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白芒:“?”

  小女孩抱着木瓶往前挪了几步,靠近白芒,脸上震惊的神色更明显了,她呆呆地问:“你、你真的是神女大人吗?”

  “神女?”白芒讶异启唇,温声道,“小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我从未来过南海一带。”

  别说南海了,从商都城往东往南的广阔区域,白芒都是第一次来。

  眼前这个小女孩懵,白芒也懵。

  “可、可你和神女长得一模一样……雕像上的脸,我、我看了那么些年,才不会认错的!”女孩迷惑皱眉,嘀咕许久也解释不清楚,一着急干脆上前牵白芒的手,“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

  双手触碰时,白芒经络中内力下意识往外探了一下,然后她诧异地挑了挑眉。

  这小女孩竟然身负内力,虽然很弱,大概只有一重,快要接近第二重的样子。

  小女孩手掌并不细嫩,指间有粗糙的茧子。

  难怪刚才小女孩拿暗弩对准她的动作那么灵活,原来是练家子。

  小女孩刚才大幅度来回跑跳,普通成年人估计都会累得微喘,她的呼吸却很平稳。

  白芒能感知到她呼吸吐纳的节奏,呼气吸气都十分匀称有规律,两次轻、两次重,四次为一个循环,这并非普通的呼吸法,而是一种内功心法。小女孩身体中的内力,大抵是在一呼一吸间,逐渐积累而来。

  白芒心脏重重一跳。

  白芒对这样的呼吸节奏,不可谓不熟悉——

  从三四岁开始,她便一直在用这等呼吸的内功心法修炼,到现在为止,她体内小半的内力都是在呼吸间积累的,其余大半则是用桃羽教她的焚天心经修炼而来。

  白芒闯荡江湖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遇见和她有同种呼吸心法的人。

  而当年,教她此等心法的人,是她的亲亲生父亲,白天行。

  再联想起白天行札记中的内容,说他和井幽在南海边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不仅如此,四枚白魔令中的“玄武令”,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也会被藏在南海孤岛上。

  白芒心里涌起一个猜想——

  难道这小女孩的呼吸心法,也是白天行教的?

  可白天行和井幽十四年前就死在正派围攻之下,眼前这小女孩最多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

  白芒思索着,跟上小女孩的脚步,沿着河流再往前走一段距离,抵达一片砂砾碎石铺成的海滩,再往前看,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礁石堵住了去路。

  小女孩却像没看到那礁石似的,继续带着白芒往前走。

  靠近后,前面分明是一片礁石,白芒却隐约听到了……人的声音。

  小孩跑闹时发出的笑声、老者悠闲聊天的说话声,还有船只划在水面上的声音。

  礁石里怎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白芒跟着小女孩走到礁石前,往左一拐,面前竟出现一条三四人宽的甬道,声音正是从里边传来的。甬道不算很长,没走几步,白芒就看见另一头洒进来的光点。

  小女孩跑得飞快,“嗖嗖嗖”穿过甬道,从另一头探出个脑袋来,朝白芒招手:“快来!”

  白芒一时没有动。

  她感知到,甬道那头有埋伏。

  她探查不到外面有多少人,武功如何,可她听见了弓|弩上弦的声音。数量不低,正齐齐对准甬道口的方向。白芒身体不动声色地绷紧,随时准备握住背后的桃木剑。

  甬道狭窄,外边的人若是对她有杀意,白芒离开甬道的那一瞬,就会陷入被动之中。

  再联想起方才小女孩听见她的声音时,第一反应是掏出暗弩,白芒不由得更加警惕。

  见她不动,小女孩还茫然地眨眼,朝她喊:“来呀?”

  小女孩又跑回来,急切地牵她。

  白芒最终跟上去。

  因为,她没有闻到血的味道。

  白芒跟着桃羽剿过无数山匪窝,她自己也和无数穷凶极恶的匪徒打过照面。那些杀过许多人的山匪窝里,往往都有很浓的血腥味,闻得多了,便能轻易感知到。

  那种味道是洗不干净的。

  可甬道外边吹来的风却十分清爽,白芒没闻到丁点儿血的味道,也没有感觉到杀气。

  她愿意赌一把。

  白芒仍然聚着内力,跟小女孩走出甬道。

  天光骤然开朗。

  甬道外竟是一个小渔村!

  确切地说,是一个隐藏在巨大礁石洞里的渔村——甚至都不能算作礁石洞,更像是整座山被挖空了一大截。更奇异的是,洞中光线竟然并不暗。

  抬头看,山洞顶部,也就是外边的山顶,竟然螺旋分布着一个个巨大的空洞,阳光正好从空洞中洒进来。而礁石与海岸接壤处,依旧是呈半镂空状的,不断有海浪冲刷而来。

  这般自然风光,绝非人为。

  白芒已经看过不少壮阔景色,可看见眼前的礁石洞,依旧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白芒再低头往四周看,一座座房屋错落分布在洞中各处,整洁的青石小道连接起每座房屋,四周草木丛生,尤其是高耸的椰树。树下有坐在椅子上闲聊的老者,嬉戏打闹的小孩,一片闲适,像个世外桃源。

  小渔村的另一个出口,就在礁石边缘,直接是一个出海口,从白芒的角度,能隐约看见码头入口。

  村里四处挂着咸鱼干,海边还有人点起篝火烤鱼。小黑猫闻到鱼香,激动地蹭白芒小腿:“喵~”

  渔村入口还立着一个巨大的木牌,上书“一渔村”三字,字迹豪放如龙,白芒看着很眼熟。

  白芒视线再回到小渔村中央,那儿有一片清澈的圆形湖泊,一座小桥通向湖泊中央的小岛,而岛上立着一块石像。

  石像雕的是一名女子。

  一名身姿奥曼,气质出尘,如翩翩仙子的女子。

  女子穿一身简素的裙衫,衣袂飘飞,长发披散,发丝亦是随风而飘。女子腰间挂着一把纤秀漂亮、却难掩锋芒的剑,白芒一眼就将那把剑认出来——龙吟剑,她带在身边快三年的龙吟剑。

  石像是背对着白芒的,白芒看不见女子的脸,然而只看背影,就已经能想象到,她的面庞有多美。

  白芒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她似乎猜到石像雕的是谁了。

  白芒试探着向前一步。

  她能感知到,那些隐藏在暗中的弩|箭仍然对准她,但没有发射。

  比起她以前见过的那些山匪,一渔村中对准她的箭支,更像是在防备。

  “你看石像!你们长得……真的一模一样……!”小女孩激动地引着白芒走向石像。

  一旁的房屋里,突然走出来一名妇人,同样是小麦色皮肤,妇人看见小女孩身后还跟了个陌生人,秀气的眉头瞬间皱起,警惕地向前一步拉住小女孩的手:“阿伊……!不是说了,不许带陌生人回村么?”

  听到“陌生人”三字,村里别的人也纷纷警惕看过来。感觉到无数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白芒视线仍然一转不转地落在不远处的石像上,手指间的小石刀却不动声色地转了一下。

  “不是的,阿娘,不是陌生人!”阿伊立马跳到妇人面前,指向白芒,再指指渔村中央的石雕,“阿娘你看,她和神女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才带她回来!”

  妇人的目光落在白芒脸上,看清白芒长相后,她也明显怔了一瞬,睁大眼:“真的……一模一样……”

  在妇人和阿伊说话的这会儿,小渔村里已经有不少人警惕地围了过来,他们很警惕外人的到来,手上拿着鱼叉做武器,在看清白芒脸后,又纷纷放下了鱼叉。

  白芒手指间的小石刀也藏进袖口中,但依旧紧张防备着随时可能发射的箭支。

  短短几个呼吸间,因为那个石像,白芒心里也掀起了波涛骇浪,她平静下来,目光从石像上收回,轻声问面前的妇人:“你们口中的神女,可是姓井名幽?”

  那妇人仍然处在极度震惊的状态中,很缓慢地点了下头,她看看白芒,再看看渔村中央的雕塑,表情似是想笑,又像是激动得想哭。妇人张嘴想要说话,可喉咙又紧涩地说不出一个字。

  周围其余人和她的表情都差不多,只有一些年龄小的,不明所以地呆愣楞看过来,人群中一片寂静。

  连带着,白芒都开始紧张。

  几个呼吸后,人群忽然让开一条小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者拄着拐杖,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老妇脸上满是皱褶,她抬头看白芒的脸,看清后,眼中聚起一层激动的泪珠:“这位可是白姑娘?”

  “是。”白芒伸手,扶住老妇的手臂,她感觉到老妇身子正微微颤抖着。白芒轻轻道:“白昼的白,光芒的芒。”

  “白姑娘,你今年可是十八岁?”

  “是。”白芒点头。

  “是了、是了……”老妇沙哑道,“白姑娘,就是你。”

  “去通知出海的人!告诉他们,我们一直在等的人来了!”老妇忽然回头,面对村里众人,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白芒这才注意到,老妇也是身负内力的,她的呼吸心法,同样和白芒一模一样。

  一直在等的人?白芒心里疑惑。

  老妇喊出声的同时,一直对准白芒的暗箭也消失了。

  白芒身子也随之放松些许。

  “嗐……近些日子中原不太平,我们便一直防备着外人,吓着白姑娘了吧?”老妇察觉到白芒的情绪变化,立马又朝远处吼道,“愣着作甚?还不过来像白姑娘道歉!”

  远处礁石壁上出现几个人影,飞快从石壁上跳下,跑向白芒的方向,都是些手持*的年轻人,他们这会儿看见白芒的脸,神色同样震惊。

  “白、白姑娘?方才对不住了。”

  白芒轻声道:“没关系。”

  老妇牵着白芒的手,缓慢往石像的方向走去。踏上通向石像的小桥时,白芒才注意到,这个湖泊并非淡水湖,而是与海水相连、自然形成的暗湖,湖水清澈透明,一低头就能看见下边五彩斑斓的珊瑚,美得诡异。

  而湖中岛上,立着井幽的石像,从桥上的角度看过去,井幽更像是踩在五彩云朵上的谪仙,神圣、耀眼、让人生畏。

  白芒也终于看清石像的面庞,石像的脸,的确和她有七八成相似。柳眉弯弯,一双漂亮的杏眸含笑,鼻梁小巧挺直,樱唇精致,发丝拂过她的脸庞。

  她的表情不但没一点儿神圣感,反而是温柔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柔,甚至还带着几丝不合时宜的小俏皮。

  有点可爱。

  白芒看着她的石像,就像在照镜子。

  白芒以前就知道,她大抵和她爹是长得不太相似的,她更像她娘一些。据她所知,江湖中见过她娘真面目的人并不多,否则,她早就被认了出来。

  她们外貌相似,但也并非完全相同。

  只是石像毕竟无法做到完全复刻井幽的相貌,所以才给人一种“一模一样”的错觉。

  至少白芒仰头与石像对视时,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白芒温柔内敛,而井幽的温柔却是耀眼的,让人无法忽视。

  对于自己的父母,白芒原本就了解不多,以前只从白天行的札记中对他们有过了解,却依旧很片面。

  尤其是对她的亲生母亲,井幽。白芒只知道井幽是曾经的魔教圣女,而白天行像是追逐着光一样跟在她身后,除此,白芒对她什么也不了解。

  直到现在,“母亲”两个字,在白芒脑海中突然有了具体的形象。

  她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长什么样了。

  老妇引着白芒,最终停在石像面前。而湖边也不知不觉围满了村民,他们激动看向白芒,眼中明显浸着泪光,像是等待了许久的神女终于归位。

  他们满是期许的眼神,反而让白芒有些紧张,尽管才和老妇核对了姓名,她仍是下意识道:“我不是井幽……”

  “当然不是。”老妇脸上绽起和蔼的笑,她枯瘦的手指抚过白芒手背,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小辈,满是宠溺,“白姑娘,你是井姑娘的女儿,亦是我们等待多年的人。”

  说到后面,老妇忽的哽咽:“我们知道,井姑娘大概是回不来了,但白姑娘你能来到此处……也足够了。”

  听着老妇的话,白芒还有些懵,一时没搞清状况:“你们怎么知道我、我会来此处?”

  她是顺着惠灵儿给她的木瓶漂流轨迹,一路从安松村走到南海,自己都没想到怎么就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渔村,而渔村里的人竟然还在等她。

  “是井姑娘,咳咳……”老妇咳嗽两声。

  白芒轻拍她脊背,渡了一丝内力进去:“婆婆您慢慢说,不急。”

  老妇咳嗽渐缓:“井姑娘当年离开一渔村时,便告诉我们说,她很有可能回不来了。但她说,十来年后,或是几十年后,她的女儿白芒可能前来此处。井姑娘留了一些东西在村里,她拜托我们看管,直到白姑娘你到来,我们再将东西交于你。”

  “井……”白芒声音顿了一下,一时叫不出母亲二字,“井姑娘她离开渔村,是什么时候?”

  老妇回答道:“十五年前的夏天。”

  十五年前……正是白天行、井幽离世的前一年,那时白芒三岁。

  白芒回忆白天行手札中的内容,以及白天行、井幽二人在雪山龙骨中留给她的信,默默在心里理了理时间线。

  白天行二人被江湖中人追杀,是在十九年前,那时井幽刚刚怀上白芒。二人也是在那一年,开始着手准备白魔令。

  十九年前,他们已经将青龙令放置在雪山山巅,剩下玄武、白虎、朱雀三枚令牌,他们则准备分别放置到南海海外孤岛处、岷山山脉最深处,与大漠龙骨藏匿之处。

  而最初桃羽猜测,白天行二人放置三枚令牌的顺序是:岷山白虎令、南海玄武令、大漠朱雀令。

  可后来桃羽和白芒去岷山山脉中探过,并没有白虎令的踪迹,也就是说,白天行二人在放置岷山那块令牌之前,就已经死于正派之手。而剩下朱雀、玄武两枚令牌,究竟有没有放到大漠和南海处,也因此变得扑朔迷离。

  可如果白天行二人在十五年前到过一渔村,甚至井幽当时就嘱咐村民说,有东西留给未来的白芒,那是不是说明,他们已经将玄武令放置到了南海孤岛上?这之后他们返程到中原时,才遭遇正派伏击,失去白虎令。至于朱雀令的下落,现在仍然不清楚,是和白虎令一块儿被正派抢走了?亦或是早早被白天行他们放置在了大漠龙骨中?

  作者有话要说:

  嗷!

  -

  感谢在2022-06-1608:35:20~2022-06-1622:2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016052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