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提起相关话题的时候, 已经是在前往香港的飞机上了。
早知道刑警先生打定的主意,就算是空客A320也拉不回来了。
高远无奈地这么想着,一眼瞥到坐在身旁的人手臂上仍然缠着的绷带。
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你无法拯救所有人。”
明智闻言挑起了眉梢,但神态并不是很惊讶。
“啊啊, 这是在关心我吗?”语气中又带着那种玩味的笑意。
一下子被坏掉心情的高远只得扭过头去不看他。
但马上就被某人厚着脸皮握住了一只手。
“我可没那么自大啊。”明智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来。
“对于自己的失误或者无能感到懊恼也是有的, 但还不至于因为这样,就强迫自己承担下所有责任。
“更不会故意去做可能受到伤害的事。
“我想, 芳治老师如果试图用这种方式打击我, 想必是因为对我还不够了解吧。”
果然, 说着说着, 就又露出那种讨人厌的自信口气来了。
高远耸了耸肩, 目光停留在舷窗外的云层上,嘴角却浮现起一丝很淡的笑容。
自己到底是在跟什么怪物谈恋爱啊?……
“一定要说的话, ”怪物还在耳边絮絮不已, “我觉得你反而要注意一下。”
“嗯?”高远讶然地回头, 正好迎上了对方明亮的目光。
这次倒是没觉得他是怀疑自己要做什么危险的行为。
只不过……
“以芳治老师的风格来看……”
——其实还不仅仅是“风格”……
虽然只有过短暂的接触,但高远还是能感觉到, 御庄芳治对于自己是相当宽容、甚至可以说友善的。
并不是因为要拉拢自己, 只是作为“同类”释放出的友善。
既然是“同类”,高远直觉地认为,对方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但这种话总不好对刑警先生说。
又要平白被他嘲笑“恋爱降智”什么的……
然而明智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芳治老师的目标不是伤害你, 这一点显而易见。
“但重点在于, 你是否真的不会受到伤害。
“毕竟他所了解的, 是‘以前’的你……”
……是“地狱的傀儡师”。
而不是现在这个离开了保护壳, 开始接纳别人, 也开始对他人产生共情的高远。
“可别让自己受伤啊, 魔术师先生!”
面对这种直白的话, 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的高远,觉得胸口间有一种灼热的感觉。
过了很久才想起说什么来回敬。
“某位刑警先生,还是照顾好自己再说吧。”
时隔多年,而以年轻之姿再度踏上香港的土地,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毕竟“上一次”不算是值得回忆的经历。
高远这么想。
刑警先生固然是当胸挨了一刀,伤得差点死掉,而高远自己也体验了大概算是一生中最大的失败。
这种失败,还不光是被那个少年侦探揭穿了自己精心设计的一系列谜题。
或者不如说,谜题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让人历尽千辛万苦最后解开的。
在这一点上,高远觉得金田一的发挥还不错,让自己这个设谜的人也很有成就感。
但那个杀人傀儡,“岩窟王”狩谷纯,则实在是个失败的选择。
本以为在被活埋到黑暗中整整12年之后,他对于复仇的执念已经足够与光明的一面抗衡了,谁知到头来还是回归了平庸。
即便是那种人,最终也选择了回到阳光下呢……
在当时的高远而言,感受到的不唯失败,还有莫名的失落。
所以,一生只能行走在黑暗中的,大概只有自己而已吧……
即便是回想起那种心情,高远都觉得有些提不起劲来。
因此在前往那座废墟的时候,一路上都没有开口。
那座建筑原本是一家相当古旧的酒店,据说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了。
酒店地下室的下方,据说是旧日本军侵华时所开挖的防空洞,贮藏着大量抢掠来的黄金。
这笔财富,在日本投降后因为资料遗失而长眠于地下,直到狩谷教授在研究的故纸堆中捕捉到了片言只字。
受到财宝诱惑的狩谷教授,因而踏上了这条一去不归的寻宝之路。
“虽然对死者有些刻薄,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是孽力回馈了吧。”
从距离废墟很远处就下了出租车,沿着道路一直前行时,明智终于打破了沉默。
高远报之以淡淡一笑。
“刑警先生、也相信这些吗?轮回报应之类的?”
明智摇了摇头:“我指的是,作恶终究会祸及自身。
“你还记得吧,狩谷纯在最后供认杀人罪行的时候,曾经讲过他父亲发现藏宝地点、并带他来香港的过程。
“在他们到达之前几个月,这座酒店突然失火,被烧成一片瓦砾,其中的住客也有死伤。
“虽然香港警方并没有查出纵火者是谁,但据狩谷纯对他父亲那时言行的回忆,多半就是狩谷教授本人。
“为了一己私欲,根本不在乎他人的死活,甚至还为此洋洋得意,这样的行径,和当年侵华的日本军队又有什么区别?”
高远忍不住瞥了慷慨陈词的明智一眼。
“该说不愧是东大出身吗?我没想到刑警先生还是位反战人士。”
如此激进的言论,在21世纪的日本,右翼势力甚嚣尘上的年代,几乎已经绝迹了。
倒是没想到会从一直标榜注重实际案件的刑警先生口中说出来。
明智则耸了耸肩。
“只是基本判断而已吧?
“无视自身先行作恶的事实,一味鼓吹后来遭遇的惨剧,这种行为才是不可接受的。”
“——我觉得你接下来要说到‘小男孩’了。”高远阴阳怪气地说。
虽然对刑警先生的言论没有什么意见,但他这次不知道是如何产生了表达欲,委实说得有些多了。
也算是、一个含蓄的提醒。
明智会心地笑了一下。
“那就说说那位真正的男孩、狩谷纯好了。
“在这个事件中,他确实是无辜的受害者没有错。
“但究其原因,是先有了狩谷教授的罪行,才有他们父子悲惨的下场。他应该怪的,首先是他父亲才对。
“如果他认为有理由向那几个害他的人复仇,那么在酒店火灾中丧生的人们呢?谁又该替他们、向谁去复仇呢?”
“总之你就是反对复仇这种行为就是了。”高远指出。
与此同时,两个人也已经走到了仍然保持着残破焦土样貌的酒店前。
想必是因为远离繁华的闹市区,地处离岛的度假村式酒店其实客流量并不算大,政府方面又着手准备着97年交接,而一时顾不上这边的修整的缘故,整个废墟尘封已久,像是座古早的纪念碑。
明智一边回答着“我是警察嘛”,一边和高远交换了一个眼色。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一处明显带着爆破痕迹的洞口上。
透过被炸塌了一半的墙壁,可以看到斜斜深入建筑基础之下的台级,再往内则是黑洞洞的一片。
“我也可以提前把‘岩窟王’放出来喔”……
御庄芳治那用轻柔语气说出的威胁式的言辞,仿佛就在耳边回荡着。
两个人不发一言,就一起从洞口走了下去。
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原本漆黑一片的地下空间中,一切都无所遁形。
那正是、一如狩谷教授从中古文献中所查到的、旧日本军在此地开挖的防空工事。
防空洞的最深处,靠着墙壁堆放着成排的军事物资,其中武器和衣物等装备几乎原封未动。
而另一边的补给食水则只剩下了空空如也的外包装。
最骇人的是,在这一排箱子前面,有一具身穿军装、坐在座椅上的尸体。
之所以是尸体而非白骨,是因为在地下这种极度潮湿的封闭空间中形成了尸蜡,从而侥幸保留了完整的人体形态。
尸体的面容则被一个日军刑讯拷问中使用的铁面具完全套住了。
如果没有心理准备的话,在手电照到尸体的时候恐怕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但无论是高远还是明智都不是第一次见到狩谷周平教授的尸体了。
那个铁面具的接缝处有着精巧的机关,除非使用钥匙打开,如果尝试强行拔下来的话,首先就会给佩戴者造成致命的伤害。
而面具的口部只留了十分狭小的开口,想必要送进碎片的食物都很困难。
就是因为长期处于这种状态,狩谷教授才会渐渐虚弱而死的吧。
也说不定为了给“第二个人”保留更多的物资,而自我选择了这样的终结。
毫无意外的,防空洞内没有活人。
狩谷纯,算起来今年是16岁的少年,已经不知所踪。
想到他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被困囚了6年之久,而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父亲死去,心里必定对那几个陷害他们的人、甚至是对整个人类群体都充满了仇恨吧。
而带走他的恰恰是那个擅长于激发人心中恶念的“指挥者”、御庄芳治。
检视过这一切的明智和高远,从心底同时涌起不祥的预感来。
“总之……”沉默了一阵后,明智晃了晃手电,刚刚开口,就被外面传来的嘈杂声打断了。
尽管身处地底深处,警笛声还是尖厉得令人心悸。
然后就听到了人声,似乎是用扩音器向洞口内喊着话,震得四面墙壁都发出嗡嗡的共鸣。
因而一时听不清喊的是什么。
两个人不由得交换了一个觉得不妙的眼色。
明智抢先一步,手持手电在前面开路,刚刚走到通往地面的洞口处,便看到了外面的严阵以待。
警笛声响得惊天动地,三辆警车闪着警灯,在洞口外围合成一个半圆,车后的警察呈射击姿势,枪口指向洞口的方向。
一名很显然是领头的警官手持扩音话筒,正开始第三遍喊话: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弃抵抗,高举双手走出来!你有权保持缄默……”
广东话喊完,又喊了一遍英文。
目睹这一切的两个日本人有点庆幸能听得懂。
“喂,你确定这不是在拍电影吗?”
看着明智缓缓放下手电,并顺从地举起双手,高远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觉得,”明智警惕地观察着对面阵容的同时,语气却充满嘲讽,“芳治老师打电话报个警,比他找来一个电影剧组要方便得多。”
作者有话说:
感觉大家对邪宗馆的剧情都不太有想法似的……不过从这章开始切香港剧情了喔!
本章批判的不仅是狩谷纯的复仇行为,“小男孩”影射的是什么,我想大家都知道。
没错我就是要让他们自己吐槽这一点!
让明智说这些话也并不ooc,他除了出身东大(日本左翼聚集地)以外,还是个精美233
另外说一下酒店的选址。
我其实是很奇怪,香港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怎么会有酒店废墟12年没开发,是闹鬼还是怎么地?
所以设定在离岛渔村附近了,虽然从漫画看并不是那种农家乐式的酒店……
以及,从本章的结尾开始,我觉得大家可以脑补一下港片了233感谢在2022-08-07 00:00:00~2022-08-08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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