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了他几秒没有立马说话,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脸,将发丝拢到耳后,说:“宝贝,你不是一直在学吗?就这几天特殊情况老师才没过来,如果身体好转了的话,明天叫老师过来吧。”
“……好。”
男人轻声道:“晚安。”
接下来的几天阮眠如愿进入了画室,没找到店主说的惊喜在哪,反倒是这个老师让他多加注意。
九点老师准时到达。
男人和老师在门口谈话的时候,阮眠偷偷看了几眼。
说是交流,更像是男人对老师单方面的命令,他看见那个所谓的老师僵硬地点着头,两人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跟男人告别后,阮眠跟着老师进了画室。
画室并不小,看上去是新装修不久的,设定在书房的旁边,里面的道具齐全,能感觉到男人对他很看重。
趁着老师放东西的间隙,他悄悄打量对方,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规矩的衬衫,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俨然就是一副老师的模样。
突然,对方转过身来,语调毫无起伏,“不要盯着我看,过来。”
阮眠被抓包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从对方的话在画板前坐好。
对方自我介
绍说他姓曾,暑假期间担任他的私人教师。鉴于阮眠是兴趣所致,曾老师会优先从他感兴趣的方面入手,教他一些基本功。
虽是这么说,但阮眠丝毫没有感觉到这节课的轻松。只要他稍微有动作,曾老师的目光便锁定过来,几乎是一举一动都被盯着。
第一天阮眠用手机看了眼时间,身边便响起毫无感情的声音,“现在是上课时间,请不要干无关的事。”
第二天阮眠出去上厕所,因为没有提前汇报,一出来便看见门口站着一具高大的身影。
第三天阮眠在画室里试图查找东西,被对方告状给了男人,当天晚上男人就旁敲侧击来问他想起了什么。
阮眠没法,真就安静跟着曾老师学了几天,除了座位哪里也没去。
他现在怀疑是男人让对方来监督自己的,这么说来画室真的有古怪。
不过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摸清了一些事,比如说这个曾老师似乎只会重复说几句话。
学画画的第六天。
曾老师面无表情,直挺挺地站在阮眠的背后,镜片后的眼睛空洞无神,紧盯着阮眠的画纸。
这是主人的命令,他每时每刻都得遵守。
忽然,只见面前的漂亮青年半转过身仰起脸,清亮的嗓音响起,“老师,我可以休息一会吗?手有点累了。”
说着对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他的视线被吸引过去,对方的手腕洁白如玉,看起来很轻易就能握住。
他的大脑宕机了几秒,主人设定好的几种话语里没有能回答对方的,主人说他要做的是监督,所以他会说的话只有命令和制止。
于是面对对方这近似撒娇的语气,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他想了想自己碰见的主人对青年的语气,好一会儿,他才学着勉强放柔了语气,道:“好的。”
阮眠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通了,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只见对方独自在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坐姿异常端正,两手放在腿上,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看着像个断线的木偶。
阮眠试着有了动作,对方像是没注意到一样,没往这边看过来一眼,阮眠这才放下了心。
这几天一直被对方盯着,他都没办法好好搜这间画室,东西放得很杂乱,除了一些废弃草稿之外还丢有各种颜料。
最大的嫌疑只有角落的那个柜子,阮眠靠近柜子的时候,曾老师终于注意到了。
但对方像是被困在了那把椅子上一样,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阮眠更确定这里有东西了。
柜子没有上锁,一切顺利得不像话,里面是一叠画稿,大概是他以前的作品,这一叠起码有五六十张。
阮眠把画稿都拿了出来,前面都是一些日常画,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翻着翻着阮眠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后面几十张都是同一幅画。
事实证明,画画真的需要天赋,他很显然就不是有天赋的那一类。
画的是一个男人。
开始几张还好,至少能看出他想画的是一个好看的男人,越到后面越怪,画越简陋,线条越扭曲,唯一能辨别出是同一个人的只有脸上那颗泪痣。
画的角落有两团黑色笔墨,像是写下了某个名字又被狠狠抹去,每一张都如此。
他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阮眠看了很久,不太明白自己画这个人的目的,又没有署名,他也没法得知对方的身份。
忽略掉明显变快的心率,他将画稿放下长呼了口气。
他应当是不认识这个人的。
那些日常画很平常,画了放风筝的小孩,他们住的这栋房子,还有一些很琐碎的事情。
刚好从画室的窗户也能看见楼下,今天的天气不错,放风筝的小女孩穿着粉色连衣裙,旁边一只小黄狗欢快撒泼。
话说,这几天小女孩好像都在。
阮眠拿着画跟窗外的景象比对,画的也还行吧,至少看得出来。
他这么想着,看着看着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阮眠揉了揉眼睛往窗外看去,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一定是看错了,这么晴朗的天气,连小狗都有影子,小女孩怎么会没有影子呢?
他还想看仔细点,却见小女孩的脖子扭过了一百八十度,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阮眠猛地后退了一步,曾老师往这边瞥了一眼,他没心思在意,再次往窗外看去,小女孩仍然是背对着他放风筝,毫无异常。
太怪了。
想到什么事情,阮眠把画稿拿过来一一翻阅,下一张画的是他睡的卧室。
……
很怪,周围的一切都很怪,这些画稿是谁留给他的呢?真的是他自己画的吗,还是说有谁想要吓唬他?那个自称他男友的人又是什么角色呢?
阮眠将所有画稿放回原处,重新去了趟书房,找到了那个笔记本,这次看每一条都变得不一样了。
永泰城,远地,相机,信号,我。
【这一点要牢牢记住哦!】
——永远相信我。
为什么会这么说?这真的是他自己留下的吗?是要相信什么?“我”是谁?
一下子接受这么多消息,说不蒙是不可能的,阮眠咬紧了下唇,握着笔记本的手微微发抖。
他想要找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阮眠不清楚,但是脑中有个小人告诉他那个画上的人对他很重要,他不能在这个虚假的美梦中生活下去。
他得找到属于自己的真实,那个店主看起来是个好帮手。
下午曾老师没有出现,阮眠装作无事发生,安静度过了一个下午,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故作疑惑:“下午老师为什么没来啊?”
男人脸上很快闪过一丝不悦,说:“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喔。”
毕竟忤逆了主人的话,男人现在很不爽吧。
明天他要去甜品店找那个奇怪的店主,虽然不知道对方知晓多少,但怎么说也能套出一些话。
第二天,男人出门前问了他今天的安排,得知他今天也会乖乖待在家后才放心出了门。
等男人走后,阮眠按照记忆往上次那家甜品店走。跟他想的一样,路上依旧没有什么人,店里也是,就好像人在这里是一种很稀少的生物。
店主仿佛等待他很久了,见到他时完全不意外,先是好好打量了他一番,像是在确定什么事情。
阮眠大大方方让他看,随后无奈地喊了一声,“阿谷。”
阿谷皱着的眉头这才松开,轻笑了一声,“玩够了就快解决吧,你家那位快要发疯了。”
“嗯。”阮眠没有看他,视线落在橱窗里的草莓蛋糕上,轻声道:“他没有对我起疑,我要直接挑破吗?”
“我的建议是,激怒他。看他那张虚伪的脸不爽很久了。”阿谷挑眉,意味深长道:“宴会结束的时候,骑士会来救公主的。”
阮眠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话。
**
说实话,很冒险。
日常画中的最后一张画稿是甜品店,直接写了“阿谷”两个字,阮眠不确定这是不是对方的名字,但是要想获取信息,只能冒险尝试一次,好在他赌对了。
那天晚上他想了很久,猜到了一种
喃風
可能,那张人像画上的人对他很重要,甚至对冒充他男友的男人造成了一定的威胁,所以名字被消除掉了。
而甜品店这张,不知道是男人不认识还是不当一回事,居然就这样保留了下来。
幸好这么点疏忽给了他机会,加上从阿谷那里得到的信息,现在他能确定的是,他的确有男友,但不是这个跟他住在一起的骗子,极大可能是画上那个人。
因为某些原因他忘记了自己的男友,给了骗子可乘之机。
能保证的一点是,对方会来救他,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他马上就能见到传说中的男友了,希望能对他的记忆有所帮助。
那个叫阿谷的人跟他说了一些关于这个地方的事,说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只是一个虚拟的空间,时间也跟真实世界的时间不一样,这里的一周外面才过去一天。
对方一脸平静地告诉他身边的男人不是人,男人是鬼怪,最恶劣的那种。
阮眠沉默着没说话,虽然看到小女孩的时候有过怀疑,但是正常人谁会想到身边的人不是人呢,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居然这么轻易就信了对方的话。
他也会去想要不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在这里过着安稳的生活。
可是这种想法刚冒出来,内心就会变得焦躁不安,时刻提醒说他忘了很重要的事,他需要打破这安稳。
计划定在这天晚上。
顾新为刚回家的时候便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一开门那个漂亮人儿便出现在面前,对方主动的牵手让他的心情瞬间变好了,随后又惊喜地发现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他有些意外,不知道对方是在弄什么幺蛾子,但是说实话,这样的确取悦了他,跟他想象中的美好现实生活一样。
只要不是出格的事情,他都能答应对方,就跟答应学画画一样简单不是吗?
顾新为坐了下来,和阮眠碰了杯。
心情持续愉悦,他心想要是对方没有说那些话会更好。
他听见阮眠说:“宴会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顾新为愣了几秒,看过去时对方正慢条斯理地放下叉子,对他歪了歪脑袋。
“在说什么呢?”顾新为笑容淡了下来。
阮眠忽地把酒杯狠狠摔地,玻璃破碎的声音格外刺耳,圆圆的眼睛瞪着顾新为,固执道:“你一直在骗我!你根本不是我的伴侣!你想把我关在这里!”
顾新为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眠眠,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说些这么奇怪的话。”
顾新为从上至下俯视着对面的人,阮眠紧紧靠在椅子上,身子绷得很紧,脸上带着明显的害怕。
对方在害怕他,他在心里讥讽地想,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居然又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害怕。
胆子还是那么小,到底是有什么勇气来戳破这一切的啊,非得把这美好给打破吗?
顾新为冷着脸走到阮眠面前,对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在顾新为想要伸手过去抓住他手臂的时候,猛地将桌上的碗筷全都扫到了地上。
顾新为躲闪不及,指尖沾上了少许汤汁,他的眼神晦暗不明,顿了下缩回了手,拿过桌上的纸巾慢慢擦拭手指,边说边笑了起来。
“宝贝,你在说什么胡话?这就是我们的家啊,这不就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地方吗?难道说,你更喜欢每天生活在受到惊吓的环境中?”
阮眠站了起来,脸上没有顾新为想的那样的惊恐,反倒是看到了一丝放松,或者说是狡黠的笑。
“你不要再装了,林清。”
笑容僵硬在了脸边,顾新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动了动唇,随后笑容咧得更大了,几乎要到耳后。
“宝贝,你终于想起我了。”
林清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周围的声音都快失真,压抑许久的欲望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得知对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让他无比兴奋。
他的声音带着轻微颤抖,眼里满是痴狂,“你是怎么想起我的?”
“你好像从来没有隐藏过吧,或者说你好像很想让我知道你是谁。”阮眠哼了一声,往他身后看去。
林清立马会意,怪不得他总感觉跟他预想的不同,原来是有耗子偷偷溜进去了啊。
他想让对方想起他,不只是套在这副顾新为的身体里面,他为阮眠准备的惊喜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只要对方看过,绝对不可能想不起他。
但是那是他最后给自己留下的一点尊严,要是对方在那之前想起他会让他更高兴。
他的爱,不过是阴暗一点罢了。
“怎么样,待在这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那一直生活在恐惧中要好得多,要是可以的话,我可以保你一直在这待着,只要我还活着。”
林清说着往这边靠近了些。
阮眠消化掉他说的话,手颤了一下,对于面前这个人的疯狂程度有些难以置信,眼见对方越靠越近,阮眠下意识抬手想要抗拒。
“啪”的一声,林清不设防地被重重打了一巴掌,他摸上自己的脸,侧过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宝贝,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兴奋,跟我在一起不好吗?”
阮眠瞪着他,退后几步道:“你不要做梦了,我是不可能跟你一直待在这里的,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里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世界,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林清皱眉,“更重要的……你想起他了?”
阮眠没有说话,在林清眼里这就是默认了。
林清的脸色瞬间阴沉,暴怒道:“你凭什么还能想起他?他都那样对你了,他有什么好的!我看你就是被他耍了都不知道!”
阮眠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潜意识告诉他就是画中的那个人,他想了想说道:“不管怎样,他也比你好,你只会骗我,把我困在这里。”
林清哼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事情,眼珠转了转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说起来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
阮眠看他那模样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是问了:“什么事?”
“我们跟他进行了一次谈判,你知道吧,他那个人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烦,我就在想,他难道就没有在意的事情吗?你身为他的对象,那他是不是也不会在意呢?”
“你猜他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有出现呢?”林清看热闹般地笑起来,高大的身躯挡在阮眠面前宛如一座巨山,说的话也变得沉重起来,“我只不过是想让他放我们一条生路,这件事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你就是我们的赌注,我说会放你安全回去,你猜他是什么反应。”
阮眠眼皮跳了下,明明对方说的那个人他现在毫无印象,按理说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对方这三言两语所影响到的,但是不知道为何现在他的内心莫名烦躁了起来,就像是会对对方说的话很失望一样。
他害怕听到对方的回答,又抱有最后一丝期望。
林清见他不说话,嘴边的笑容越发灿烂,像是抓住了阮眠的把柄,说道:“让我来模仿下他吧。”
他收敛了笑容,故意冷着一张脸,语气轻飘飘的,透过他阮眠似乎真的看见了这样一张脸。
阮眠听见那张脸说:“他?什么错觉让你们觉得用他也能威胁到我了?”
林清满意地看着阮眠失神的样子,说道:“你真当他对你有多好呢,说不定平时那些都是装出来的。”
阮眠攥紧了手,和林清对视上后终究是苦笑着露出了颓丧的表情。
他压根没有想起那些事,但是如果林清说的是真的,他是时候该考虑把
諵風
那个男友剔除掉了,如果方便的话。
“眠眠,放弃他跟我沉浸在理想世界吧。”见对方似乎被自己打动,林清急不可耐地上前去拥住阮眠。
“不要!”
还没等阮眠有所动作,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面前疯狂的男人不动了。
阮眠愣了几秒,才发现并不是时间定格了,而是林清被困住了,他的身子被困在了原地,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在变化。
阮眠看见他的表情由不可置信慢慢变成了怨恨,眼睛瞪得很大,在那样一张脸上显得格外违和。
身体始终不能动弹,手还摆着抬起来的动作,滑稽地定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身后,阮眠知道,是有人进来了。
是那个人。
只隔了半米的距离,阮眠冲着林清悄悄扬起一个笑容。
他很确定林清看见了,对方想说什么,嘴巴却始终张不开,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
阮眠转身后转变了表情,需要用委屈巴巴的表情来迎接他的骑士,阿谷是这样说的。
神秘的店主给出的建议不仅是激怒林清,更是激怒背后的那个人。
虽然不知道店主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阮眠选择相信了他,毕竟在这里能见到的活人不多。
阿谷说有一种很大的可能性是,那个人一直在背后看着他们的动作,所以林清才一直没有对他动手。
他们的谈判以一种演绎的形式进行,那个人能看见他和林清在这里发生的所有,林清是在挑衅对方并且也是在激怒对方。
所以他只需要适当示弱,引诱林清做出一些过激行为,这时候对方一定会出现,无论林清说的是什么,都不要相信。
事实证明,阿谷没有骗他。
林清的身体逐渐僵硬,门大开着,过去了一秒,或许是两秒,那具身体被刮进来的一道猛烈的风忽地击碎,碎片随着风飘散。
宁钦踏着大步进来,周围的一切都看不清了,眼里只有处于中心的那个人,脆弱的一小只蹲在地上,眼角泛红呆呆地抬头望着自己。
说不出什么情绪,宁钦绷紧了脸,上前将那人拥进怀里,感受到怀里人的颤抖,宁钦抱得更紧了。
阮眠经历的一切,他都知道。
小声的呜咽声传来,宁钦轻拍阮眠的后背,轻柔地亲吻他泛泪的眼角,像是在说给阮眠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低语着:“只有我相信你,只有我会爱你。”
所以你不能离开我。
阮眠仰起脸,刚哭过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他感受着温暖的怀抱,也伸手拥住了男人,望着对方小声地问:“请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