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开锁!”
听见顾弦望的话, 桑帛当即移转枪口,直直瞄准叶蝉的脑袋。
他眼神愣直,看起来已不剩多少理智, 咔嚓一声, 上了膛。
不论是恐惧外面的东西,还是防止她们趁乱逃离, 此时此刻,桑帛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在车厢里等到风暴过去,他不允许任何人擅自行动。
叶蝉很快理解了顾弦望让她开锁的意图,外头那怪物不知什么模样,是大是小,是粗是细, 如果是之前她们见过的那些蛊虫, 那玩意无孔不入, 已经破损的车玻璃根本起不了作用。
她不想活活困死在车里,但在枪口之下,她又只能小心地、细微地挪动, 尽量不让桑帛看见。
顾弦望试图遮挡他的视线, 但桑帛反应很大,连带着司机也一并疯狂, 他扭过头死盯着两人,大喊:“都别动了!不要动!不要动!坐在车里!”
“还有你!说——说到底外面是什么东西?”
司机仓皇地摸枪, 手抖腿也抖, 好不容易摸出来, 又被安全带卡住, 就这瞬间,车底突然再遭顶空, 前面几次是试探,这次下面的东西发了狠劲,嘭的一下车辆霎时四轮腾起,紧接着众人便听着让人牙酸的嘎吱声,好像铁钳绞紧了车底盘的金属板。
这不是游乐场的太空机,但真实坐在车里的感受已经完全让叶蝉产生了离谱的幻视,她们现在还悬在半空,窗外什么都看不清,或许离地一米,或许是十米,谁都不知道,只是在这一瞬,她希望自己是在做梦。
方才混乱里顾弦望听见咔啦一声,应该是司机掉了枪,这是个好机会,桑帛此刻俨然吓疯了,她迅速回头向叶蝉打了个眼色,就是现在,揿开车门锁!
叶蝉缩着脚,车门底下的踏板已经凹进一块,她比谁都先看见怪物的影子,那牙,尖牙,像白色的荆棘,光刺进来的尖尖就有她小臂粗,开门或许不是个好主意,留在车里也只是晚点牺牲,她咬咬牙,还是决定信任顾弦望的判断。
谁知就在她手指好不容易触到开关的同时,底下那玩意儿也咬累了,狗叼木棍样的甩了甩头,将她们晃得像沙丁鱼罐头,顷刻间车辆失重坠落,又在落地前被狠狠冲撞,偌大的车子掀飞出去,车头着地,轰轰的沿着沙丘往下翻滚。
哐的一声巨响,四面车玻璃同时震碎,玻璃渣如同飞溅的散弹,人在其中全然感觉不出到底割出多少道血口,所有人都只凭着肾上腺素维持着可怜的神智。
顾弦望用脚尖死勾着前座底架,倾身咬住叶蝉的肩衣,她牙关渗出血,脖颈上青筋尽浮,只差一点叶蝉就要被活活甩出车窗。
此刻牧马人倒翻在沙地里,车台滋滋滋响个没完,呛人的沙尘扑进车厢,随之而来的还有风暴声中隐约的枪声。
哒哒——哒哒哒——
其他的车也遭到攻击,有人已经下车开始回击。
顾弦望心头一紧,顾不上再分辨身上的伤,哑声道:“叶蝉,还能不能动?”
叶蝉大半脑袋已经漏出车窗,她浑身都疼,疼得根本说不出话,眼下那怪物没有再次攻击,她只能赌一把,拼命往外蠕动。
她一落地,顾弦望紧随而出,借着车窗框上残余的玻璃片挫断手腕上的捆绳,她蹲起身甩去手腕上胡乱磨出的血,紧跟着将叶蝉拖到车后,不论用哪面做掩体现在总有三面背空,没有绝对安全,只能快。
沙尘暴的中心已经越过了这个位置,风力稍减,但尘沙依旧呛人,她没有风镜,便抵着叶蝉的肩缩身去解她的绳子,手指触碰到才发现方才她开锁被掀翻的时候右手食指中指都撞得不轻,眼下指节处完全变形了,不知是折还是脱臼。
“能不能动?”她低问。
叶蝉迎沙,点了点头。
枪声四起,她们对组织的战术安排没有了解,贸然闯入很容易被流弹扫中,顾弦望试着打开牧马人的后备箱,但车锁仍未解开,没有武器装备,她迟疑一息,兀自绕到前座,从司机脚底下摸出那把掉落的手枪。
顾瑾年始终没有下车的意思,她不勉强,用玻璃片替他割开了绳,是走是留他自己决定。
桑帛听见外头的动静也解开安全带,但刚离开座位,很快又趴了下来,方才激烈的翻滚似乎伤了他的肋骨,眼下不足为虑,顾弦望没有理会,抓过车台叫道:“龙黎!龙黎——你能不能听见?!”
回应的只有滋啦电流。
得想办法找到她们的车。
顾弦望眯眼看向黄沙深处,隐约分辨出白色的小点,仅有一角,像是倾斜着被埋在沙层里,她刚想同叶蝉指向,随即就见那白车边上突然窜出一条肉虫,赤红色,乍看形类马陆,体形比她想象中小,约莫两人合抱粗细,但极长,抬起身足有三米余高。
叶蝉边咳边揉眼,即便如此也看清了这沙地下的怪物,那硕大如盘的脸,整个头上不见五官,全是浑圆的口器,头就是嘴,嘴就是头,倒生的细牙如七鳃鳗,奇长的螯齿张开就像抓娃娃机上的爪钩,靠——这不是放大版的博比特虫吗!?
这玩意儿是海洋生物啊,怎么会藏在沙子底下?
这么大的体型,它是怎么藏身的?吃什么生存啊?
震惊之余,两人同时听见阵密集的枪响,这下看清了,这肉虫的捕食方式与在海底并无分别,它们藏头在沙底,只要感受到震动立刻飞窜出来,连沙带人,张口全吞,不仅一条,还有、还有更多!
昏茫尘霾里只见数条长虫昂挺在半空,犹如巨硕通天的海藻,而她们不过是蜉蝣沙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她隐约看到血虫密集的黄沙深处有惊雷落下,爆闪瞬间,黄雾里甚至出现了一道高楼的影子。
又是蜃楼吗?
含混的惊叫声消失在半空,顾弦望心凉半截,体型差距太大了,步枪都打不死这怪物,她们闯进了血虫的包围圈,又有沙尘暴遮掩,周遭已然沦为了猎食场,靠腿是逃不掉的。
“啾啾啾!”
沙尘遮蔽了金乌的羽色,直到近处才见一道胖影垂直俯冲下来,一脑袋拱进顾弦望的怀里。
她下意识搂紧,抬头边见着有人逆风涉沙而来,熟悉的风衣,沙粒没过她短靴的脚踝,龙黎脸上蒙着层布,看不清是否受了伤。
“弦望?”
顾弦望快步迎过去。
叶蝉一看清人影,心里顿时安定,也没细想,张口就叫,声音没发出来,倒灌了满口沙,“咳咳——龙、咳……”
“受伤了么?”她急问。
都不是大伤,顾弦望摇头,指了指叶蝉的手,但叶蝉到现在还没看到自己的伤,茫然间还无自觉,忙遮着嘴问:“我哥,咳…有没有看到,呸——叶蓁?”
龙黎拉着顾弦望往侧面走,“没有,现下分不清人,前面在交火,弹道太乱,先往外走!”
她能找来,说明有办法分辨方向,顾弦望第一时间想到了金乌,“顾瑾年还在车上,还有…必勒格,必勒格人呢?”
那个老家伙,是要带着她们一起死!
龙黎无暇解释,她手劲极大,顾弦望几乎是被拖着走,只几步就觉出异常,她太慌了,龙黎在害怕,怕什么?血虫么?
她下意识回看向方才被袭击的地点,白车和虫影都看不见了,茫茫黄沙里猝然安静,仅剩风声,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慌,“叶蝉,抓紧——”
话音未落,怀中金乌猛地振翅,羽毛划过顾弦望的眉骨,视线偏离,脚下炸起水波般的沙层,眨眼之间,她整个人已经向斜侧扑倒,身下平地成坡,流沙低滑倾倒,叶蝉翻了个滚,霎时从她手边冲下凹坑。
腥风拂面,那是股她从没闻过的臭气,顾弦望眼见着天顶垂下张硕大的肉嘴,她浑身僵停,时间被无限放大,但实际只不过停顿了几微秒,她便摸到腰间别的枪。
但她不会用啊。
分神间,她完全没看见龙黎的动作,只是被动地感觉到她压到自己身上,而后拧腰,探手,腰间坠力加重,叶蝉的头顶到了她的鞋底,龙黎另一只手死死抓着什么,那是她们三人唯一的固定物,血虫的嘴越来越近,余光里金乌飞得极高,影子不足巴掌大,便是如此去啄咬那东西的触角。
它争取来的片刻,龙黎晃动手臂硬生生将叶蝉拽了起来,她旋身跪起,推着两人往坡上抬身,“跑!”
这是顾弦望第一次听到龙黎破音,她浑身过电,清楚感受到死神临门的压迫,跑到哪里?独留龙黎一人,她死了,自己何必活?
根本不待挣扎,金色的影子已从半空旋落,金乌在叫,声音也是她从未听过的噪,视野突然昏黑,犹如泰山压顶,尖利的倒齿劲然罩下,顾弦望下意识拉紧了叶蝉的手臂,而自己腰间又被箍紧,黑暗中龙黎的轮廓被招子功一点点描摹,青铜剑几乎没柄插入血虫的口腔侧壁,她单臂垂吊着将她们定死在剑阵般的牙槽之中。
随着血虫的腔管蠕动,一并被吞咽的沙土劈头盖脸砸落进虫腹深处,叶蝉眼睁睁看着身下那喉管里的肉膜张张合合,带有腐蚀性的刺鼻气味倒涌上来,很快熏得人意识模糊。
天旋地转,那虫子似又钻回了沙层深处,蛟龙入海,钻腾颠簸。
“弦望!”
“睁眼!别睡——”
“顾弦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