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深深喘息， 顾弦望茫然醒转。
她眨了眨眼，右手抚到脸颊，鼻梁， 睫毛， 手在，头也还在， 视线里一片昏黑，慢慢的才开始有了些微轮廓出现。
身下是坚硬的岩面，手掌摸过去，湿湿黏黏，液体沾在指间还能拉丝，她有些恶心， 感觉像是脑震荡的后遗症， 短暂失忆过后， 关于沙漠和血虫的记忆才断裂似的闪回。
啪嗒啪嗒，耳边传来串脚步声，她立刻放下手， 佯装昏迷， 睁着条眼缝向远处打量。
“太奇怪了吧，”有个人说， “咱们现在算是在地底下吗？”
她反应了一阵，越想越觉得这声音耳熟， 直到脚步声近她才忽地灵感乍现， “叶、叶蝉？”
开口时她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吓人， 声带同断过一遍似的， 惊恐下顾弦望猛地坐起，捏着自己的喉咙清嗓， “咳咳…我……”
完了，她怔神，第一反应是以后再不能唱戏了，她的职业生涯完了。
“弦望？”
“顾姐姐！”
左右蹲下两个人，紧接着咔哒一下，一道朦朦的手电光照在地上，她紧拧着眉吞咽，感觉自己嗓子的变化，而后才开始分辨，这两张脸。
直觉上很熟悉，甚至是亲密的，她心底里觉得可以信任的人，一个叫叶蝉，还有一个，应该…是叫龙黎。
名字浮现，随后是记忆，她莫名觉得自己古怪，那些记忆分明是从自己脑海里出现，但感觉却像是第三者旁观，画面先至，感受却滞后许久，她微微转动身体，侧腹传来阵刺痛，顺着光，她看见自己T恤这片几乎被洞穿了，血液干结，但皮肤完好。
只是有点发红，像是新茬的肉。
“龙黎？”
“你感觉怎么样？”
她半跪在顾弦望身前，想伸手替她捋发丝，但又缩回。
顾弦望发现她手上沾了血，不止一点，整条手臂上都是，泼得满身满脸。
“你——受伤了？”她的心先痛，随后意识里才分辨出那是什么样一种感觉，顾弦望抬手去触碰她的肩，然后才小心地戳动她的脸，热的，活的，“我是不是…晕了很久？”
“我没事，倒是你，是晕了一会，渴不渴？”
叶蝉瞥了眼龙黎，有些模糊地说：“你现在是不是意识还不太清醒啊？不要紧啊，别担心，咱们仨摔下来的时候砸岩块儿上了，这是脑震荡了，你瞧，那个顶上，特别特别高。”
顾弦望疑惑地往顶上瞧，只见二十来米的高度上盖着层溶腔似的黑岩，表面坑洼，中有大小孔隙，乍看与那核桃壳一样，观察间，她听见啾啾两声，视线下移，从跳动的金乌身边往远看，那处有片晶丛，水晶般的笋矿上倒伏着一条硕大的肉虫。
她背脊一紧，后怕地缩回脚，赤色的血虫从口器下沿一路到半截肚腹都被破开了，浑如开膛的死鱼，那些岩壳上的粘液都是从它身上溢出来的，酸臭味倏然扑鼻，疯狂颠簸的感觉被回忆起来，一低头，却见龙黎手里拿的还是用茧衣包裹好的剑。
她隐约记得，在血虫嘴里时，这青铜剑是开了刃的。
“这血虫…是怎么死的？”
她嗓子有些恢复了，听起来虽然还哑，但总算有了点原音。
“运气好，”龙黎说，“这虫子似乎是在钻回地底的时候出了意外，不知怎的从岩顶的洞口摔砸下来，正中晶丛，便这样死了。”
叶蝉拍着胸口：“我的妈呀，你是不知道，咱真就算是命大了，谁敢想沙漠底下居然还有地底洞啊，我们刚刚在边上小范围走了一圈，你猜怎么着？我和龙姐姐一致认为，这地方起码是地下十几公里的深处了。”
“也不知道上头到底怎么样了，我哥那白痴应该没被血虫给吞了吧。”她声音渐低，透出忧虑，“物资装备全在车上呢，这种高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了。”
十几公里是个什么概念？
顾弦望迟疑道：“这算是矿脉么？”
“不像，”龙黎从叶蝉背的包里取出瓶水，倒出一瓶盖自己先尝了口，再递给她，“我们在前面发现了类似菊石的遗迹，学界一直猜测在地下还存在地底世界，在岩浆覆盖的地幔上可能存在生命。”
“对对对，就是《地心探险》啊，顾姐姐没看过吗？上个世纪‘地球空心论’可火爆了，就是说咱们生活在地表世界，但实际上脚底下还有个地底世界，这地下有山，有水，还有地下长廊，可以从地球这一头通向另一头。”
顾弦望喝了两口水，感觉体力稍微恢复，“你说的是科幻小说罢？”
“呃，”叶蝉挠挠头，“那书确实是科幻小说，但是化石骗不了人啊，菊石鹦鹉螺，这片岩脉可老了去了。”
听来的确惊奇，但对于她们而言绝不是好消息，顾弦望试着消化信息量，站起来问：“这个背包是怎么回事？”
叶蝉抿了下嘴：“这个啊，就、就那边捡的。”
“捡的？”那不正说明还有人掉下来了么？
此时隐瞒没什么意义，龙黎直接引她去看寻到的那具骸骨，距离她们落下的位置约莫三百来米，在一块竖立的小岩丘后面，白骨零落在撕碎的户外服里，头颅不见了，手骨腿骨乱成一团，连点肉渣都没剩下。
很干净，只有衣服上沾了些血。
“这个款式…很新。”
龙黎从口袋里掏出条铁牌：“是组织的人，应当是上一批。”
“克莱恩的人？”顾弦望翻看铭牌上的字，不是查克，“背包里有食水么？”
“有。”叶蝉犹豫了一下，“还挺全的。”
龙黎说：“人落地时便死了，背包没有打开过。”
从高度来说，这个位置砸下来人多半是要四分五裂了，但问题是这身残留的衣服，上面的碎口不太像是砸的，衣料撕碎的边缘口子更平，冲锋衣还好说，里面这套快干衣最是明显，没有线头，破口处像是被烧过，是卷曲状的。
龙黎只说这人落地便死了，却没细说是怎么死的，摔死是其一，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人与她们一样，落地时侥幸还活着，但很快就遇到了某些东西，某种地底的捕食者。
顾弦望摸了摸腰带，还好，枪还在，她递给龙黎：“这东西我不会用，你拿着，应该没有摔坏。”
龙黎清楚她的想法，这次组织从缅甸偷运回来的枪支主要为老款的卡宾，而顾弦望手里这把是仿**G17的MK.2型手枪，弹容17发，发射9*19毫米子弹，性能差一点，但相对趁手。
她拆下弹匣，又检查了膛线，试过套筒滑架后递还给她，“没坏，我教你用。”
龙黎站在身后，手把手教她握枪，“我们手里没有备用弹夹，现在还有十七发的机会，你的力量足够，但开始时先用双手持握，要感受它的后坐力，手肘要挺，对，想象自己是个三角架子。”
“虎口，枪柄这样贴放最好，食指不要紧，头低一些，看清了么？视线、缺口、准星，三点一线，击发时身体稍微前倾，对，就是这样。”
龙黎拍了拍她，转头道：“叶蝉，你也试试，倘若遇急，不必等，该打就打。”
叶蝉之前去泰国潜水的时候动过心思想去射击馆，但她有点近视，那时还戴眼镜，她怕出糗，犹豫再三也没去成，这还是第一次摸真货，兴奋大于恐惧。
她两根手指上正箍着夹板，看模样应该是龙黎用包里的工具现做的，正骨后恢复得不错，有神眼助力，兴许在下次遇险之前便能痊愈。
“早知道在上面的时候就想法子把后备箱撬开了，这东西挺沉的啊。”
试过枪，三人重又走回晶丛边，顾弦望试着靠近那条血虫，她总觉得这东西不太可能是意外摔下来的，如果说血虫一直在沙底与地洞之间生存，生得这么大的体型必然活了很久，老马失足到底是稀罕事，怎么可能如此巧？
可惜晶丛实在难以攀爬，她试了几次还是无法接近，从开膛的裂口处看不清血虫内部的脏腑，她问叶蝉：“落下时你是醒着的么？”
叶蝉摇头：“哪能啊，我就比你早醒一会会儿，这大肉虫口气太重了，熏人，活活给我熏晕了都。”
顾弦望嗯了声，没再争究这件事，“我记得落下前顾瑾年说过，这种血虫是蒙古族传说中的怪物，一直守护着成吉思汗墓，血虫既然真实存在，难道必勒格真的将我们带到了墓地周围？”
“那不可能。”叶蝉很确定，“从文献记载来看，成吉思汗是死在六盘山下的清水县，照蒙古人的规矩，得在尸身腐烂之前下葬，六盘山离这儿好几百公里呢，打的来也来不及啊。”
“或许与成吉思汗墓无关。”龙黎说，“从当时车上的状态看，我猜测血虫有可能是必勒格引来的。”
在沙尘暴来临之前，他曾经发出过一阵非常奇异的声响，像是喉骨震动，发出了类似于响片样咯咯声，现在回忆起来，那声音似有节律，也许藏着人耳听不到的低频声。
在他发出声响后不久，血虫便现了身，唯一奇怪的是必勒格是第一个走出车厢的，龙黎亲眼见到血虫将他整个人吞没。
叶蝉诧异道：“招呼虫子来吃自己啊？天葬？不对，这应该叫地葬了吧？”
这事儿不能深思，又奇诡又变态。
她搓了搓胳膊，“还是先看眼前吧，之前组织的人掉下来了，说明走鼠的人也可能掉下来了，全军覆没啊，这么说来，会不会我哥他们也——”
龙黎手拿指南针：“地下磁场特殊，电子器械基本都失灵了，从地形看，方才我们找到骸骨处不远便是一道岩缝，下面很深，有热气蒸腾，恐怕直通地底岩浆，从温度感知判断，向那个方向走或许安全。”
她指着晶丛群后的远处，她们两侧有岩壁盘夹，但纵深很长，那弯口被凸出的岩壁阻挡，看不清后面的地形。
龙黎提到了岩浆，顾弦望才意识到这地底温度的确比之前去过的山体中都要热，先前还在沙漠中感知不出温差，现在想，起码超过三十度了。
这么热的地方，水消耗得很快，背包里的存量只有四瓶500ml的纯净水，三个人分，满打满算也只能坚持三天，这是极限了，几乎排除了所有运动负荷的可能。
“倘若桔梗和克莱恩的人都是被血虫袭击才导致消失，沙漠附近看不到他们的车辆，如果不是被埋，有可能他们连人带车都被拉进了地底。”
顾弦望想了想，看向边上跳来跳去的胖鸟：“之前在沙暴里也是靠着金乌你才找到我们的方向，或许——可以尝试着让它再找找其他活人？”
鸟爷意识到自己被点名，睁着黑豆眼一歪头：“啾啾？”
“啾啾啾啾！”
“呦呵，”叶蝉瞧它拍着翅膀的激动样，笑道：“沙场秋点兵啊，鸟爷，养鸟千日用鸟一时，是不是光荣？是不是激动？现在就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要是找到人，我的肉干分你一份儿！”
“啾啾啾！”金乌还在蹦跶，明显更加激动了。
叶蝉没察觉异常，“干嘛？跟我还客气啊？”
“不对。”顾弦望喝了声，登时顺着它的视线回看，就见起伏的岩壳不远处，有好几朵之前没见过的石花突兀出现。
是石头么？不像，凝目间她发现那像个橄榄球似的花苞表皮看来虽然类似岩纹，但隐隐还有肉感，颜色更鲜艳，是深紫色的，接近于黑，反而像是刻意将自己拟态成类似岩石的模样。
行动很慢，但绝对在移动，在这个角度顾弦望看不清花苞到底是怎么移动的，“那些花是活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龙黎纵目扫去，“越来越多了。”
叶蝉咽了口唾沫，从地下拾起个小晶块，朝着最近的一朵花苞扔去。
晶块刚一靠近，就见那花苞顶上突然绽开，大捧蕨类植物样的触须从中探出，当间儿还有不少像探针一样的黄色细刺，那刺会发出淡淡的荧光，瞬间就将晶块包了进去，不多时，又吐了出来。
不合口啊，这玩意儿——不是吃石头的。
“快走，别看了。”龙黎推着她们往缺口处疾走，“那是虫子，不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