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晚风吹绿了茂密的森林,吹动了流淌的河水

  定北军营内虽经过休整,但依旧是一片狼藉,纯白的帐篷布上留下被熊熊烈火吞噬过后的可怖痕迹,平日里整洁的地面也被大火炙烤的黢黑,西荒人的偷袭并没有扭转他们战败的场面,却让定北军失去了最引以为傲的将领,让雨师国失去了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谢言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在时,哪怕她只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来的一身正气与逼人威压,都像是结界一般守护着雨师国。只要她在,雨师国百姓只担心腹中饥饱,不必担心流离失所,只要她在就不会有人能损雨师国一丝一毫。

  如今她骤然与世长辞,人们既感念她的恩德,又担心没了大将军的雨师国,还能如从前一样安定和平吗?

  谢楠挣扎着缓缓睁开眼时,面前有师傅白寿,有冬来,有苏和,有姜医正,众人皆围在床边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她躺在床上,微微歪过头,目光在众人脸上一遍又一遍扫视,终究没有看到她想看到的那人。

  她将目光转向白寿,嘶哑着声音开口说话,多日未曾好好喝水的喉咙发出撕裂般的痛意“我母亲呢?”

  不仅白寿,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谢楠自从与谢言重逢后就从未叫过她母亲,当她终于敢喊出谢言梦寐以求的称呼后,谢言却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白寿反应过来后,将目光转向桌子上的水杯,答非所问的说“你睡了三天三夜,肯定渴了吧!来,多喝点水。”

  谢楠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感觉心里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她想起孙嬷嬷没了的时候,雨师沫就是这个反应。

  谢楠眼中布满血丝,泪水不知不觉一滴一滴拥挤的从眼角滴落,她伸手抓住白寿欲给她喂水的手,杯中的水洒落到被子上,冬来连忙拿出帕子给她擦干,只可惜覆水难收,青色的云纹被面上留下了一大坨不规则的形状。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谢楠像是不死心般的厉声质问白寿,目眦欲裂,她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她梦中发生的事情。

  白寿嗫嚅着开口“阿楠,你重伤未愈,情绪不要大起大落,快好好休息一下。”

  “你不说?我自己去找她。”谢楠说着就不顾浑身的伤口,起身欲下床。

  白寿看她的模样,就知道怕是拗不过谢楠了,况且这件事,她迟早要知道的。

  “大将军被西荒将领宇文莽率数十位高手合力斩杀。”白寿说完就低下头,她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看着谢楠痛不欲生的模样,她心里也难受的不行。

  她追随,效忠半生,一生以守护雨师国上下安危为己任的大将军,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任性了一次,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

  谢楠已经要哭不出来了,她自幼流了太多的泪水,她从前一直以为心痛只是一个形容词,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真的会有撕心裂肺的痛意。

  在孙嬷嬷死去时她的心空了一块,在与谢言和好后那一块重新被填的满满的,如今她的心裂开了更大的一块,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可以成为母亲膝下的乖女儿,她从前吃了那么多的苦,月亮神为何不肯让她如意一次?

  谢楠愣怔着座在床上,微阖的眼睛不时滴下几滴珍珠,她仿佛三魂皆被抽去了般,绝望的开口“是我害死了她,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爱我的人要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我?”

  冬来看着谢楠的模样,心痛不已,她俯身将谢楠轻轻拥在怀里“不怪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大将军定不后悔。”

  谢楠将头埋在冬来胸口,沙哑着嗓音,“可是我后悔,我好后悔,如果我没有那么冲动,母亲就不会死。我的一生好像没有什么快乐的事情,自幼骨肉分离,久别重逢却又天人两隔,爱我的人一个一个离开,难道人活着就是为了受苦的吗?”

  “谢楠,你要相信你的一生终有苦尽甘来的一日,没有人的生活会一直苦下去。也许是老天知道你日后会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得到很多很多爱,才让你现在吃很多苦。”

  谢楠的泪水浸湿了冬来胸口的衣裳,她依旧闷闷的开口“我看天下众生皆苦,那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对自己的生死展开了考虑。

  冬来心惊,依旧柔柔的开口“是啊,终生皆苦,可众生皆有盼头他们所禁受的一切苦难都是为了配得上他们日后获得的荣誉与幸福。就像我的盼头是天下再无人吃不起药,大将军的盼头也许是雨师国永远安定,但她一定希望你过得好,她为雨师国做的一切,何尝不是帮你?她多受一点苦,你日后就能轻松几分。”

  谢楠终于,也不得不接受了谢言永远的离开了她,就像孙嬷嬷一样这件事。

  燕北的雄鹰飞走了,留下未经世事的幼鹰守护草原。

  谢楠一日一日变得沉默寡言,她将曾经一文不值的自己封印了起来,再也没有人,没有机会能让她愉悦。

  她没日没夜的告诉自己,是自己害死了母亲,自己要承担母亲未竟的大业,要守护好雨师国。

  她再也不会去想,如何让自己开心。

  十月的秋风吹熟了田野上一望无垠的千亩良田,吹来了靖安国国主元毅在京求娶雨师沫的消息。

  谢楠闻讯,快马加鞭返回京城。与西荒的一战后国主召她回京修养,她以定北军元气大伤,不宜长途跋涉为由婉拒。

  身着青色流苏羽衣的少女在城墙上眺望,静静的等待着她的阿楠。

  当一抹红色的身影骑着棕色的高头大马疾驰闯进她的视线时,雨师沫知道,她的阿楠回来了。

  她的阿楠在血红的落日的注视中回到了她的身边,在雨师沫飞奔下城楼时,谢楠也骑着马飞奔到她的身边,谢楠矫健的身影飞身下马,将思念了三年的女子紧紧的搂在了怀中。

  两人听着对方的心跳,默契的都没有开口,她们用巨烈的心跳声直白的告诉对方,自己有多么想念她。

  月色朦胧,悠然如画

  雨师沫一早就将谢楠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两人在月色的注视之下饮酒谈心。

  雨师沫看着谢楠皮肤呈健康小麦色,五官英挺朗逸,目光坚毅深沉,四肢修长迅捷的谢楠,她知道,她的阿楠长成了她最爱的模样。

  雨师沫与谢楠相反,一别三年,她依旧同从前一样,一颦一笑皆动人心弦,尤其是弯着眼睛笑时,眼角的泪痣将她衬的摄人魂魄,一举一动皆入了谢楠的心房。

  谢楠开口“阿沫,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雨师沫看着眼前魅力无边的谢楠,不由自主的将玉手放在了谢楠的脸上,轻轻摩擦“我过得很好,只是没有阿楠,所以不好。”

  雨师沫看着谢楠的眼睛简直能滴出水来,声音如同冬日里的清泉砸在硬石上一般婉转又空灵,谢楠哪里见过这种驾驶,直在心里嘀咕她的阿沫果然是勾人魂魄的妖精。

  谢楠脸上浮现出红晕,雨师沫轻笑收手。

  谢楠调整一番,正色道“元毅已经向国主提亲半月有余了,我们要尽快想出对策才好。”

  雨师沫座正开口“我有一计,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楠立即焦急开口“快说,再这么生分我就不管你了。”

  雨师沫看着玉指中的青色茶杯,似乎很为难的说“在靖安国国主看来,我不过是个不能继承雨师国主之位的普通皇女罢了,可是大姐也是,若是我们说服阿姐嫁给元毅,便兵不血刃解了眼下的困局。”

  谢楠皱眉思索一番,沉声开口“此计不妥,靖安国以男子为尊,大皇女自幼是雨师国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女,断然没有道理下嫁给元毅为妃的道理。阿沫,此事你放心,我定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必不会叫你下嫁给元毅。”

  雨师沫没有想到谢楠会拒绝她,愣了几秒,就用撒娇的语气开口“阿楠莫怪,我只是病急乱投医,我也不想大姐远嫁他乡的,阿楠不要生气,好不好嘛?”心中却是在想:看来狼崽长大了,不那么听主人的话了。雨师沫以为谢言离世,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利用谢楠了,只是没想到狼崽去草原养了几年,俨然不是当初乖顺的模样了。

  谢楠对于这样的雨师沫毫无招架之力,生怕雨师沫伤心,只好急急的开口:“阿沫,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怎么会怪你呢?我知道你是太担心了,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雨师沫如释重负般的笑了笑。

  谢楠放下心来,“阿沫,你还记得我师傅白寿吗?我在信里跟你说过,这次回京我把师傅也带来了,还有一个医术很高超的医正,她们在燕北都很照顾我,等这件事结束,我就带你去见她们,她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谢谢阿楠,一想到能见到替我照顾过阿楠的人,我就很开心,我要好好感谢她们对你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