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心思很是细腻,高泠的靠近无疑像火苗一般点燃了池静心头最孤寂的部分。

  心头漾开的微妙情绪只能躲在楼梯道里,暗不见光。

  她小心翼翼拾捡着高泠带给她的慌乱,很快恢复了神色。

  没人发现,没人在意。

  “天不早了,你和池静先回去吗?”先说话的是左郁。

  池千一往屋子里看了眼,神色难掩,“不太放心你,要不今晚你到我那边去睡好了。”

  左郁当然不会同意,从池千一家里搬出来那天开始,她就没打算过还要回去。

  于是直接掠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对高泠说:“你先进来拿书好了。”

  左郁折身进了屋。

  池千一站在楼道,侧目去看池静,问她走不走。

  池静摇头,“要不你在这儿陪陪左老师,我自己回去也行。”

  “那当然不行,这么晚你回去不安全。”

  高泠速度倒是快,拿了书就出来了,正好听到两姐妹的对话。

  池静反应极快,指着高泠说:“要不高老师送我?”

  高泠有点懵,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池静已经几步上阶梯挽住了她的胳膊。

  “可以吗高老师?”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不可以也得可以了。

  “那......”高泠还是有点迟疑,她不确定左郁想不想让池千一留下,但想想自己好像也只是局外人罢了,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说:“那我先送池静回家。”

  池千一颔首,“谢谢你了。”

  池静拉着高泠赶紧离开,两人顺着楼道往下,池静叽叽咕咕在说着什么,很快声音渐渐消散,人走远了......

  池千一站在门口,门还大开着,她朝屋里看了眼,没见左郁的人影,于是进去顺带阖上了门,仔细听,倒是听到了浴室花洒的声音。

  ???

  她竟然洗澡去了?

  池千一索性坐在沙发上等她,闲来无事环顾四周,发现左郁的家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不太一样。

  印象中第一次来的时候其实挺冷清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歇脚的地方,但现在不太一样,感觉左郁布置了一下,更有生活的气息了。

  看来她一个人过得也不错。

  想至此,池千一竟然有一点点小小的难过,并不是因为左郁生活变得更好了而难过,而是突然意识到,不是每个人都是一定需要爱情的。

  早该明白这一点,特别是对左郁这样的人来说,能得到她的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为什么以前悟不出这个道理?

  如此东想西想,坐了一会儿,连瞌睡虫都坐出来了,终于浴室的水声才停止。

  池千一强打着精神,琢磨着等会儿左郁出来和她说点什么。

  很快浴室的门打开,里头的人带着一身氤氲走了出来。

  池千一抬眼去看,目光触及到左郁那边,心跳漏了一拍。

  左郁穿着一件吊带睡裙,领口露出大片雪白肌肤,两根平直的锁骨格外诱人,浑身还带着水气,人还没走过来,好像已经嗅到她身上的香味。

  两人目光触碰,左郁先是愣了一下,抬起手挡住了领口。

  “你怎么在这?高泠呢?”

  “她走了,我,呃......”池千一移开眼,转而视向地面,呃了半天没了后文。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对左郁表示关心会不会显得很突兀,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你不回去?”左郁轻飘飘来了这么一句,再次把池千一推到尴尬的边缘。

  “我不是很放心。”该说的总得说,于是又添了句:“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会反锁,而且他们不敢再回来了。”

  “嗯......”

  气氛再次冻结,理智告诉池千一,一般这个时候她就该起身走了,但身子不听使唤怎么回事?

  她是一点都不想走。

  “嗯,你不回去?”左郁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池千一抬起头,脸色有点苍白,“我可以不回去吗?”

  估计也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左郁愣在原地,几秒之后才回过神来。

  “不可以,你不回去你还想干嘛?”

  孤女寡女共处一室?还是曾经有过肌肤之亲的那种关系?很难不擦枪走火。

  左郁自认为自己自控力比较强,但并不想挑战极限。

  “我胃有点不舒服。”池千一捂住腹部,表情不太正常。

  “你确定是真的不舒服?”左郁心想该回去的还是要回去,如果对方是装的那当然是不行的。

  结果池千一表情的确是不大对劲,脸色惨白,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估计是晚上在那家小餐馆吃坏肚子了。”池千一倒希望自己是装的,不然现在也不会肚子抽着疼。

  左郁见她脸色不对劲,连忙到她面前查看情况,伸手去摸她的肚子,不摸还好,一摸发现她浑身都在抖。

  “得去一趟医院。”左郁顾不上那么多,起身准备去拿外套。

  池千一攥住她的手腕,摇头说:“应该没大碍,就是有点痛,过一会儿就好了,经常这样。”

  看样子是老毛病了,但左郁从来不知道她有胃病。

  “你过来一点好不好?”池千一轻轻又拉了拉左郁的手。

  左郁看不下去,只能从了她,她蹲在沙发旁看池千一,见她蹙着眉头,痛的不是她,但还是觉得心里揪着不舒服。

  “我还是先给你拿点胃药吧,让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也没见得好听话。”

  虽然池千一不是有意,但这情况今晚肯定是回不去了。

  左郁喂她吃了药,也没了让她必须回去的意思。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她稍微好点儿了,左郁看着她,觉得她怪可怜的。

  下一秒又觉得这个想法好像很危险,不能怜悯她,怜悯就是心软的开始。

  她问池千一:“你睡沙发还是床?”

  “你这沙发好硬,我们可以一起去床上睡吗?”

  “当然不可以。”她在想什么啊。

  池千一并不意外,左郁肯定会拒绝她,“那我睡沙发吧。”

  左郁犹豫了两三秒钟,终究是狠不下心。

  “算了,你去睡我的床,我睡沙发。”

  “不,我还是——”

  “这是我家,我说了算。”左郁已经起身,折身去卧室拿被子。

  一路上都在想,搞什么东西,怎么莫名其妙她就在这里过夜了?还过得这么理所当然。

  都是胃病惹的祸,话说她是什么时候有胃病的?

  想来想去,左郁掐断了思考,觉得自己好像想得有点多。

  池千一也没想到中途来个胃疼,还是那种疼了就好的胃疼。

  在左郁去卧室那短暂的时间,池千一在想,或许这是一个好机会......吧?

  哪怕她们之间的距离能靠近0.01cm,那也是极大的进步。

  最近左郁对她实在太冷漠了,但刚刚胃疼的时候,左郁表现出的关心好像又不是假的。

  于是池千一只花了两秒钟便拿定了主意,虽然,这个想法是不太厚道......

  *

  当左郁拿着小被子走到客厅的时候,池千一正蜷缩在沙发,一双眼睛泪泽泽地看着她,于是左郁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她到画室去看池千一的那天晚上,看起来像受挫的小仓鼠一般可怜。

  “还是不舒服吗?”连左郁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语调无意识变得柔和。

  池千一点点头,“嗯,还是有点。”

  “看来药不管用,还是得去医院。”

  “还没疼到要去医院的地步,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左郁把被子搭在她身上,却刻意保持着距离,两人没肌肤接触。

  她站在池千一身旁,有点无所适从,大概是太久没有共处一室,总觉得气氛怪怪的。

  “你,你先躺着?”左郁有点想逃,不知道为什么。

  “不要,你坐下来陪陪我。”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话音落下时,池千一一只手已经拉住左郁的手。

  双手触碰时,奇妙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尽管当事人不想承认,却是真实存在的。

  肢体上对对方好像还是有感觉,原本没想过,以为分手则是代表着所有都消失,但有的东西,不是想让其消失就能消失的。

  左郁的手往后缩了一下,却被池千一死死攥住。

  “我不会做什么,你不要这么抗拒。”

  池千一拉她坐下,同时自己支起身来,两人面对面靠得很近。

  左郁整个人很懵,她不知道池千一要做什么,即便大概率对方不会做什么。

  可是,这么近真是太不合适了。

  “你想干嘛?”

  “就抱一下。”未等她允许,池千一主动靠近,伸手环住了左郁的肩膀。

  双方都已经挺久没有和任何人有过肢体接触,这么一抱,好像点燃了空气中的花火,有什么东西从肌肤漾开,或者说,从心头跑了出来。

  左郁鼻腔里发出极其微妙的一声喟叹,后知后觉有点奇怪,于是身子稍稍往后仰了一些,池千一却顺着力道将她压了下去。

  于是不再是单纯的拥抱,那姿势倒是像某种行为之前的前菜。

  “不要这样。”左郁死死抵住对方的靠近,池千一的长发却轻轻摩擦着她的脸颊,好痒好痒。

  “我不会怎样。”

  “我们已经分手了。”

  左郁话一出口,好像打开了池千一泪腺的阀门,她眼睛以可视的速度泛红,紧接着怎么都控制不住,温热顺着眼眶往下落,滴落在左郁的下巴,沿着颌线向下,最终汇聚在锁骨窝里,没了行进的方向。

  不是第一次见她哭,但却是第一次和她对视的时候看她哭。

  平日含着光的眼眸此刻却被悲伤填满,左郁瞬间觉得自己好像也是一个麻烦制造者。

  至少她让池千一难过了,而她无法填补那种难过。

  “你到底想怎样?”

  池千一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稳住自己的情绪,“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控制不住地会去想你。”

  左郁直直看着她,试图在池千一的瞳仁里找到破绽,可她的目光却那么真。

  “你迟早会忘记我的。”左郁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表示自己要起来,不要再压着她。

  池千一不为所动。

  左郁别过头不再去看她,冷漠地说:“你在消磨我们之间最后的和平。”

  “难道你觉得我想要的是和平吗?”

  “我还要说多少次?我不喜欢你了,我对你失望透顶,而现在所有的一切,大概都是我对你的于心不忍和怜悯,如果不是你生病,今天晚上你也不可能待在这里。”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往前一步就是争吵。

  但好像和争吵也没什么区别。

  池千一松开她,从她身上起来。

  “怜悯吗?我们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我说我爱你爱得要死,你也觉得我们之间就要这样了对吗?唯一和你接触的方式就是让你心生怜悯吗?”

  左郁眼里噙着泪,无力地盯着天花板,“池千一,你还是那么幼稚,还是那么以自我为中心,你爱我我就得爱你是吗?我不想爱了,很难理解吗?”

  “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不能从头再来吗?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不行吗?一定要分开吗?一定要这样吗?”

  “回不去了。”左郁闭上眼,以为自己不会再难过,“就算和好如初,我们之间大概会有无休止的争吵,在我们之间有太多太多不同,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大概这是自分手之后狠话说得最干脆利落的一次,就算彼此要伤心也要说出口,是铁了心要一刀两断。

  没人说话,只有一声接着一声的啜泣,低沉缓慢的节奏,一次又一次压在两人的肩膀上。

  “爱你让我觉得自己很卑微。”池千一吸了吸鼻子,抬手揩了一下眼角的泪,“无比拘束,想找你不敢找你,怕看到你厌恶的脸。整夜失眠,还沉溺在美好的过去里,还抱着愚蠢的希望,总觉得还能回到过去。我想弥补,但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去弥补,在你这里永远都是拒收。”

  “对,拒收。”左郁推开她,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完完全全的拒收。

  “那再继续的确是我恬不知耻,是我不要脸。”池千一也从沙发上起身,低头去穿自己的鞋。

  左郁冷冷地看着她,始终没开口。

  她穿鞋的速度并不快,但也没停止。

  两人好像在进行一场无形的拉锯战,都在等对方妥协。可都是高傲的人,谁又愿意真正低头?

  最终池千一已经系好鞋带,双手落在鞋口,等了两秒钟。

  身旁的人依旧没有挽留。

  于是她的心像是被活生生拉了一个口子,自尊不允许再待下去,索性心一横站了起来,直直朝门的方向走去。

  左郁眼色微变,在池千一快出门那一刻张了嘴,可喉咙像是堵了一块木塞,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砰!

  铁门合上的声音。

  左郁站在客厅,屋子里无比寂寥,她又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