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振翱摁门铃的时候,闻星秋就给前台致电,要求保安过来赶人。可是,保安赶来需要时间,他还是听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崔振翱说起当年,表示自己要补偿他;崔振翱声称整理了资料,由江离舟转交,还有……崔振翱说江离舟是个骗子。

  江离舟这么好,怎么会是骗子!

  闻星秋听着前面,还有一种“我看你怎么胡说八道”的看热闹心态,听到这句话就急了,用最大的声音去反驳。

  他还想骂上几句,又不知道怎么骂,深刻感觉到了失忆的麻烦——失忆了,连怎么骂人都忘了呜呜。

  但他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一定要崔振翱付出代价!

  闻星秋燃起来了,鼓起勇气……

  说崔振翱发小卡片。

  来A城的时候,他没有第一时间决定住江景酒店,搜了其他可选的酒店。在一些管理不当的酒店评价下面,他看到了住客抱怨晚上有人往门缝塞东西。

  这不就是崔振翱干的事嘛。

  闻星秋说得理直气壮,“他还说了很恶心的话,让我联系他。”

  说江离舟是骗子,就是恶心的话哼哼。

  保安皱眉,更用力地抓住崔振翱。

  “我没有!”崔振翱又痛又气,“我给的是自己的名片!”

  “你是拉皮条吧?”

  “……”

  崔振翱发现闻星秋不会帮自己来,转向保安,“大哥,这真的是误会。我和他是朋友,有一点矛盾,他才会……”

  保安却只看着闻星秋,“不一定是拉皮条的,可能自己也做,才会塞自己的名片。”

  崔振翱:“……”

  闻星秋发现保安站在自己这边,眼睛一亮,“对对对,他不是好人。”

  “闻星秋!”崔振翱忽而爆发出一声怒吼,“你居然这么对我!”

  闻星秋被吓得一哆嗦。

  “喊什么!闭嘴,老实点!”保安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按住肩膀使了大劲,让崔振翱不得不弯腰附身变成被降服的姿势。

  崔振翱没有挣扎,只是努力抬头,用泛红的眼睛默默地看着闻星秋。

  呃,崔振翱哭了?

  闻星秋懵了,感觉这个画面不由分说地逼到他的面前,闯入脑海,与某些朦朦胧胧的记忆汇在一块。

  他忽而头晕,无力扶额。

  “您没事吧?”另一个保安过来搀着他。

  “小秋,你怎么了?”崔振翱也不哭了,急急问着。

  这一句“小秋”,与记忆中的声音也重合了。

  闻星秋感觉更晕了,站都站不稳。他还记得自己在门口站着,万一倒下会撞到坚硬的地板,勉强提起力气嘀咕一句,“我……我要回去。”

  “好。”扶着闻星秋的保安和同事商量着,“我送他,你们去处理。”

  “小秋!”还有一个声音在喊着,震荡出层层叠叠的回音。

  闻星秋分不清这个声音究竟是响在了现实里,还是在他的脑袋里放肆叫嚣。他捂住耳朵也制止不了这个声音,只能闭上眼睛,希望黑暗能带来片刻的安宁。

  在保安的帮助下,他进了房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他吃药过后,残留在空气里的草药气息。清苦,但是提神。

  闻星秋再让保安拿了薄荷油,自己擦擦。

  凉意蔓延,指头打转的规律动作也让他有一种能够自控的安心感。渐渐地,那个奇怪的声音消失了,混沌的记忆也沉淀下来,回归到他无法触碰的深处。

  闻星秋松了一口气,“谢谢,我好多了。”

  “需要叫医生吗?”

  “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保安也不勉强,“那您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可以打给前台。”

  “好。”闻星秋勉强给个笑,“麻烦你们了。”

  保安离开,给他关了门。

  闻星秋确定保安离开,松了一口气。不再顾及什么形象,扯开衣领,用薄荷油慢慢给自己按摩。

  按摩过后,他感觉清爽舒服不少,起身去拿手机。

  手机有条未读信息。

  江离舟:【听说你不舒服。还好吗?】

  消息是十五分钟之前发来的,现在是3点43分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江离舟说会议将在3点准时开始,一般要开个2小时,这会儿应该还是开会的忙碌状态。

  闻星秋有很多话想说,考虑到江离舟在开会只回了一句“挺好的”,躺回去。

  他懒得把手机放回床头柜,就这么抱在怀里。

  半分钟后,手机振动。

  闻星秋感觉自己的身子都跟着颤抖了,慌了一下。翻过手机,他看到了【江离舟】的来电显示,清下嗓子接了起来,“喂?”

  “真的没事吗?”江离舟问着。

  听到这个声音,心慌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

  闻星秋:“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江离舟:“酒店会加派保安,不会让人再溜进去。”

  闻星秋忽而想起崔振翱那一双含泪的眼睛,“他们怎么处理崔振翱的?”

  “报警了。但是证据不足,崔振翱没有被拘留,只是被批评教育。”

  “噢。”闻星秋不知道该说什么,闷闷应一声。

  江离舟听出了不对,“你怎么了?”

  闻星秋老实答,“感觉怪怪的。希望他被教训,又觉得他有点冤。”

  “冤?”

  “嗯。我说谎了,崔振翱并没有发涩情小卡片,只是给名片叫我联系他而已。”

  江离舟轻哼,“但他真的闯入了酒店。”

  “也对。”闻星秋想起来了,“他还说了你的坏话,不值得同情,哼。”

  既是答了江离舟,也是告诉自己。

  江离舟被这个“哼”逗笑了,柔声哄,“嗯,别管他了,好好休息。”

  “对了。”闻星秋想起一个重点,“你不是在开会吗?”

  江离舟似乎并不在意,“快结束了,等下去看你。”

  闻星秋有点为难。他很累,只想好好睡觉。这种情况之下,他见了江离舟也是昏昏沉沉说不上什么话的。

  可他不知道怎么拒绝,抿抿唇还是答应了,“嗯。”

  “很累吧?”江离舟竟然听出来了,“算了,你好好睡一觉,我不过去了。”

  闻星秋暗暗松口气,开口还是温顺乖巧的语气,“嗯嗯。你这么辛苦,也该休息一下。”

  “你……”江离舟还想说点什么。

  闻星秋却没忍住,打个哈欠。

  江离舟便说:“你睡吧。”

  “嗯嗯。”闻星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甚至忘了说再见,用鼻音哼哼两声就扔开手机卷入被子,由着自己被倦意包围。

  他很快睡着,却梦到了崔振翱和宋知柯。

  宋知柯捂脸发抖,崔振翱搂肩安慰,看向他的眼睛因为泪水而变红,但是死死瞪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他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进退两难。进一步,在宋知柯和崔振翱紧密的距离间无法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退一步,又将被隔绝在外成为局外人。

  最后,他不进不退,低下了头。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还有牢牢握住的行李箱拉杆。周围的一切清晰起来,他看到了行色匆匆的路人,听到值机登机的广播声音,意识到自己身处机场。

  宋知柯忽而抬头,现出一个只有他能看到的得意笑容。

  即使如此,也不妨碍开口时伪装的哽咽,“你真的要走吗?”

  他冷笑,“你真能演戏。”

  崔振翱不再悲伤,只是怒吼,“小秋!”

  这一声像是闪电般炸裂开来,粉碎梦境。

  闻星秋猛然惊醒,大口喘气。没一会儿,拼命吸入的空气胀满肚子,他觉得恶心,捂住嘴巴,想去拿床头柜的水杯。

  可他直起身,反胃的感觉也跟着涌了上来。

  闻星秋吐了。

  吐过后,他有片刻的清醒,拿过纸巾给自己擦一擦。擦拭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手很热,似乎可以随时点燃手里的纸巾,扔开纸巾摸上脸颊,却触到了更加骇人的烫。

  不光吐了,还发烧了。

  闻星秋意识到这一点,无力倒回床上。他想歇口气再想办法的,却低估了自己的疲惫,闭上眼,堕入一片昏沉。

  *

  下午开会,主要说的还是宋知柯专辑延迟的事。

  一些人仗着自己在绕梁呆久了,苦口婆心劝江离舟三思而后行。

  江离舟完全不在意,甚至有一点走神。

  闻星秋说过自己吃药是5小时一次,而上次闹钟响起是13点33分。下一次吃药是6点半,他现在散会,赶过去看看似乎是正好的。

  江离舟想到这儿,点了一下头。

  “江总,你也同意我的看法吧?”在发话的音乐总监自作多情,以为自己被肯定了。

  江离舟斜睨一眼,“你说什么?”

  音乐总监懵了,“我说,专辑延迟发行是不合理的。”

  “当事人愿意延迟,你们急什么?”

  “……”

  音乐总监看向宋知柯。

  宋知柯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被所有人看着才慢悠悠开了口,“嗯,我认为江总的决定是对的。我愿意延迟,并承担所有损失。”

  会议室一片哗然。

  宋知柯不看其他人的表情,只盯着江离舟,“我赔得起。”

  江离舟没有感到意外,只觉得烦人:买市中心的豪华公寓,承担俱乐部的高昂会费,现在又自掏腰包补贴公司。宋知柯为了接近他,真是下了血本。

  经纪人不知道宋知柯的心思,小声劝说,“没必要……”

  宋知柯还是那个态度,“我支持江总。”

  “哦,那就这样吧。散会。”

  江离舟回了办公室,坐下来就叹了一口气。

  助理穆铭看在眼里,关了门低声问,“你还是担心的吧?”

  新官上任,就做了一个所有人都反对的决定,江离舟当然会有压力。

  江离舟也很严肃,“嗯。他提到崔振翱的时候,语气很奇怪。崔振翱是不是说了什么?”

  穆铭愣住,“哈?你担心的是闻星秋?”

  江离舟一脸理所当然,“嗯。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穆铭嘴角一抽,“我说的是……”

  “算了,我不想听。”

  “……”

  穆铭很识时务,主动离开。

  江离舟继续思考。

  手机响了。

  江离舟以为是闻星秋,一下子拿起手机,看到的却是【家】的来电显示。

  他叹口气,接起来,“喂?”

  妈妈温柔问:“在忙吗?”

  “没有。”

  “今天周四,该回来吃饭了吧?”

  “他愿意见我?”

  “当然了。他是你爸爸啊。”妈妈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也想见你。”

  江离舟听到前面想吐槽的,听到后面又心软了。看在妈妈的面子上,答应:“好,我回去。”

  现在春夏交接,爸妈便挑了岷华那边的别墅住着,欣赏江岸繁花。他回到家的时候,爸爸坐在窗边,一边赏景一边喝茶。

  江离舟没打招呼,准备去找妈妈。

  爸爸哼了一声,“不孝子。”

  “你说我吗?”江离舟故意反问,“你不是不认我了吗?”

  爸爸皱眉,砰地放下茶杯,“你怎么说话的!”

  “学我哥的啊。他有话直说,你不是很喜欢吗?”

  “你还敢提你哥?”

  江离舟耸耸肩,“我哥又不是死了,为什么能提?”

  “混账!”爸爸抄起茶杯,直接砸过来。

  妈妈正好过来,惊叫一声要把他拉开。

  他没动,看着那个后劲不足的茶杯在空中划出一条低矮的抛物线,摔在面前。

  “没事吧?”妈妈拉过他一阵查看。

  他没发话,爸爸倒是吼起来,“他能有什么事!你该担心定屿!他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了!”

  妈妈收回手,揪着围裙不说话。

  江离舟轻笑,“大哥都30岁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爸爸瞪着江离舟,说的每个字都是咬牙切齿的,“你也知道你哥30岁了?他该接管总部了,你却把他逼走?”

  哥哥叫江定屿,今年30岁,按照爸爸的计划应该接管总部了。

  可是,江离舟也在总部,表现更好。董事会的元老提议换人,公司上下也显然更认同江离舟,让江定屿的处境愈发尴尬。

  30岁生日那天,江定屿突然离开,只留下一句话:【我去散心,不用找我。】

  江定屿铁了心要躲起来,爸爸找不着,就冲着江离舟撒火。除了把江离舟调离总部,还要甩脸色,见了面就骂,“我不会让你这种人接我的位置!”

  江离舟很淡定,“是吗?股东怎么说?蒙世伯好像指定要和我谈合作吧?”

  “你……”爸爸捂住胸口,跌坐回去。

  妈妈赶紧扶着,“哎呀,别着急啊。”

  爸爸喘着粗气,语气还是恶狠狠的,“能不急吗?不是他的,他硬要抢!我怎么会养出这种儿子!”

  江离舟有一瞬的紧张,看到爸爸跌回椅子还记得避开碰撞、喘粗气也不耽误骂人,就放松下来,知道小老头又在装了。

  江离舟想走了,故意说:“就是你才养得出来。你是爷爷的二儿子,当年也抢了大伯的位置,忘了吗?”

  “滚!”

  “好。”

  江离舟走出家门。上车,启动,加速。一切动作都无比流畅,挑的路也毫无阻碍,让他很快离开。

  十分钟后,他停下,看向江滨公园门口的商店。

  这家店打从公园建成就一直存在了,用的是彩虹招牌。隔几年就刷新漆,现在还是他记忆中的鲜艳色彩。

  四岁那年,他们家一起来玩。爸爸给他们兄弟俩买冰淇淋,因为他年纪小吃不了那么多,买的是一大一小的两个。

  他偏偏闹着要和哥哥一样的七彩口味大蛋筒,哥哥说“我不喜欢吃冰淇淋”,把大份给他了。

  江离舟陷入回忆,不知不觉盯着反光的招牌很久了。眼睛疼了,他才转开目光,揉揉眉心嘀咕着,“那时就错了。”

  一个来电打断他的思绪。

  江离舟看到【闻星秋】三个字,用最快的速度接起来,“喂?”

  对面没有说话,只有难受的低吟。

  江离舟立刻说,“别怕,我现在就过去。”

  闻星秋所在的江景酒店就在江边,他过去很容易,但需要时间。

  江离舟先让酒店的人去看看。酒店的人说闻星秋晕倒了,需要送到附近的医院。他便不去酒店,直接去医院。

  再见面时,闻星秋瘦弱的身子陷入苍白的病床,纤细的手被输液的针戳出一个骇人的洞。

  江离舟不由放轻呼吸,甚至怕自己多看两眼都能把人看碎了。好一会儿,才挪动僵硬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帮着掖被角。

  闻星秋醒了,看到他就笑了,“来啦。”

  江离舟轻声问,“好点了吗?”

  “嗯,你呢?”

  “我?”

  闻星秋抬起手,轻轻碰着他的指尖,“接电话的时候,你的声音不对。”

  江离舟一愣。

  那会儿闻星秋都要晕倒了,还能注意到他不对劲?

  闻星秋眨眨眼,哪怕动作很吃力也一点点抓住了他的手。自己虚弱到说话都吃力,还要关心他,“还难受吗?”

  江离舟心下一动,反握回去,“不难受了。”

  闻星秋笑了笑,同时注意了他的手表,“都8点多了……你要回去了吗?”

  “不。”江离舟将手握得更紧,郑重承诺,“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