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闻星秋睡着以后, 江离舟翻了身,躺回自己那一边。
他没有睡意,但是不敢乱动只能盯着天花板。等自己的身子都要躺麻了, 他摸到了枕边的手机,点开搜索界面。
最先搜的是不好说的问题。闻星秋为他考虑,他过于激动,有点任性妄为。闻星秋很快就去洗漱了,没有表现出异样, 可他还是担心闻星秋身子太弱, 因为这个反胃呕吐倒是其次,有什么不良反应就糟糕了。还好,搜索结果都说那主要是蛋白质, 吃下去也没事, 顶多觉得味道恶心, 吐一吐。
江离舟揉揉眉心,把纷乱的心绪压下去,再去搜些正经的东西。他找了公司内部与闻星秋的各种报表,数据很多,却只说明了一个结论——
闻星秋行程少,没啥钱。
江离舟原来以为两千万是闻星秋陷入困境、各种赔款以后的余额, 看了一通, 发现自己想错了:闻星秋本来就没挣几个钱, 能剩个两千万都不容易了。
怪不得买个衣服, 闻星秋会露出郁闷的表情。
江离舟那会儿没注意, 现在才后悔了。他发现自己好像让闻星秋受打击了, 还发现先前的亲昵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补偿意味,不由感到抱歉, 想去弥补。
不如把副卡送给闻星秋吧?
江离舟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又怕闻星秋不会接受。闻星秋看起来柔弱乖巧,其实有自己的底线。在起诉宋知柯和成立工作室的时候,闻星秋就拒绝了他的出资,表示自己付钱就好了。
要不给点资源?闻星秋喜欢什么样的机会?
按照过往活动来看,闻星秋一直不算积极,但那些行程都是根据“新人”来安排的,免不了受气。他给的资源比较好,闻星秋应该不会反感吧?
江离舟按照自己的想法推测着,但还是不确定闻星秋怎么想。他不好直接问,便去看一下过往的新闻和采访。
这一看,他发现自己又想错了。
闻星秋不爱营业是出了名的,粉丝都着急了。记者知道这一点,通过采访给闻星秋转达粉丝的想法。闻星秋明确回复:“谢谢大家的关心,但我的基础比较差,想好好学习。有些行程会耽误上课,我只能推掉了。”
解释不多,但是很真诚。比起家境优渥从小接触名师、精通好几样乐器的宋知柯,闻星秋在孤儿院长大,条件有限只能自学,发声并不科学,写歌全靠灵感,能够练习的乐器也就是吉他,上大学以后才开始接触系统正规的学习,真的需要大量时间来恶补。
闻星秋认真学了三年,颇有成效,一朝失忆却清了零回到起点。
江离舟想起闻星秋在音乐室慢悠悠戳着钢琴键的迷茫样子,心下一沉。他突然明白闻星秋当前缺的是什么,开始想自己能联系到哪位名师来指导帮助。
“唔。”闻星秋忽而翻了身,变成平躺。
江离舟怕自己的手机屏幕光刺到闻星秋,立刻盖住。静待一会儿,看闻星秋呼吸平稳不会乱动了,再把稍微滑下的被子扯回来,轻轻盖好。
闻星秋毫无感觉,安然睡着。
江离舟唇角一弯,很想亲上去,但他不想打扰闻星秋的安睡,硬生生忍下来了。他看了看时间,发现不到11点,选择重新躺下闭眼。
2点,他没调闹钟,但是按着平日的习惯醒过来了。确认闻星秋没有踢被子,再轻手轻脚起了身,走到隔壁房间。
哥哥按时发来视频邀请。
江离舟接了,开场就说正事,“你认识宁惟老师吗?就是乐坛终身成就奖的第一位获得者。”
哥哥呆了呆,就开始努力回想,“他啊……算是认识吧?前年我跟着席翀参加颁奖礼,碰到这位老师就聊了一下,加过微信。”
“加了以后呢?”
“没了。人家是乐坛巨佬,参加活动都要主办方和资方三催四请的,我一个败家子,哪有资格跟人家交朋友。”
江离舟听不得哥哥说自己是败家子,劝着,“别这么说自己。”
哥哥没有纠结这种细节,只问:“你找他干嘛?”
江离舟也说回正题,“请他给秋秋当老师。”
“呃,是不是过于大胆了?他只收过三个徒弟,分别是龙沣玮、严劼、连世明,都是拿遍大奖的超一线歌手,再往下数的徒孙也是二线往上的实力派,最短的都出道十年了。”
江离舟只是评价,“这说明他会教人,我找的没错。”
哥哥无奈,“不是。你没抓住重点。重点是闻星秋当了他的徒弟,直接成了乐坛大部分人的前辈,有一种越级拜师的感觉……不大好吧?”
江离舟不以为然,“为什么不好?秋秋是我们家的人,公开的话就是很多人的金主爸爸,那可是比前辈更高的辈分。”
“……”哥哥无语片刻就感慨了,“怪不得他们都说你是干大事的人呢。”
江离舟没在意里面的吐槽意味,只疑惑,“他们是谁?”
“这不重要。你真的打算找宁惟老师啊?他都能当闻星秋的爸爸了,会不会不好沟通?”晏单町
江离舟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有这种可能。先让他们聊聊看,如果秋秋觉得不合适就算了吧。”
哥哥目瞪口呆,“巨佬在那儿,你还想让闻星秋做决定?闻星秋应该只有被拒绝的份儿吧……”
江离舟皱了皱眉头,“秋秋才是我们家的人,你干嘛帮着宁惟说话?”
哥哥没好气,“我就是在帮他,让你清醒一点,知道宁惟是什么样的人物!你用这种态度找宁惟,只会给闻星秋拉仇恨!”
江离舟发现自己被误会了,解释:“我没想拉仇恨,对上宁惟老师肯定是礼貌的。我只是觉得秋秋有天分又努力,并不比所谓的前辈差。谦虚是必要的,但是让他低一头去卑微讨好就算了吧。就算宁惟觉得合适,秋秋也应该有拒绝的资格。”
哥哥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是哦。”
江离舟觉得是性格差异的冲突,不想浪费时间在争辩上,只说,“你不能帮我介绍就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唉。”哥哥又感慨上了,“这才是真正的你吧?”
“什么真正的我?”
“很强势啊,在我这里才收敛了。慢着,你在闻星秋那里是不是更怂啊?”
江离舟淡定答:“是。”
哥哥大受震撼,“你你你……你居然承认了?!”
“嗯。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去睡觉了。”
“没了,晚安。”
“晚安。”江离舟说完,拿起桌边的水杯喝一喝。慢悠悠的,把挂断的机会留给哥哥。那样的话,哥哥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
哥哥今天还真的有别的话,“要是没有大伯的事,爸爸和我就不用烦了。”
江离舟愕然,想看看哥哥怎么了却发现视频已经结束了。他再发去邀请,等了两分钟才接通了,看到了哥哥正提着裤子。
哥哥哪有什么悲伤哀切,一脸不满骂咧着,“干嘛!害我只尿了一半。”
“……”江离舟当是自己多想了,“没事。”
哥哥又挂断了,这次格外迅速。
可能真的急着上厕所吧。江离舟摇摇头,关掉电脑,在显示屏黑掉、照出自己模糊的身影的时候,愣了一愣,想到哥哥刚才说的话。
哥哥提到了大伯。大伯在他们家是禁忌话题。
大伯是长子,比他们的爸爸整整大了15岁,照常来看,妥妥会在爸爸成年前稳固自己的势力,继承家业。可是,大伯性格温吞资质平庸,提前奋斗15年也被爸爸全方面碾压,最后闯了大祸让爷爷失望透顶,只能带着一家老小远走国外。
要是大伯能在国外安享晚年,也算是好的结局。偏偏大伯倒霉,不到50岁就因为意外去世了,甚至走在了爷爷前面。留下的遗嘱除了财产分配,还有一封含着恨意的遗书:不回国安葬,不让爸爸拜祭。
大伯和爸爸的年龄差太大了,兄弟之情很淡漠。但爸爸还是伤心,觉得自己太过咄咄逼人才让大伯含恨去世。
于是,爸爸有了心结,绝对坚持长子继承家业的“传统”。这一点正是哥哥压力的来源,也是他们家氛围越来越差的原因。
哥哥说得没错。没有大伯的事情,爸爸不会坚持培养哥哥,很多事情不会发生。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江离舟这些日子沉迷谈恋爱,差点忘了自家的乱七八糟。听哥哥一提,烦扰的情绪涌了上来,堵得胸口憋闷。
他木然起身,挪着缓慢的脚步去了隔壁房间。
他远远见着闻星秋缩在床上的瘦弱身影,心里暖了一暖。走近了,躺下来,他看清了闻星秋安静的睡颜,感觉憋着的那口气终于散去了。
闻星秋原先蜷缩着,等他进了被窝,便顺着本能贴近更温暖的热源。白皙的小脸贴了过来,吸吸气让秀美的鼻尖皱了一皱,柔软的唇瓣抿出甜甜的弧度,在寻见舒适位置的时候呵出一声迷糊的呢喃,是嫩糯的软音。
江离舟忍不住抱过去。在怀中被填满的时候,心空的感觉也跟着消失,思绪随之清晰。
家里的事情一时半会不能解决,请老师需要询问本人的意见。
他还是先把黑卡送了吧。
*
闻星秋不记得睡前说了什么,就记得自己犯困,被江离舟的体温一烘更是全身细胞都懒洋洋的倦态,闭上眼就秒睡了。
所以,他盯着那张黑卡好一会儿,得出结论——
可能江离舟就是太高兴了,想送吧。
闻星秋先前因为江离舟出手豪横焦虑了一把,等天亮了又不会胡思乱想了。他觉得自己的存款还够用,不打算刷这张卡,放入衣帽间的保险柜。
放好了,拿起手机给江离舟发了一条信息:【谢谢~】
他用上了荡漾的小波浪号,还找了一个比心的可爱表情发过去。
江离舟直接打来电话,“刚起来吗?”
“嗯。”闻星秋在刷牙,用鼻音给了敷衍的回答。
“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闻星秋放下手机开了外放,漱漱口,再给了清晰的答话,“没有。准备去工作室呢。今天大家都会去上班,还有新助理来了。我要过去看看。”
“要不要我陪你?”
“不要。”闻星秋拧好毛巾往脸上一盖,让声音变得闷闷的。
江离舟轻轻叹了一口气,“好。”
怎么可怜兮兮的?闻星秋擦把脸,再把手机拿起来。贴近了,用自己最软和的声音去哄一哄,“我自己可以啦,你好好上班,不要总是想着偷溜噢。”
“好。”江离舟还是答着同样的话,但是语气轻松了很多。
聊到这儿,闻星秋充分体会到了江离舟的小心翼翼,轻笑,“你以为我生气了?”
江离舟坦白道:“嗯,怕你烦我。”
闻星秋轻哼,揪着毛巾的小碎毛,“现在不烦,等一下就不一定了。你好好上班,不要总是想着偷溜啦。”
“嗯。中午可以视频吗?”
“可以啊。”闻星秋笑了,“你想视频就直接发,不用提前问的。”
“好。”江离舟竟然因为这么小的事情高兴起来了,把简单的一个字说得温柔缱绻,话里全是笑意。
闻星秋听着也高兴,但真的没有腻歪下去的心思,“我要去吃早餐了,再晚会耽误吃药时间的。”
“去吧。”江离舟答应着,又不挂电话。
“拜拜。”闻星秋便自己挂了。
换衣服,吃早餐,服药,和保镖司机确认,收东西……事情很碎,每一样占用的时间不多,合起来的耗时还是可观的。他起来的时候算是晚了,再花一个多小时处理琐事,抵达工作室的时候已经将近11点。
他进了门,正好听着经纪人在嚷嚷,“听我的,吃火锅!好吃又热闹。”
其他人没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聚在客厅,一边笑一边讨论。
“可以!小区门口就有一家!”
“再买个蛋糕,让服务员唱歌。”
“谁当寿星啊?”
“这么社死的事情当然是新人来了。小袁,交给你了。”
有人带头鼓掌,一下子响彻室内。只有接受任务的小袁没有鼓掌,尴尬一笑,“好吧,反正我的生日也快到了……”
气氛这么好,闻星秋不忍心打扰,默默站在门口。
经纪人先发现了他,“啊,老板来了!”
这句话像是命令似的,让其他目光刷的一下扫过来,格外整齐。
闻星秋上一次被这么多人盯着,还是在医院被宋家人堵着、遭到围观的时候。再上一次,就是他去绕梁音乐找人,被保安驱赶的地狱时刻了。
可能是前两次太惨了,也可能是他失忆以后的身体还有歌手的本能,能够迅速适应众人的视线。他被这么多人盯着也不会尴尬害羞,微笑打个招呼,“大家好。”
看着他的人们倒是有点慌,纷纷站起来,笑着问候。声音或大或小,时机或早或晚,反正就是稀稀拉拉聚不起来的乱响,显得有气无力。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经纪人,迎上来握着手,“老板终于来视察了。”
经纪人是开玩笑的意思,可是大家第一次见他,又正好在讨论聚餐的闲聊时刻,真的不安,有的低头,有的站直,一个个目光躲闪,像是课堂上不想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学生。
闻星秋不想氛围尴尬下去,便说:“不,我来付钱的。你们要去聚餐吗?”
经纪人:“对啊。小袁刚来,我们打算欢迎一下。小袁就是你的新助理。小袁,快过来打招呼。”
小袁人如其名,圆头圆脸圆眼,微胖的身材也圆圆的,被叫到名字就非常迅速地“滚”过来,响亮问候,“老板好!”
闻星秋笑了,“别这样,你们叫我小闻就好了。”
他看过简历,知道小袁比他大半年。其他人的资料,他也看过一遍,知道那些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年龄都比他大,叫小闻没毛病。
“不大好吧?”经纪人小声问,“要不叫闻总吧?”
“不了吧,好奇怪。”
“可你是老板啊。”
闻星秋看向保镖,“他们也叫我小闻啊。”
保镖点点头,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经纪人松口气,“行,那大家随意一点,怎么方便怎么叫。今天小闻请客,我们吃火锅吧!”
“好!”又有人开始鼓掌。
这次,大家都放松,掌声可算响成一片了。
工作室所在的小区门口有一个商场,里面有几家火锅店,环境和服务都不错。闻星秋看了一圈,选了小火锅。
他几乎不在外面吃饭,这会儿又在服药调养,忌口颇多,连清汤底都会觉得添加剂太多、负担过重。要是吃大火锅,他不好点清水锅底,可能只能吃馒头了。
小火锅就没事,他给自己要一个纯清水锅底,涮着没有腌料的肉和菜叶在吃。
他觉得挺好,经纪人倒是感到抱歉,小声问:“要不要给你叫个外卖?附近有一家五星级酒店,他们的中餐还行的。”
闻星秋摇了摇头,“不用,这样就行。我九点半才吃早餐,不饿。”
经纪人一脸为难,“可是……”
“蛋糕好了吗?”闻星秋转开话题,“一小时了,蛋糕店应该写好字了吧?记得让他们派来唱歌的服务员。”
经纪人就想着做点什么来补偿他,听了这话以为他想吃蛋糕,立刻说,“好嘞,我去安排。”
闻星秋笑着点头,目送一下就继续涮自己的菜叶子。
大家忙着吃饭,而包厢的电视放着一档美食纪录片,总有声音,不会让场面过于安静。助理小袁没吃多少,就拿着笔记本过来了,“小闻,我想问点问题。”
“你问吧。”
“除了桃子,你还对什么过敏?”
“没了。”闻星秋想了想又说,“我在喝中药,医生说不能吃海鲜。”
小袁点点头,认真记录下来,“饮料呢?你喜欢喝茶还是咖啡?还有……”
小袁问个不停,闻星秋一一答了。从空调温度到香薰味道,从偏爱的颜色到欣赏的电影,每个问题详细具体,只为了知道他喜欢什么。
闻星秋莫名想到自己存的那个【他喜欢的】文档。里面也是事无巨细的记录,可惜他那会儿和江离舟不熟,只能旁敲侧击去打听,犯了好多错误。
话说回来,他现在更了解江离舟了,发现那个文档不是错得多,是根本没对过……
闻星秋越想越觉得小袁这样真好,可以直接问本人。即使后来有变化也不会错得离谱。
闻星秋回忆到这儿,瞥一眼手机。原来打算看一眼做屏保的那张合照,没料到时机正好,把江离舟的视频邀请给盯出来了。
“稍等,我出去一下。”闻星秋跟小袁说一声。
小袁眼尖看到了,憨憨一笑,“我知道了,你最喜欢的是他。”
“……”闻星秋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头,“嗯。”
小袁:“哇哦。”
好大一碗狗粮。
闻星秋怕江离舟等久了也怕小袁会继续开玩笑,赶紧离开。
他在走廊停了停,思考自己去哪儿:洗手间不适合视频,休息室在这里是不存在的,店门有点远,而且外面就是街道,人来人往并不清静,还可能会让他被认出来……
他想来想去,觉得长聊真的不可能了,随口说两句就行。看隔壁的包厢门口开着又没有人,钻进去关上门,接通视频,“来啦。”
江离舟看到他就笑了,“嗯,在外面吃饭吗?”
“对啊,所以不方便聊天。你有事快说吧。”
“你吃饭了吗?”
“吃了。你……哦,也吃了。”
闻星秋注意到了江离舟放在一边的空饭盒,发现自己没必要问。
江离舟也在观察了他这边的环境,“你吃的是火锅?”
“嗯,墙上有标志吗?”闻星秋转过头,想看看墙壁。
下一秒,他被桌上的啤酒给吸引了,倒吸一口凉气。
竟然有人在中午喝酒配火锅……等等,根本没喝啊,一打啤酒还好端端放在那儿,原封不动呢。
江离舟发现了不对,“秋秋,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闻星秋定定神,努力装得镇定,“我该回去了,你休息吧。”
江离舟皱了眉头,语气变得严厉,“等等!”
闻星秋没听下去,结束视频,把手机往口袋一塞。手机再次振动,他也没管,一步步走向啤酒堆,拿起一瓶,磕着桌角就熟练地打开了。
动作很快,没有一点犹豫。因为他满脑子是想喝酒的急切,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等啤酒入口,他感觉那股浑厚醇香的味道在嘴里炸开,急切往下灌,被汹涌而入的酒液呛着了才重新醒了过来。他咳嗽不停,没有尝到多少酒香,反而品尽了啤酒花的苦味,还有喉头被刺激的隐隐血腥。
他抬起啤酒瓶,透过漫上来的泪光看着上面的图案和文字。他记得拿起酒瓶的时候是棕色的,这会儿却看到一片金灿灿的黄。
片刻后,他忽而意识到那片刺目的金黄不是自己看到的,而是记忆映照其上的幻觉。
眩晕感随之而来,闻星秋扶着桌子,慢慢跌坐在最近的椅子上。他闭上眼睛,还是不得清静,感觉一阵阵似真似假的影子从眼前掠过。
他还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你还小,不该喝酒哦。”
这句话竟然是崔振翱的声音。
闻星秋感到厌烦,晃一晃脑袋想赶走这样的幻觉,却发现更加可怕的声音还在后面——
“我今天18岁了,可以喝酒。”
那不是幻觉,是真正的记忆。崔振翱真的和他说过“不该喝酒”的话,而以前的他并没有生气,轻声回应,含笑的语调甚至称得上温柔。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觉得崔振翱是跟踪狂,极其厌恶的吗?
闻星秋感觉头更晕了,咬了咬唇。没管这个包厢的桌面还残留着多少油腻,低头一趴,免得自己下一秒就倒地了。
可他没有晕倒,被一阵阵的晕眩冲击着。晕眩之后,便是记忆的浮现。
闻星秋失忆的时候,感觉这些记忆像是高大树上的果实。他只能通过层层叠叠的叶子窥见一角,却怎么摘不着。这会儿,记忆果实竟然在瞬间同时掉落,多得可怕,还带着猛然砸来的冲击与剧痛,似乎永远不会停下。
过了很久,这种感觉才停止了。
闻星秋缓缓抬头,在离开自己胳膊圈出的温暖范围的瞬间,感觉到了微风拂过的湿润凉意,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擦了擦眼睛,好不容易看清面前,却一下子瞥见了自己喝过的那罐啤酒,充分感受到了剧痛过后的酸涩与凄凉。
酒并不是让他停下痛苦的药,而是让他坠入深渊的毒。
他苦笑,呢喃着:“我不该喝的。”
不喝酒就不会想起曾经的痛苦,就不会知道江离舟在骗他。他找错了人,他以为的梦幻般的“暗恋成真”,终究是泡影。
闻星秋心神恍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突然,他听到了江离舟的声音,“秋秋?”
闻星秋一愣,以为自己又产生了幻觉,就僵着身子没有动弹。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还更加近了,“老婆?”
闻星秋循声看去,真的见着了江离舟的脸。他懵了一懵,更加恍惚了,“你怎么……”
“我不放心,来看看你。你喝酒了?”江离舟一开始还算温柔,看到他喝过的那瓶啤酒又皱了眉头。
闻星秋抿抿唇,不答话。
江离舟还是皱眉,声音骤然低沉下来,透着隐隐的愤怒,“你不该喝酒。”
这个骗子竟然还敢凶他?闻星秋震惊,然后就是空前的愤怒,脑子一热就抄起了旁边的啤酒瓶,狠狠地砸过去。
江离舟没躲,任由瓶口挥洒的啤酒泼上脸、脖子和衣服,任由分量不轻的啤酒瓶砸到胸口,与衬衫的金属纽扣碰出刺耳的脆响,再重重落地,砸上纤尘不染的皮鞋,在光滑的鞋面蹭出滑稽的痕迹。
闻星秋砸的时候挺爽的,砸完了才懵了,愣愣地看着啤酒打湿江离舟的面庞,看着挥洒的那列湿痕渐渐晕开,在质感极好的昂贵衬衫上面肆意蔓延,现出扭曲突兀的形状。
江离舟低下头,也看着自己衣服上的脏印。
闻星秋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发疯挑衅,意识到江离舟在不知道他恢复记忆的情况下,感受到的是平白无故的粗鲁迁怒。
江离舟会发火吧?辛苦赶来,说的是正确的话,却被他不由分说地泼酒砸瓶,弄得一身狼狈。
闻星秋想得明白,十分淡定。他看向江离舟,等着接下来的怒骂。
江离舟看向他,表情却是平静的。片刻后,唇角一弯,竟然笑了起来,“剩了这么多,看来你只喝了一口吧?挺好的。”
以为要吵架的闻星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