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又明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巷子里传来不绝于耳的斗殴声，伴随着粗喘和谩骂，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杨又明心里咯噔一跳，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彻底断了，恐慌自责的情绪在心中蔓延，他根本无法冷静，也无法想象那个干净、单薄的少年会变成什么样。
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来晚了……
巷子里的斗殴声还在持续，又传来几声痛呼，杨又明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可是巷子里的场景和他脑海中想象的画面截然相反。
地上乱七八糟的躺着三个人，全身是伤，被揍得鼻青脸肿，痛苦的大声呻吟。
而程锦正一把拽住张柯的后衣领，将他前额直接掼到粗砺的墙面上，“咚咚”几声闷响，连撞两三下，红色液体哗哗的往下流。
“啊——”张柯龇牙咧嘴的呜咽两声，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滴进眼里，他视线模糊了一瞬，忍下巨痛，虚着眼睛向他身后的少年求饶，“放，放过我……”
程锦闻言脸色越发淡漠，眼眸暗若寒潭，冷漠看着张柯脸上的血水混着墙灰从下颌滴滴答答的滑落。
他努力遏制的恨意，变成了锁在身体里的凶兽，可凶兽终于在日积月累中挣脱锁链。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声道：“我放过你，你能放过我吗？”他用虎口紧紧掐住张柯的后颈，纤白的手臂上浮现出青筋。
程锦手指很凉，力气也出奇得大，指尖收紧，嵌进张珂的皮肤里，让他联想到某种冷血动物。
手臂断裂的疼痛和头部接连而来的撞击，以及加诸在身上的力道，让他清晰的意识到程锦是真的不打算放过他。
张柯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低三下四的求饶，声音也不由得发颤，“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你的麻烦！求求你放过我，我发誓——”
张柯微弱的挣扎了两下，却于事无补，半张脸被按压在墙上动弹不得，双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悬吊着。
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杨又明瞪大眼睛一时愣在原地。
在他心目中，程锦是坚韧的、干净的、单薄的，甚至需要小心呵护。残忍、暴力是和他完全不沾边的两个极端。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纤瘦的程锦会有这样……的一面，一个人料理掉四个体型比他壮硕的不良少年。这完全刷新了他的认知。
程锦闻言嘴角微微勾了勾，乌黑的瞳仁里竟透出几分邪气，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晚了。
辱骂，嘲讽，威胁。寒夜里泼在被褥衣服上的冷水，故意撕坏的书本试卷，失手打翻的饭盒，围追堵截，无恶不作……一桩桩一件件。
他不想惹事，他只想离开，可忍耐和息事宁人，换来的只是他们的得寸进尺。
没有人能忍耐无休无止的恶意和欺凌。
程锦说不出的厌烦，手背青筋股动，攥住张柯头发继续往墙上撞，下一刻却被一双手制止住。
杨又明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他的身边，紧紧按住程锦的手腕，高声劝道：“程锦，够了，别打了，会出人命的！”虽然这几个人罪有应得，可他不得不为程锦考虑。
他那么聪明，优秀，是云华的年级第一，他的未来前程似锦，不应该为了几个渣滓毁掉。
杨又明在球场时灵光一现，终于想起来在走廊里撞到的那个人是谁了，他们曾经在槐树下见过，可惜那晚树影朦胧，他心思又在程锦和张柯身上，没能把另外三个人记清楚。???
一想起来，他就立刻从球场飞奔回教室，那时他都快急疯了，恨不得把这几个人大卸八块。可是晚了，教室已经没有人了。
然后他又摸出手机想给程锦打电话，那时才发现自已只有他的qq好友，发了消息，却没有收到回复。最后他追到校门口，问保安大爷，才一路追了过来。
程锦听到杨又明的声音，动作停顿下来，缓缓转过头。
逼仄的小巷里视线昏暗，这时杨又明才彻底看清他掩在阴影里的表情，白净的面孔散发出森然，瘆人的煞气，可其中又矛盾的揉杂着一丝摇摇欲坠的破碎。
杨又明一惊，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虽然心中急切，可看到程锦的脸时却不由自主的放低声音，“程锦，松手好不好？”轻缓，平和，像是怕惊吓到他。
程锦闻言很轻的眨了一下眼睛，垂眸看了看扣在自已手腕上的手指，又抬眸看向手指的主人。
然后像是在问自已，又像是在问他，“我想好好学习，然后离开这里，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困难？”
他脸色苍白，眼睛里透出死一般的沉寂，像是悬崖上的陵石，随时都会坠落崩塌。
杨又明看得心口发酸，一阵心疼。他不能放任程锦这样下去，稳了稳心神，轻声劝道：“程锦，为了他不值得，还有一年半，你会考上最好的大学！”
杨又明突然想到什么，笑了笑，“对了，以你的成绩，可能都不用考，直接保送。你这么优秀，你的未来充满希望，大学你会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然后会有好工作，好前程，那么多人喜欢你，你还会有爱人，家庭……”到最后杨又明也不知道自已在说些什么，他只想把未来勾勒得美好一些。
程锦闭了闭眼，轻颤的睫毛像是被水打湿的蝴蝶，在阴影中挣扎。
过了片刻，他很轻的叹了口气。
抓住张柯头发的手指渐渐松开，张柯沿着墙面跌坐在地，劫后余生似的大口喘气，然后又后怕的抬起头，神情紧绷，防备的盯着程锦，仿佛怕他再次发疯。
杨又明松了口气，知道程锦这是想通了。又担心他身体有没有受伤。想拉开他的校服检查一下，却又不太方便，只能轻声问：“你还好吗？身上有没有受伤？”
程锦下意识摇了摇头，把虚虚按在腹部的手掌若无其事的挪开。他之前被张柯四人围殴踹了两脚，又挨了好几拳，好巧不巧都在腹部，应该有淤青，但这疼痛他还能忍，买点药油就好了。
下一秒，程锦神色已经恢复如常，那短暂的失控好像并不存在，还是那张漂亮干净的面孔，对杨又明说：“我没事。”
杨又明不太相信，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一个打四个。不过程锦除了脸色苍白一点，下巴有几处擦伤，行动自如，其他的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这时程锦的目光却突然在张柯的方向顿了顿，然后走了过去。
张柯看着一步步向他逼近的少年，吓得哆哆嗦嗦，他的两只手都折了，使不上力，只能挪着屁股向后移，“不要，不要打我！”
“程锦——”杨又明刚想阻止，就看程锦缓缓蹲下身，将黑色的手机从地上捡起来，从头至尾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送给张柯。
张珂本来就被揍得惨不忍睹的五官扭曲了一瞬，对自已下意识的反应感到难堪、羞愤，可又害怕程锦像之前疯了一样报复他。
这个手机正是程锦前不久刚买的那部新手机，现在上面分布着密密麻麻的裂纹，显示屏已经摔碎了。
程锦微微皱眉，按了按侧边上的开关，屏幕亮了。
微拧的眉心舒展开，还好，还能将就用。
接着弹出一串串的消息。
【杨又明：你现在在哪里？】
【杨又明：张柯他们要找你的麻烦，我去找你。】
【杨又明：程锦，快回我消息。】
……
杨又明见程锦在低头摆弄手机，没有再揍张柯的意思，终于有空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地上狼狈的四人，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喂，成秘书，是我，你立刻派两辆救护车过来，越快越好，我把地址发你。不，我没有受伤，好，麻烦你了。”
杨又明打完电话，抬头的时候发现程锦正眼神复杂的盯着他，两人无声对视片刻，却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为什么，杨又明觉得程锦的脸色更苍白了，近乎透明，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救护车来得很快，十分钟左右就到了。杨又明拉着程锦先上车，张柯四人打死也不上他们那一辆，最后被医护人员扶上另一辆救护车。
杨又明挑了挑眉，不在一起更好，程锦怕是更不想看到他们几个。
而且想到他们对程锦做的事情，他怕自已忍不住冲上去再给他们几拳。
医院是杨家控股的私立医院，虽然杨又明跟成秘书说他没受伤，但老板在里面谈事情，电话打到他这里，他哪里敢掉以轻心，立刻就安排主任医师在医院门口等候。
所以杨又明他们一下救护车，就立刻被簇拥着拉进去检查治疗，杨又明坐在医院走廊上等程锦检查身体的时候，终于接到了杨又琛的电话，他本来以为会更早些。
这件事避不开他哥，也只有他哥才能把事情摆平得干干净净，不给程锦留麻烦，否则他也不会故意找成秘书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