞。像他这种车祸引发的一般只要遵医嘱及时治疗，很快就会恢复。”
听到医生这么说，舒沅才略微松一口气，眉头却依旧紧紧凝成个小疙瘩：“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问题了吧？”
“目前来看主要就是轻微脑震荡，视网膜中央动脉闭塞，以及右手脱臼及大面积软组织挫伤。脑震荡只要注意休息，不要过度用脑，注意放松就没有大碍，至于右手和软组织挫伤，那都是外伤了，好好修养，还这么年轻，要不了多久都能养好的。”
舒沅今天的心情可谓是经历了好一番的剧烈起伏。他不懂那些专业的医疗术语，只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病听起来一个比一个可怕。
即便医生一再保证只要好好养伤，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舒沅也还是拉着医生问了好久，确定都不是特别严重的大病，又问了许多的注意事项，一条一条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这才离开医生办公室。
再去打顾宵的电话，依旧是没人接，但宋尘安这回接电话倒是快。
舒沅于是赶紧把祁彧现在的情况告诉了宋尘安：“你快过来看看他吧。秦州的医院到底是小医院，你看要是不行了就带他回北城去再检查检查。我……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不能总待在他身边陪着他的，可是他现在身边根本离不了人！”
原以为听说祁彧居然出了车祸，宋尘安必然也会着急，却没想到那头却沉默了。
半晌后才回答：“舒沅，祁总是不是很少和你说公司的事情？”
舒沅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我已经被祁总辞退了。怎么，祁总没有告诉过你吗？之前你几次三番逃跑，祁总让我找人，我却都没有找到；先前你潜入祁总房间，祁总让我去查你的身份，我好不容易查出来一个，却居然是错的。一次又一次犯错，祁总觉得我能力有限，不适合再继续留在他身边，所以就把我辞退了。”
听宋尘安说完这些，舒沅脑瓜子嗡嗡的：“那……那你不管他了吗？他出车祸了啊！”
宋尘安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无奈：“舒沅，我和祁总只是上下级关系，他既然辞退了我，我现在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我还有新工作要去处理，抱歉，不能帮你了。不过我听你刚才的意思，祁总的伤并不算很严重，希望祁总可以早日痊愈，劳烦你将我的祝福带给祁总。”
说完这一套客套的说辞，宋尘安毫不犹豫便挂断了电话。
舒沅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祁彧出车祸受伤，居然没有一个人可以来照顾他。
他当然会照顾祁彧，一直到祁彧康复或者有什么靠谱的人出现为止，可在这之前，在祁彧醒来之后他又该如何向祁彧解释自己这次的不告而别？解释过后，他又该怎么再次提出离开？
如果祁彧还是不愿意让他留下这个孩子，一定要他打掉，他又该怎么办？
他正惆怅，忽地想到什么——医生说祁彧会短暂失明，短时间内看不到东西。
所以其实就算他照顾了祁彧，只要他在祁彧面前伪音，祁彧也不一定会认出他来？
等祁彧的伤差不多快好的时候他再离开，这样一来，什么都不会影响，什么都不耽搁！
这样一想，舒沅放松了不少，赶忙找到了先前控制祁彧的那个医生和护士们，请求他们不要把是自己唱歌安抚住了祁彧情绪的事情说出去。
祁彧发病状态下通常记忆都是模糊的，大概不会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但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估计一下子就能猜出他的真实身份。
原以为还要和医生护士解释一通，他们才能理解，没想到他才提出这样的需求，医生和护士居然就答应了，倒是给舒沅省了不少事。
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祁彧已经醒来了，正坐在病床上，两眼空洞地看着前方，没有焦距。
纵然知道他现在可能什么都看不见，舒沅对上祁彧的眼神的时候也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深呼吸了几下，强迫自己不去想祁彧之前和女主播聊骚，还答应了女主播的邀约的事情，走到了病床边想要拿起放在那里的盒饭，却被祁彧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是谁？”祁彧冷冷问道。
舒沅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祁彧这样的语气了，不适应的同时居然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怀念，不过也侧面说明了祁彧确实是没认出他来。
他于是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线，还故意带上了点渝市那边的口音：“你出了车祸，我是帮你叫救护车的人。警察联系不上你的家属，我想着好人做到底，就先留下来照顾你一段时间。”
比他平时说话的声音要低八度，祁彧应该认不出来。
祁彧果然松了手，却不知道信了他的话没有。
舒沅倒也没管，拿起旁边的盒饭，问“你饿不饿？我买了些盒饭……虽然可能有点凉了，但现在食堂窗口都关了，估计买不到饭，你只能凑合吃了。”
祁彧现在右手受伤动不了，又看不见，短时间内吃饭只能靠人喂。
他依旧目光空洞，却朝着舒沅声音发出的方向偏了偏头，声音莫名比刚刚柔和了许多：“谢谢。”
舒沅正要帮祁彧放下病床上的小桌板的时候，祁彧却忽地开了口：“很多人说话的声音我都不喜欢，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是例外。为什么你的声音，也让我觉得很喜欢？”
“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