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狭小而封闭的房间, 室内除了一张桌子和若干座椅,没有任何设施,只在门上挂了块写着“讯问室”的牌子。
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熄着,因为刚刚进屋的时候有人打开过一次, 立刻被灯光剧烈的闪烁晃得头晕不已, 恨恨地咒骂了一句,马上又给关了。
明智和高远现在就坐在昏暗的室内, 静静地听着门外传来的鸡飞狗跳。
“……搞什么?关sir还没来吗?你有没有告诉他这是命案!”
“我打过电话了, 关sir说他老风湿又犯了……”
“夏天犯风湿?我信你个鬼!……阿明, 阿明呢?跟我进去做笔录!”
“涛哥, 阿明他还在哭, 已经两个小时了!”
“哭,哭, 看见个尸体就哭!告诉他再哭以后不要做警察了, 去做殡仪呀!……小罗他们呢?又去哪里摸鱼了?”
“小罗的车子坏在半路上了嘛!涛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们平时出警,哪有三台警车全都出去过?”
“怎么你们警车平时都不保养的吗?真是服了……算了你跟我进来!”
随着这个洪亮声音的迫近, 房间的门打开了, 来人手里提着个应急照明灯,猛地墩在桌子上。
室内变得亮了起来,可以看到来人大约30岁出头, 身材很高, 但比起刚才中气十足的嗓音来, 并没有显得过分健硕。如果排除那不修边幅的衣着和满脸胡茬, 倒可以算得上英俊挺拔。
“我是警长李涛, 这是我的同事、刘家福。”他指了指自己, 和随后跟着进来的、中等个头的警员, 用英语介绍。
两个人都坐在了桌子后面,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
高远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固然是没少经历过这种场面的,但刑警先生恐怕还是第一次和他的同行以这种立场相对。
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得别扭。
但在高远悄然投去一瞥的同时,发现明智也正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望着自己。
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坐在对面的李涛就僵硬了一下。
“喂,你们……”他试探着问道,“懂不懂英语?——家福,我记得你会说日语吧?”
后面这半句话,换成了广东话。
旁边的警员却苦起脸来。
“不是啊涛哥,我只是喜欢看点日本小电影而已,那些话……平时又不能用……”
“哇靠我真是服了你了……”
在李涛发出抱怨的同时,明智微笑着耸了耸肩。
“李警官,说英语就可以了。”
整个讯问过程乏善可陈。
高远从来没想到,看起来彬彬有礼的刑警先生,在这种场合居然是个刺儿头。
他和那位李涛警官的对话基本上就是:
“你们来香港做什么?”
“旅游。”
“旅游你跑废弃的酒店干什么去?”
“那么请问有哪一条规定说旅游不可以去废弃的酒店?”
……
不得不说,那位李警官看起来粗疏,职业素养却很高。被怼到这种程度,居然还忍住了没有拍案而起,也没有用拳头直接往对面那张气人的脸上招呼。
只是一直问到最后,也没得到什么他想要的信息。
明智的口风固然很紧,而高远,一望而知是个未成年的高中生,理所当然地被当成了无关紧要的从属者,除了个人信息,就没怎么问他的口供。
耗了两个多小时以后,李涛警官终于带着些许无奈起身,招呼上他那位一直当陪衬的同事,离开了讯问室。
只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高远清晰地听到他嘀咕了一句:
“日本鬼子,真难搞!”
讯问的时候一直用的是英语,想必李涛还不知道高远他们懂得广东话,只是出于谨慎才稍许压低了声音。
也很难说是不是故意让他们听到的。
如果他们真的听到而不明其义,这种当面吐槽的行为,至少能缓解一下刚才被明智怼得哑口无言的愤懑吧。
高远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转头看着坐姿轻松优雅、简直像在音乐茶座里一般的明智。
“刑警先生,对待同行就是这种态度吗?”
“咦?”明智好整以暇地推了下眼镜框,脸上带着趣味的笑容,“你倒不问我为什么不对他说实话?”
高远耸了耸肩:“那也要他们能相信才行吧。”
刨除御庄芳治从中做的手脚不提,单说狩谷父子的遭遇,已经是个太复杂的故事。
更不用说被害人一个成了尸体,另一个不知所踪,而凶手则混迹于日本国内的上流社会,并不是远在香港的警察可以轻易触动的。
“看起来你对你的香港同行期待很低。”高远打趣地说了一句。
换作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期待的。
就凭这个只有两层半房舍的警署,三台中只有一台没出故障的警车,看到尸体会吓得哇哇大哭的年轻警察……
高远现在怀疑,在包围那座废弃酒店的时候,是不是很多人的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
毕竟除了那位李警官,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是放过枪的。
无论从哪个角度,也就是说,举止风度,处理事件的专业性,和相关的硬件设施,他们这次前来香港的所见,都实在和传说中的“香港皇家警察”有着天壤之别。
也难怪极具职业荣誉感的刑警先生会是那么个态度。
“等我们回去以后,”明智恰在此时阴阳怪气地开口,“记得提醒我,给剑持道个歉。
“我一直以为他就是基层警察的底线了,这是不对的。”
高远忍不住想笑,又觉得稍欠礼貌。
“我猜剑持先生听到这个‘道歉’并不会高兴……”
正在这么东拉西扯的时候,房门再次开了,这回走进来的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如果不是身穿警察制服,很容易误认为街上随处可见的鱼摊大叔。
然而他张口就郑重地自我介绍:
“我是本警署的负责人、关静豪督查。”
……也就是那位“犯了风湿”翘班的关sir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主动伸出手来,和站起身的两人分别握手,满脸堆笑,很亲切的样子。
“应该是一场误会,很抱歉耽误了你们这么久……”
“没关系,配合调查是我们的义务。不过——”明智以一种猝不及防的速度扭转了话题,“——既然关先生是警署的负责人,请问我可以就您下属的不当言行进行投诉吗?”
关sir的满面春风冻结在脸上时,高远在旁默默地摊开手,为李涛警官点了一根蜡。
就说他们从未领教过明智警视长睚眦必报的功力了。
明智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接受了李涛警官不情不愿的道歉,随即提出找不到出租车回旅馆,因而在关sir的极力赞成下又抓了李涛的差使,动用的是警署里唯一一台还没故障的警车。
高远心想,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明智现在怕不是已经被李涛砍成十七八块了。
“你也差不多一点。”回到旅馆,又变成两人单独相对的时候,高远忍不住说,“明天李警官盯梢的时候,恐怕会公报私仇啊!”
明智的目光顿时闪了闪,似乎对这个警告产生了兴趣。
“你也这么认为吗?”
——所以你对自己有多欠揍很有自知之明嘛……
高远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但也知道他指的是“盯梢”二字。
“我看李警官对我们——准确地说是对你的怀疑,根本没有消除。”
只是没有证据,高远想。
毕竟正如李涛所说,没有哪个外国游客一到香港,就直奔离岛的一座废弃酒店,而且在这酒店里还发现了尸体。
尽管能看出尸体的死亡至少也在一年多以前,但那个明显是被爆破出来的洞口,和他们两个人面对尸体时太过淡定的态度,都加深了他们的嫌疑。
“换了我也会怀疑的。”
明智认同地点了点头:“我也是。”
那你对人家李涛警官摆什么脸色?
仿佛看出了高远在想些什么,明智哼了一声,伸手推了下眼镜框。
“事关荣誉,我不可能把事件轻易地交给不知底细的人去处理。”
相识日久,高远这还是第一次意识到,那个看起来对一切事都游刃有余,举止得当的刑警先生,其实也是相当任性的。
“——哪怕对方是同行,也一样。”
第二天的早晨看起来一切如常。明智和高远分别在旅馆内外转了一圈,然后又一起走上门外的大道,过了两个路口,仍然没有发现李涛那颇具辨识度的身影。
“两种可能:其一是李警官确实没有亲自出面,”高远不动声色地笑着,刻意强调了“亲自”两个字,“其二,就是那位李警官的反侦察技术已经能避过东京警视厅精英的目光了。”
明智微微侧过脸去,会心一笑。
“还有天才魔术师的目光。”
说罢,两个人同时转身,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便快步走过去,迎上了后面两个衣着休闲、看起来无所事事的年轻人。
在发现他们回头的时候,那两个年轻人就已经停下脚步,一个抬起头,好像在寻找空中的飞机,另一个则似乎打算在柏油路面上观察蚂蚁。
“请问——”在明智开口的同时,高远垂下目光,用手随意地揉着脸颊,其实是想掩盖即将爆发出的笑容。
“——李警官今天没来吗?”
“啊,那个,他……”
“没、没有……不知道……”
两个年轻人看起来手忙脚乱了一阵,终于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下定决心的样子。
“不,先生,你在说什么?是不是认错人了?”
其中一个代表两人发言道,满脸都是欲盖弥彰的神色。
高远索性背转身去,不再控制表情。
明智则一脸淡定地打量着说话的人。
“应该没有认错,我们昨天刚刚见过面,在那座废弃的酒店外面——你站在最右边的警车尾部,好像因为□□打不开保险,悄悄看了两次。而你——”
被明智的目光扫到的另一个年轻人竟忍不住抖了两下,脸色变得苍白。
“阿明是吧?我听李警官是这么称呼的。
“其实第一次看到尸体的话是很可怕,不过当警察就是这样,总要慢慢习惯它。
“比起这些来,有个苛刻的上司,才是最令人头疼的吧?”
明智刚刚这么感慨着说完,就看到对面的两人同时露出“理解万岁”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一到了香港就迅速地转为TVB风格什么的……好像是没办法的事233
不过之前一直吐槽说日本人对香港警察的描写也太外行了,自己写的时候才发现白看了那么多港片,对警衔什么的我也是两眼一抹黑,所以临时去百度的orz
有什么纰漏大家就当平行位面好了(本来也是
李涛警长是原创人物,不过和原著的某些人有关系。
说到所谓“苛刻的上司”,明智你是在替剑持吐槽吗?233
以及,我刚刚看后台发现,昨天(应该是前天)夜里11点多有小天使浇灌了营养液,因为这个一键感谢是提前设置好的,所以没有感谢上,今天就一并感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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