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寒策看着他那淡漠的眼神，心中一痛，将杂粮煎饼放在一边，又拿了一直搁在叶封华腿上的文件，轻声说：“我手里，有他所有的犯罪证据。”
这句话一出，叶封华的呼吸瞬间加快，他太久没有说话，嗓子完全哑了，沉声问他：“为什么不交给警察？”
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等，等张寒策亲口辩驳他和林沧笑的关系。
他害怕，张寒策会是那个让他最失望的人。
如今，好像能勉强放心一点了。
张寒策听到叶封华声音的一瞬间，几乎心悸，他没有忘记叶封华曾经是多么俏皮的声音，而现在，低沉沙哑得像是恶鬼。
“我不能轻易交出去，还不是时候。”
张寒策将文件捏在手里，抬起眼，“我不会放过他的。”
两人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冰冷，叶封华咬着牙，不敢轻信。
“真的吗？”
叶封华死死盯着他，张寒策也毫不逃避，抬手叩住叶封华的后颈，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信我，他会给叶双偿命的。”
叶封华撇开了头，右眼里的泪滚落在枕头上，没有让任何人看见。
而叶封华这个角度，正好让张寒策看见了他左眼处，多了一颗痣。
在阳光下，是冷蓝色。
“尝尝，是你之前说好吃的那个味道。”
张寒策将杂粮煎饼塞在叶封华手里，叶封华顿了很久，才抬起手，张嘴咬了一口，吃到熟悉的味道，他一直忍耐的眼泪，终究还是滚了下来，顺着脸颊，随着他咀嚼的动作，滑进了嘴角。
又咸又苦，让人痛苦不堪，如此糟糕的味道，此时吃在嘴里，去没有心里的万分之一苦。
张寒策看着他吃完了杂粮煎饼，才缓缓露出了笑容，将抽纸放在叶封华手里，“擦擦嘴巴上的渣。”
叶封华知道，张寒策是想让他擦擦眼泪
他缓慢地抽出纸张。
张寒策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又对叶封华说道：“想去外面走走吗？”
叶封华沉默了很久，才转过头，和他一样，看着外面的天气，却哑声说道：“我想去看看叶双。”
此话一出，张寒策先是一愣，然后答应了，“好，我去给你拿衣服。”
叶封华在床上躺了太久，乍然下床，有些不自在，左腿已经恢复，却依旧疼，张寒策搀扶着他，慢慢来到了停车场。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叶封华靠在车窗上，上一次的事情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他额头渗出冷汗，没有回答张寒策的话。
张寒策耐心地等着他缓过神来，一直没有发车，最后听见叶封华说：“就远远地看一眼。”
他还是接受不了，他不敢接近，甚至逃避去接近。
仿佛他不去看，不去想，甚至不回到曾经住过的家里，叶双就还在。
张寒策尊重他的意愿，带着他来到了一座山上，在这里，可以看见陵园。
叶封华下了车，看着远山，这一幕很熟悉，竟是在梦里见过。
可他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的梦，甚至连梦境的大概情节，都已经忘记了。
张寒策见他双肩微微颤抖，连忙在一边虚扶着他，生怕他倒下。
现在他的身体，风吹一下都可能倒下。
张寒策看着他缓缓蹲在地上，习惯性抱着腿，又抬手捂着眼睛，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掉。
叶封华的崩溃总是无声无息，不去看甚至不知道他在哭。
张寒策站在迎风面，默默给他挡着风，看向远山上那一棵棵苍劲的松。
又看看蹲在地上的叶封华。
爱哭鬼用眼泪养大的那棵青松，倒下了。
叶封华蹲在地上很久，才缓过劲儿来，张寒策很及时地伸了手，把他扶起来。
“回去吧......”
张寒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带着他回到了医院。
时间悄然过去，叶封华的情绪勉强稳定了下来，张伯和他说话，他总算有了回应。
“傻小子，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张伯摸了摸叶封华的头，继续说道：“纪老师来问过我好几次，我说你状态不好，就没有让他来看你。”
叶封华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有工作的人，想必这段时间，给纪翰之添了不少麻烦。
“纪老师最近怎么样？”
张伯笑了笑，“他啊，这小子忙得很呐，着急上火得嘴上都长了好几个泡，昨天我还给他送下火药。”
叶封华淡淡一笑，确实，他不能再闷下去了，还得去上班。
“张伯，明天就出院吧，我想......去你那儿住一段时间。”
“好啊，我店上面就是公寓，我正嫌一个人住，冷清得很。”
第二天，张寒策来接他出院，问道：“今天是下午有课吧？”
“嗯，这段时间跟纪老师添了不少麻烦，等下买点好吃的，给他带去。”
张寒策果断带着他去了零食店，挑了一大堆，又把他送到了学校。
“有什么不适应，就告诉我。”
叶封华点点头，“我知道，你去忙吧。”
张寒策看着叶封华进了玉山中学，才开车离开了。
叶封华走进玉山中学的时候，有的班在上体育课，学生们活泼的声音传到叶封华耳朵里，恍如隔世。
日光如此耀眼，叶封华抬起眼，看着天空，仿佛那天的暴雨，都只是错觉而已。
叶封华走进了办公室，推门的一瞬间，办公室里的老师都抬头看着他。
叶封华提着零食，微微一笑，“这段时间，给大家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回来了就好。”
“是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老师们都知道叶封华家里出了事情，前段时间都很担心他的状况，纪翰之去问过张伯之后，建议大家先不要去探望，他们才没去。
突然见到叶封华回来了，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纪翰之刚刚上完课，从外面回来，就看到老师们都拿着零食在吃，而他的桌子上，更是多出一堆。
纪翰之当即往对面去看，果然看见叶封华弯着腰，正在拿东西。
“叶老师！你可算回来了！”
纪翰之扑上去，给了叶封华一个紧到窒息的拥抱，他用往常一样的语气说道，“天呐，我都好久没有吃到过，热腾腾的蒸饺和小笼包了。”
叶封华斜了他一眼，“自己买去，以后都不给你带了。”
“啊？真是太遗憾了，那我以后给你带，我家楼下开了一家汤包店，味道可好了。”
纪翰之的话，终于让叶封华心里那块阴霾，被吹散了不少。
“真的啊，那我明天就要尝尝。”
“好！”
到了下午的时候，叶封华熟悉了落下的课程，捏着书，去了二班。
二班里很吵，小孩子们在打赌，猜今天谁来给他们班上课。
还没下注，叶封华就走了进去。
班级里瞬间安静了。
叶封华家里出事的消息，全校都知道。
学生们都很担心叶封华，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重返课堂，乍然见到他们心心念念的叶老师，都呆住了。
叶封华没有理会那么多，只是和往常一样，将书本放在讲台上，捏着粉笔，开始写基础板书。
教室里，只剩下他写字的声音，和小声的翻书声。
上课铃很快就响了，叶封华翻开书，和往常一样开始讲课。
但是小孩子是很敏感的，他们能感受到叶封华根本就没有走出来，是强撑着在上课。
一节课上完之后，见到叶封华，他们既激动，又难受。
虽然叶封华和往常没有区别，但是他们就是感觉，叶老师跟以前不一样了。
就连笑容都不一样了。
解决完了学生的提问，叶封华收拾了一下书本，转身离开教室，却在走廊，被语文课代表喊住了。
“怎么了？”
叶封华转身看着他，初中的男孩子长个子很快，原本只到他胸口的男生，现在已经快要到他的下巴了。
“叶老师，您......这次不会再走了吧？”
叶封华愧疚地笑了笑，抬手拍拍他的肩，“应该是不会了吧。”
“我们都特别想您。”
叶封华点点头，轻声说：“我也是，回去准备上课吧，明天把作业交到办公室。”
“好的！”
他看着课代表转身就跑进了班级里，想着，真是年轻的生命，有旺盛到用不完的精力。
而他现在，却是力不从心了。
他转头看着天边。
叶双的离开，把他的全部精神，都一并带走了。
他的笑开始变得无精打采，哪怕是笑着，眼里都没有任何情绪。
他知道他没有走出来，可他不能再停在原地。
叶封华转身离开了走廊，往办公室走，路过年级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年级主任叫住了他。
“叶老师啊，这个......头发，还是不合规矩的。”
叶封华淡淡地看着他，缓慢地哦了一声，连一个眼角都没有留给他，径直离开了。
年级主任看着叶封华依旧挺直的背影，眼神里却有了跟以前不一样的情绪。
叶双都不在了，没人护着他了，要是再有人投诉啊，叶封华还能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