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白昼逐渐变长,日照愈发炽烈,临离别的时间也愈加近了。日子过得飞快,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做心理准备,就要开始向它们一一告别。
毕业那天,俞北站在操场中央,难免感到怅然若失。虽然大学生活过得和想象中完全不同,仍然感慨,这段珍贵的时光终究还是过去了。
突然被一个人扒住肩膀,这只能是付博延了。果然,下一秒他便听见付博延在耳边喊:“发什么呆,过来拍照了。”
“好。”
快门键也是结束键。笑脸被取景框定格,除了第一年军训,这大概是俞北第二次和大家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中。
当天晚上,俞北去参加了班级聚会。
他坐在一旁,望着大家嬉笑欢闹,或哭或笑,头次对这个群体有了参与感。
付博延是活跃分子,这会儿已经喝到双腿发软,俞北扶他在身边坐下,又给他倒了杯白开水。
“咕嘟咕嘟”,大半杯都洒了出去,付博延手背揩过下巴,“大学能交你这个朋友我特别值。”
“我才应该感谢你吧。”
付博延从桌上拿酒分给俞北一杯,“兄弟不说二话,干了。”
“我干,你少喝点。”
“不行,这杯我一定要喝,”付博延捋直舌头,“去上学照顾好自己,别忘了我啊。”
俞北笑道:“就两年,又不是痴呆哪能忘了你。”
“笑了?”付博延盯着俞北咂摸两下,“以后能多快活,就要过得多快活,听到没?”
“嗯。”
想了想,付博延又在俞北面前多摆了两杯,“第一杯敬未来肆意快活,第二杯祝你和时骆哥长长久久,第三杯希望咱俩的兄弟不是塑料,起码也得是个不锈钢。”
俞北一笑,“喝,都喝。”利索昂头干掉三杯酒,对付博延说,“咱们那得是金刚石。”
后来付博延又被找去聊天,俞北也被拉去在一旁凑热闹。正听着付博延的傻笑话跟着乐呢,视线里蓦地出现一杯酒。
看过去,是丁嘉妙端着酒坐在他身边。在她眼神示意下,俞北接过杯子,和她的轻碰,同时一饮而尽。
丁嘉妙笑说:“行啊你,不来就算了,一来就是散伙局。”
“幸好还赶上了最后一趟。”
“和你男朋友怎么样?”
俞北嘴角露出更深笑意,“很好。”
“看来我是真没机会了。”
听出对方是玩笑话,俞北笑笑:“肯定有更适合你的人。”
“那当然,更好的还在前头巴巴等我呢。”丁嘉妙给俞北添满,又给自己加上,举杯道,“走一个。”
她说:“祝我们未来能心想事成。”
俞北爽快干下,“以后会一切顺利。”
“借你吉言啦。”
眼尖的同学见俞北和丁嘉妙说话,立刻起哄俞北:从不参加聚会,怎么一来就光和女生喝酒。全都热情地凑过来和俞北敬酒,说是要把前几年错过的补回来。
看俞北越喝越多,半躺半靠在沙发上的付博延起身拦了一下,“诶,人家家里有人,灌这么多回去得不高兴了。”
“哟,家里有人,这话听着是有情况的意思啊?”集体立马八卦起来。
俞北点头,“有。”
一人冲一旁喊着:“听见没,人家有情况了,还在酝酿心思的人这会儿也可以歇下了。不过,心思不能有喝酒还能有,快来快来。”
知道大家是好意打趣,俞北也没推脱,一杯杯照单全收。
最后家里人来接到的就是歪歪倒倒,晕鸭子一样的俞北。见到时骆,俞北彻底松懈下来。
回家后,他搂住时骆,迷瞪瞪地说:“哥哥,我,毕业了。”
“祝宝贝儿毕业快乐,”说罢在他脸上亲一口,“毕业了好厉害,在下一次入学前就是一位社会青年了。”
俞北眯着眼嘿嘿一笑。
“可惜我最近事太多,之前咱俩说的毕业旅行可能要泡汤了。”
俞北摆摆头,“没关系哦,我不在意。”
说不在意,是觉得不能因为自己耽误时骆的正事。结果看着时骆操心他这个行李没装够,那个东西别忘带了,心底又一点点变得酸软。走过去搂住正给他打点行李的时骆,“你会想我吧。”
“不想你想谁?”
“想把你一起打包带走,”脸贴在时骆背上说,“要不我留下来。”
“来不及啦,入学手续都办好了。”
俞北深深叹气道:“我送你的香水给我装上。”
“那是我的东西。”
“再给你买嘛。”
“待会儿出去买新的给你带上,家里的留给我,那可跟普通的意义不同。”
俞北哼一声,“小气。”
“是啊是啊,我最小气了。”
“你才知道你小气。”
“我小气你还不是喜欢我。”
“哥哥,嘚瑟。”
“再嘚瑟你也舍不得我。”
分别前,像这种车轱辘似的口水话都能不嫌无聊讲很久。
出发的日子如期到来,俞北打起精神不想让时骆担心自己。电子屏上显示航班开始值机,俞北不想狼狈地在安检口道别,就催促时骆让他现在回家。
“我陪你办完托运再走。”
“行,办完托运我就去安检,你不用在这儿陪我,要赶快回家。”
“好。”
队伍越排越短,离柜台越来越近,俞北也越来越沉默。
时骆暗自好笑,揉揉俞北脑袋,“怎么了,不高兴啊?要上好学校了,怎么还不高兴呢。”
俞北没应调侃,低声说:“要不你现在走吧,我能自己办托运。”
“再陪你会儿吧,都排这儿来了,也不剩几个。”
俞北怨念地看一眼时骆,点点头。
轮到俞北,工作人员问:“几位办托运?”
俞北递给人递护照,“一”还没说出口,手上又被多塞了一本,耳旁响起时骆礼貌说“两位谢谢”的声音。
当场傻眼。
被拖去安检的时候,俞北还愣愣地问:“你行李呢?”
“都塞你箱子啦。”
“你跟我一起去啊?”
见俞北脑门就差拴个“呆若木鸡”了,时骆弹他一个脑瓜崩:“不然你以为我这段时间忙得都没时间陪你是为什么。”
“为了送我?”
“不止,”时骆说,“答应了你的旅行怎么能没有?”
这么一来,原本以为是苦哈哈的求学之路就变成了甜蜜蜜的双人之旅。
一路上俞北心里都乐颠颠的,连睡觉都要在毯子下牵着时骆。
十来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大洋彼岸,但因为有了陪伴,一点儿没有身在陌生国度的慌张感。
根据提前做好的准备,按照约定时间,他们先到租房中介处签了合同拿钥匙;俞北之前在网上找了一个也是新生入学的校友做室友,不过对方要晚几天到,就由他先来签合约。
两人推着行李,打车找到公寓;从地图上看,这里的确离校区和日常生活区不远。乘电梯上了楼,房间和视频看房里状况差不多;两室两卫,光线充足,客厅外还有个阳台。
时骆四处巡视一番,“还行,你俩说好谁住哪间了吗?”
“他想要浴室在房间里面的主卧。”
“行,那把东西都拿进去,”时骆推着箱子走进次卧,“然后收拾看看缺什么,等会儿我们去附近逛逛,熟悉一下环境顺便把东西添齐。”
“好。”
“银行卡和手机卡什么的也得办。”
俞北“嗯”一声,笑道:“有哥哥真好。”
时骆挑眉道:“送一趟上学得送得有价值不是?”
“难道有你陪着不是最大的价值吗?”
“哟,这嘴甜的,”时骆说,“赶紧过来干活。”
“来了。”
东西拿出来放到该放的位置整理好,又记下需要购置的物品,两人便出门上街了。时骆先领俞北去开通账户,办了手机卡。
凭借超强的适应能力,只路过一遍,俞北就已经记下以后干什么该去什么地方,以及附近的路线。
回家洗干净床单被罩,再烘干铺好,两个人累得连手指都不想抬。轮流洗过澡,才又精神些。
时骆直挺挺躺在床上,用余光瞟着房间门外的俞北说:“这儿没有要办的事情了吧。”
关掉客厅灯,俞北擦着头发趿拉着步子进来,“没有了吧。”
“我们明天可以甩开了玩了。”
“嗯啊。”
时骆抬手在被子上拍拍,“来睡。”
“好嘞。”应完声跨步过去一个飞扑。
被接住后,俞北翻了个身,把后背拱到时骆怀里,时骆就势环抱他,两人贴得严丝合缝;最近他们总喜欢以这个姿势入睡。
第二天,俞北晕乎乎地睁开眼,疑惑窗帘怎么透光是不是昨晚没拉好,盯着不太熟悉的房屋格局,才缓慢意识到他们并不在家里。
扭头越过肩膀朝后看了一眼,时骆还没醒。俞北动作幅度很小地转身,胳膊穿过时骆脖颈与枕头的空隙,把人搂在怀里。
时骆哼唧了两声,又安稳睡着。
晨光熹微,一片安宁,唯一的声响是臂弯中的呼吸声,俞北脸凑上去贴了贴时骆的太阳穴。不用出门也很好,只是这样躺着就很好,这样和时骆待一起就非常好。
后来时骆动了动搭在俞北腰间的小臂,额头抵在俞北锁骨上蹭蹭,“醒好早啊你。”
“那会儿奇怪家里怎么这么亮,才想起来我们不在家。”
时骆弯弯嘴角,“一会儿去给你买个遮光窗帘挂上,我昨儿看见了来着。”
“好,”俞北问,“起吗?”
“起,”说是要起,但时骆还是闭眼靠在俞北肩头,他说,“我昨天查过,去那个岛得先去隔壁市,你说我们是自己租车开过去还是坐他们这儿的火车?”
俞北不假思索道:“火车。”一听到火车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他和时骆两人搭着火车远行的画面,有那么点异国私奔的意思。
“怎么了?”
“没什么。”
时骆戳戳俞北酒窝,“那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笑。”
“傻样儿。”
简单收拾了点行李他们便出发找车站。这里的火车更像一种日常通勤工具,混在一群脚步匆忙的上班族中,俞北和时骆两个观光客在最后一节车厢找到空余的两人座,并肩坐下。
沿着轨道,列车不急不缓地前进,耳边充溢微微的轰鸣和车轮滚过枕木的颠动声。时骆恍然觉得像是进入了火车DVD里,瞥一眼靠在他身上的俞北,紧了紧相握的手;即使这是辆永不停止的列车那也没关系。
中午时分到达,两人打算吃过午饭再乘交通工具上岛。在站口工作人员推荐下他们去了当地有名的汉堡店。这个时间段好像没什么游客,四周都是些喝咖啡吃早茶的老爷爷老奶奶。俞北和时骆也在室外坐下,融入他们闲适安然的氛围中。
不久,点的餐被端了上来。面包中的牛肉片非常厚实,其他搭配也用料充足,一口咬下便将蔬菜和牛肉包满嘴;肉汁鲜美,配菜中的腌黄瓜刚好解去些许肉腻。肉过于扎实了,总是从两片面包尾部挤着溜出来,调味的酱料直朝下滴,吃得人手忙脚乱。
时骆玩笑道:“要是第一次约会绝不可能吃这个。”
俞北擦着嘴,笑说:“吃得脏兮兮,直接把人埋汰走。”
“还好我们已经是成熟的情侣了。”
像是为了证明时骆的说辞,俞北把剩下一小部分直接一口塞进嘴里,点头,含糊不清道:“没错。”
“你小心噎着。”
饭吃完,喝着冰柠檬水稍作休息,两人起身步行去售票的港口。午后日头正烈,虽然这儿的夏天快要接近尾声,可一天内的温差大,中午仍如盛夏一般,热滚滚的柏油路好似能滋滋冒油。
穿着夹脚拖,连蹦带跳,颇有些滑稽,又热又不住想乐。
俞北指着海边说:“哥,我们从沙滩走吧。”
“沙滩更烫。”
“走吧走吧,去试试。”
结果刚进沙滩第一脚就陷进去烫个正着。沙像被晒散了似的,干燥又细绵,连海鸥都能在上面留下爪印。随着行走越来越多的沙子顺着下陷的凹痕滑进趾缝。
时骆笑他:“我说烫了吧,还不信邪。”
俞北一脸灿烂,伸手给时骆,“拉我。”
两个人就这么傻傻的,一脚一拐,手牵手缓步在烫脚的沙滩上。见俞北眉眼满是欢欣雀跃,时骆觉得自己是带了个小学生来夏令营。
他笑着,任俞北撑他胳膊借力跟沙子较劲儿。独自在外要做成熟稳重的大人,在他面前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孩儿也没关系。
炎热的感觉堪比蹚过一片火焰滩。担心再继续下去脚底板会不会被磨起泡,终于望见向他们招手的售票台。
小客机临海起飞,逐渐升高飞越海面。耳畔轰响,侧头望出窗外,仿佛能一直看到地球的另一半。海水湛蓝,天空透亮,水天一色连成一片,各处都特别纯净似的,他们如同奔赴向如梦似幻的世外岛。
螺旋桨的悠悠减慢,小客机缓缓降落在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