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山水间【完结】>第30章 画魁

  众大臣莫敢辞,齐口同声应是。

  梁世成去了之后,又很快回来,全然因为按画艺考试的规矩,考卷早就糊好了名,所以他只要将它们打乱顺序即可。

  一叠叠画卷如堆雪般被分配到了众位大臣面前,人人有份,无一缺漏,而周怀面前自然也摆了一份。

  杂乱的礼乐暂停了下来,一时间阁内只剩下翻阅画卷的声音,和偶尔从大臣嘴边逸漏出来的沉吟。

  一位随侍的翰林院编修翻开自己分配到手头的第一幅画,才看了一眼,就没忍住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连忙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抬眸看了一眼前方的君上和周遭的同僚,见他们都专心致志的看画,没有注意到自己,才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的轻咳一声,再次看向手头上的画,还是忍不住想笑。

  人才啊,人才!

  这位考生选的考题是‘胡蝶梦中家万里’,他在画卷当中画了一朵盛开的鲜花,又在鲜花周围画满了萦绕鲜花飞舞的蝴蝶,用意或许是将鲜花比喻成蝴蝶的归宿。只是这蝴蝶画的不像蝴蝶,倒像一群马蜂乱舞,简直不堪入目。

  编修有心同身旁的同僚分享这幅奇画,但往身边同僚的桌上看了一眼,发现他手头上的画也是一模一样的离谱。

  即便送到他面前的画,都经过了梁世成的一番“粗筛”,周怀翻过十几张画后,也没有找到一张能合他心意的作品。

  他捻着胡须,似乎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道辅不在,不然以他鉴画的能力,朕也能将这些画与他讨论一番。”

  他口中的‘道辅’正是今年被派去出使契丹的检校太尉楚贤,与梁世成一样,周怀将他视为自己的股肱之臣。

  “楚太尉已经走了近一个多月了,想必此时已到契丹,若是契丹那事情进展顺利,应该不久后就能回京。”梁世成在旁道,他与楚贤同为宦官,之间关系还算不错。

  周怀点点头,他心知肚明楚贤名为出使契丹,实则身上还背负着特殊的任务,不可能速去速回,所以也只是嘴上遗憾了一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时,坐在周怀左下首的宋子房翻到了一幅画,眼前登时一亮。

  他看看上首的君上看画时的不时摇头,又看了看自己手头上的画,权衡了两息,心一横,捧着画从自己的位置站起来,向周怀荐道:“陛下请看看这幅画作。”

  周怀从宫里出来,折腾了一下午,人乏了,对画艺考试的卷子兴趣也早就消退了,眼下只想挑出个不错的人选作为画魁便回宫去了,宋子房此举正好落入他下怀。

  “拿来给朕瞧瞧。”他轻点头,允许宋子房将画呈上来。

  画面上绘着一个面容沧桑,须发皆白的老人,他头戴着围帽,独坐在堆石上,依靠着身边挂穗的竹杖闭目假寐,身前还有数只弯角公羊在悠然食草。

  “看此人手持节杖,而身上所穿的衣物颇具古风,不似今人的衣物,再加上身侧的公羊。如果微臣猜的没错,其人的身份应是西汉的苏武。”宋子房从旁解说道。

  “苏武?”这个名字的出现,让下座的众大臣不约而同都抬起头,目光齐聚到周怀手头的画上。

  “不错,正是苏子卿。”周怀已全然看透了这幅画,赞叹宋子房的观点,以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苏武是西汉的名臣,彼时武帝与匈奴交恶,派遣苏武出使匈奴。匈奴贵族趁机将其扣押,威逼利诱他投降于匈奴。苏武持节不屈,宁死不从,匈奴只好将他驱赶到北海牧羊,扬言要公羊生子方可释放他回国。直到十九年后,苏武才历经艰难回到汉朝。”宋子房得到了周怀的鼓励,言辞越发流利了起来。

  “这幅苏武假寐图,正是借苏武的这段经历来隐喻‘胡蝶梦中家万里’的诗意,构思巧妙,恰如其分,不可不称之为绝。”

  宋子房再次端详眼前的画,道:“而且撇去主题,单论画技,该考生笔法精准,墨迹纵横挥洒,奔放中又不失法度,就算是公羊繁多的羊毛,也刻画的入木三分。在众多考生中的画中,可谓之鹤立鸡群。”

  周怀不住点头,这次画技考试的魁首呼之欲出。

  他刚要命令梁世成将这幅苏武假寐图撕开糊名,下首的大臣中突然发生了骚动。

  又有一幅画被呈到了周怀面前。

  画卷上的色彩之绚丽,让周怀拿到手之后也怔了怔,却嫌阁中光线暗淡,像转移注意力一般,命梁世成将阁内四处都点上蜡烛。

  烛火照亮了阁内的角角落落,包括座下每一张大臣或瘦或胖的脸,周怀再次认真审视手中的画。

  在昏黄的灯火下,画面上的颜色越发耀眼。西坠的残阳半藏在山峰后头,余晖将波涛涌动的江面晕染成一半碧绿一半红,那红就像江面的水燃烧起来了一般,几乎要与天际连在一块。斑斓的落霞中飞过几只孤鹜的剪影,更为整个画面平添了几分生趣。

  整幅画不止单合了一句“半江瑟瑟半江红”诗,还兼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之意。

  梁世成不太懂画,也忍不住在周怀的耳边惊叹道:“这颜色就像把适才天边的夕阳裁下一段,印在画上一样。”

  周怀指着舴艋舟上撒网的渔夫,自言自语道:“若是没有这个渔夫,这幅画将失色三分。”

  整个画面的颜色虽妙,但却易让天际与江面融为一体,让人分不清画面的主次,而渔夫的作用则一下子让赏画人的目光定在江面之上,知晓江面才是主角。

  将这幅画看完,再看其他人的画,便都觉得他们黯淡无光了。

  周怀将手上的这幅画与苏武假寐图并列在一块,宛若有意刁难,打趣着问宋子房道:“以宋掌院之见,这两幅画孰高孰低呀?”

  宋子房刚刚把话说的太满,这时不免有些尴尬,诚惶诚恐道:“微臣才疏学浅,无法比较这两幅画的高低。”

  周怀并不在意这些小细节,朗笑一声道:“既然连宋掌院都无法比较高低,那么将这两幅画都定为画魁吧。”说罢,他便径直抖袖站起身来,洒脱离开阁中。

  君上一走,梁世成和其他的大臣自然也紧随其后。

  待人去楼空后,宋子房与剩余的教授齐齐聚到了君上方才坐的桌面前,各自对两幅画发表一番评鉴,又争了两下高低,最后由掌院宋子房亲自撕开了两份考卷的糊名。

  “本次的画技考试魁首分别是:战德淳,谢棠。”

  “公子,公子!”齐青的声音在耳畔响了几回,才把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谢棠唤醒。

  “怎么了?”谢棠眼神境迷茫,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梦之中,睡着前拿着手里的笔,不经意啪一下落到纸面上。

  “你怎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要睡就回床上睡,免得着凉了。”

  谢棠迷迷糊糊的被齐青搀扶起来,送到床边。

  她迟钝的回答齐青的话道:“可能是紧张了太久,人一松弛,就没注意睡着了。”

  “那你就接着睡吧。”齐青想帮她解下外衫,谢棠却抬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我适才梦见自己没有考过画院的考试……”谢棠躺在床上嘟嘟囔囔道,想起了自己方才的梦,人也清醒了几分。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齐青打断了。

  “不要想那么多了,你再睡一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齐青帮她盖好了被子。

  “如果没有钱,那奶奶的病又该怎么办呢?”其实谢棠并不在乎名利,她只在乎自己身边的人。

  在齐青的一顿安抚下,她终于安静了下来,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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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你看我身上的这条裙子怎么样,是家里母亲新请的一个绣娘帮我绣的。姐姐你要不要也来一件,我回去让她绣?”舟娘借着院子里纷纷下的落花,在曹闲月面前转悠着自己新制的裙子。

  十五六岁的少女,果然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觉得漂亮。

  曹闲月坐在庭庑下,单手撑着自己的脸颊,一边摇摇头,拒绝了舟娘的热情,一边默默在心里将自己与活泼的她作比较,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已经沧桑了,再与这些年轻人混在一起,多少有点显得黄瓜刷绿漆——————装嫩。

  一只手撑麻了,她就换过一只手继续撑脸颊,看舟娘快乐的在庭院里沾花惹草,一幅无忧无虑的模样,真的是让人忍不住打击一下呀。

  曹闲月有了主意,目光移到了院子的拱门处,扬声喊道:“啊,伯母你怎么来了?”

  舟娘一听到“伯母”两个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连忙把刚摘下的花朵藏到了身后去,转身正想问候自己的母亲,结果却只看到空荡荡的院门。

  “?”舟娘扭头看向身后的堂姐,罪魁祸首刚刚收起得逞的笑容。

  “姐姐你又使坏!”反应过来的舟娘气得直跺脚。

  “我可没有,你别胡说。”曹闲月抵赖道。

  舟娘哼了一声,大人不计小人过,注意力眨眼又被花丛中飞来的一只七彩蝶吸引去。

  “你今日过来找我玩,功课完成了吗?插花呢?焚香呢?伯母不会过问吗?”曹闲月在一旁凉凉问道。

  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舟娘的身子僵了僵,原本勃勃的兴致顿时烟消云散。

  她瘪了瘪嘴,回到曹闲月身边,和曹闲月饮了会茶,突然歪着头向曹闲月问道:“姐姐,为什么今日你看起来有点不大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注:作者没有任何作画鉴赏能力,所以关于鉴赏的内容,都是参考材料瞎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