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哈利。」

  他点点头,有一点紧张。「听说你想见我,校长?」

  「是的,你今天跟天狼星第二次坐谈吧?」邓不利多笑着,示意他坐下来。

  哈利跌坐在椅子上说:「是的,他可能已经在等我……」他满怀希望的打住嘴。

  「我跟他说过了,你今天会晚一点才到,别担心。」邓不利多打量哈利一会,然后说:「我让你来因为我希望跟你讨论某些事。你知道自己额上为什么有那个疤吗?」

  「因为佛地魔想杀我。」哈利皱眉道,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能坚持再跟邓不利多谈话,只能暗忖自己这次要听到什么。

  「不错,但那个疤是因为你开始死才会出现,所以,我们这才知道你母亲的魔法并不完全。你开始死,只有一点点,然后……」

  「我开始死?我体内某部份死了?」哈利叫道。

  「那并不严重,哈利,它只够让你留下那伤疤而已。然后你已死的母亲在飘到另一个世界前,用最后的意识施咒。」

  「咒只施了一半。」哈利更正他:「她没有完成它。」

  「要是她没有施咒,你现在根本不会在这里。」这是邓不利多有史以来对他无礼得最彻底的一次了,哈利惊愕得呆住。「我明白你很害怕,也明白这很难让人接受,但我们已经在尽力帮你了,哈利,你的母亲也一样。要不是她,你在孩提时代已经死了。活十六年总比只活一年好。」他放柔了声音:「老是想着她不能给你的东西、而不是感激她施予你的事,并不会让你记忆里的母亲更有气节。」

  「还有不足一个月我就要死,你要我心存感激?」

  「我想你心存感激,因为你的母亲让你活了差不多十六年。别绝望,哈利,因为连你的母亲死时也存有希望,你起码也亏欠她这个。」

  邓不利多的目光很砭人,哈利觉得自己少年轻狂的部份得攻击什么,什么也好,因为无力感袭上他,而在那之下的是突如其来的罪疚感。他怼恨的说:「这次又怎么了?上星期跟天狼星的坐谈还不够好,所以你这星期先把我唤来,把我软化一点,让我好说话?让我会痛哭?你想我哭吗?或许整件事只是个愚蠢的……愚蠢的……」他的声音嘶哑了,但他并不会哭。「愚蠢的、让我痛哭的把戏。」

  「我不会作让人痛哭的把戏。」邓不利多悄声道:「我只是尝试让你明白而已。」

  「明白什么?」

  「明白你得到了一份礼物,非常珍贵的礼物。」

  「可是它要被夺去了。」哈利说,这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郁郁不欢。

  邓不利多只是严肃的注视哈利,直至他觉得自己很渺小。他局促不安的挪挪身子,然后悄声道:「我想现在就去看天狼星。」他重重的咽了一下,觉得自己在流血,只是不知道伤口在哪儿而已。

  「当然。他在房间里等着你。」

  他点点头,茫然离开办公室,让他的腿自动带他到天狼星的房间。他敲敲门,停下一会,然后走进去,木然坐在扶手椅里。坐在另一张椅子里看书的天狼星抬起头来朝他微笑。

  「我不知道你要跟邓不利多谈多久。」他说。

  哈利没有留神听。他呼吸短促,惊栗的急喘着气,紧张的环视房间,仿佛害怕眼睛停驻在某地方太久似的,因为他们不动的话就要泛满泪光了。「我……」他悄声道,那个音节在燃烧,他把余下来的句子都放弃了,反正他也不晓得自己想说什么。

  天狼星把书放下来,仔细打量哈利的脸良久,然后说:「我给你捎了点东西。上星期我不肯定你会不会想要,所以没给你。好啦,我去给你拿来。」

  他站起来走向一个巨型衣箱,翻箱倒箧了好一会才回到椅子来,把一本书递给哈利。书的封面并不特别,只是朴素的皮革,而且已经相当旧了。哈利只盯着它,手拂过书脊。「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雷木思、詹姆和……和彼得送我的。」

  彼得这名字几乎让哈利哼着气把书扔掉,可是父亲的名字让他握着它。他的手指抓住了书脊,把它微微拉近自己的胸口。

  「打开它吧。」天狼星轻柔的指示,走近来站在哈利的椅子后,在哈利头顶看着。「我被关到阿卡兹班的那个晚上,雷木思到我家拿去了我所有的东西,替我保管着它们。他认为我背叛了他们,可是我猜他不想……不想让我的东西都给拿去然后卖掉。我来这之前他把这个还给我。」

  哈利把它掉到腿上让它翻开。那是一本相册,挤作一团的移动相片多得让他脑里直发昏。他用颤抖的手指翻到第一页。

  当然,海格在一年级完结时也给了他一个相册,可是这本是不同的,因为这是他父亲亲手制作,来送给朋友的,那收藏了很多自己从没看过的照片。

  那是他的父亲,他在照片与照片之间逐渐成长。十一岁,然后突然跳到十四岁,十五岁,十七岁,成年,接下来就没有了。还有莉莉,她是个灿烂地笑着的漂亮女孩,她似乎十六岁时才在相册里出现,而且只在最后几页才见到地的踪影。天狼星、雷木思还有彼得都在微笑着互相推撞,或在窃笑着。他们从书本和棋局里抬起头来,翻翻白眼,仿佛没空拍照但某人坚持要拍似的。他们十六岁莉莉加入他们、为他们拍照前,他们一张四人合照也没有;在那之前,他们总是有一人要替其他人拍照的。

  最后一张照片是坐在沙泼上的父母,他们没有留意镜头,只是在相视微笑,天狼星则远远的站在右边的角落,灿烂的笑着。

  「那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天狼星轻声说,哈利僵了一下。那么自己某程度上也在这帧图里了,他打量自己的母亲,却完全没法察觉自己的存在。

  他正瞧着的当儿,他的父亲伸出手来,把一绺发丝从母亲脸上拂去。他们都在笑着,脸色发亮──因为自己的缘故。

  那多得让他无法负荷,哈利用力合上册子,却把本子搂在怀里。

  「谢谢你。」这过火了。因为他只是应该说谢谢,而不是觉得感激。他不晓得自己能否处理这个,这是他以前没有面孔、没有身体的父母的证明,尤其是他的母亲,因为他如斯容易就把最近的麻烦事归咎于她,而她却为了他而容光焕发。

  「你本该在出生那晚就见过詹姆了。」还站在他背后的天狼星说,他从他背后看着那残破的皮革封面。哈利瑟缩一下;他不想看照片,也不想听往事,只想某人让他发泄怒气而已。可是天狼星不管,还径自说个不停。往事一件紧接着一件,仿佛在天狼星脑海中蓄势待发似的,如此详尽的往事,就只待从他嘴里像钻石似的流泻而出。

  哈利隐隐觉得惊惶,不晓得让天狼星在阿卡兹班里保持神智清明的,就是这些往事。

  终于,太阳下山了,天狼星也似乎说完了。哈利站起来;他没法看清事物,也没法移动,把相册紧紧抓在胸前。「得写作业。」他撒谎道,然后蹒跚离开房间。

  他挣扎着走向格兰芬多塔,腿却在中途软倒,他跌坐在地上,那本子从那指间溜走,呯的一声掉在地上。他把脸埋在臂弯,紧紧环着双膝痛哭。

  他嘶哑的高声痛哭,一直等着德拉科出现拯救他,可是德拉科没有出现。

  有时候你得自己拯救自己,他想着站起来,有时则只需找人把粉身碎骨的你捡拾起来。

  粉身碎骨的重点是,把自己的碎片捡起来重新拼组得跟以前一模一样,是浪费了一个可以让自己重组自己的机会,这可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更复杂、更强大的个体,那么你就不会再次粉身碎骨了;或者说就算是破裂了,也不会落至支离破碎的地步。

  ※

  跟哈利一起看书,结果往往是变成了看哈利,所以差不多整个下午,德拉科都独自一人在图书馆温习。哈利一直也懒得到这里来,这个也能理解,他打算每个科目也不合格嘛。所以当哈利晃着进来,活像整个世界也要在他身旁崩塌时,德拉科是挺震惊的。哈利脸如死灰,大眼睛呆滞无神,还抱着一本巨型的书。

  「噢,求求你了。」德拉科叹了口气:「不要又是另一本关于死亡的书了。」

  哈利走向桌子,重重跌坐在德拉科对面的位子里,扔石块似的把书丢在桌子上。「嗨。」

  「你好。」德拉科警戒的问:「你在这干吗?」

  「我刚跟天狼星谈过了。」

  德拉科缓缓点头,还在猜想是什么让哈利眼里浮现那震惊而受创的神色。「谈什么?」

  「我爸妈。」

  「关于什么?」

  「关于他们……关于他们有多爱、爱我。」

  德拉科迷惑的轻皱着眉,觉得自己没法帮忙。要是他根本毫不理解,那他该怎样帮忙呀?「你会想念他们吗?」

  「你怎会想念不认识的人呀?」

  「我不知道。那本是什么?」

  哈利把本子推到他面前,又翻到最后一页。「照片。」他说:「看这边这张,他们拍它当日发现怀有我了。看到吗?看看她,她正笑得灿烂。」

  「你跟你父亲长得真像。」德拉科边看着照片边说,他往前翻了几页,看着詹姆越变越年轻,直至詹姆大约十五岁为止。他跟哈利几乎是完全一样的,除了詹姆大喇喇的笑得变态、而哈利的眼睛苍桑得多以外。

  哈利发出一下古怪的呜咽声,德拉科猛地抬头,发现哈利正拼命忍住不哭泣。

  德拉科一把合上本子,匆匆站起又哈利扯起来。「来呀。」他突然说着,把哈利拉离图书馆。

  哈利音如蚊鸣:「到哪?」

  「我发觉你心情不好时,通常都会跑到湖边去。」

  「你要带我到湖边?」

  「对。」

  「……好吧。」

  德拉科领着他走出大门步进漆黑的晚间,穿过校园然后走到码头。他把长袍扯下来,接着是衬衣和裤子。「来呀,我们来游泳。」

  哈利一脸释然的样子,看起来也微感兴趣。他说:「可是,德拉科,你明明知道那里有大章鱼的。」哈利眼里还是浮现着那震惊而受创的神色。

  「操那大章鱼,今天在我旁边团团转的东西我都够胆操。把衣服脱下来吧。」然后他嘲弄道:「我以前又不是没有看过你的裸体。」

  哈利古怪的盯了他一眼,这让德拉科的皮肤绷紧,胃也紧张得扭作一团。哈利开始脱衣服,不久他就把衣服和眼镜留下来,跑到码头边沿跳下去。德拉科一瞬间见到月色打在哈利光裸的肌肤上,然后他就消失不见了。他深吸一口气,把小短裤扯掉,然后也滑进水里。轻拂着他皮肤的是冰冷的丝绸。

  哈利在湖泊中央面孔朝上的浮躺,盯着夜空。德拉科游向他,把他眼前的头发拨开。德拉科轻拂哈利的胸口,很大部份是因为他没法控制住想划过胸膛上水珠的念头,哈利转过头来朝他轻笑,又挪挪身子,现在跟德拉科一样都是在踩着水。

  「谢谢。」沉痛哀伤把他淹没,德拉科本能的拉开他,仿佛那种黑暗会传染似的。

  哈利缓缓闭上眼睛,头往后靠张大双臂。「我累了。」他悄声道。

  德拉科一把抓过他的手臂,仔细端详手上的伤痕,不过那并无新伤。他松了口气,放开哈利:「那么睡吧。」

  「不是那种累。」哈利又挺直了身子,眼睛变不同了,怒火在当中跳动。他往德拉科游近一点,德拉科感觉到哈利的动作让水晃动、水流轻拂着自己的双腿。他伸出手来,把德拉科额前的一缕发丝抹到耳后,他的手微颤,声音也嘶哑了,眼眨泪光。「我觉得最好的死法是溺死。」他轻颤着眼帘,把目光调开:「你说对吗?那很宁静祥和,就像在水里飘浮着入睡,再也不用醒过来。」

  德拉科马上抓住哈利的手臂,让他浮着,唯恐他认为现在是找出溺死有多平和的好时机。「我敢发誓。」你轻柔地说,仔细打量哈利的脸,找寻哈利思绪的一丝线索。「在我认识的人当中,你的情绪变化得最快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哈利?」

  哈利轻哼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微笑。「你第一百万次问我这问题了。」

  「但你一次也没有回答我。」

  「成为泥水池联队球员、一辈子免费喝奶油啤酒、卫氏恶作剧商店出售的货品、属于自己的房子、还活着的父母、更高速的扫帚、初吻、约会……」

  「初吻?你从没被吻过?」

  「……跟玛莎·安莉文约会,她是女子魁地奇的创举人……」

  德拉科又打断了他。「你根本不认真,哈利,老实跟我说吧。你想要什么?」

  哈利沉默良久,然后悄声说话,他的声音细如蚊鸣。「如果我不能告诉你呢?我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那你不想要什么?」

  可是哈利的眼睛变暗,色彩都溜走了,下唇微颤。传奇人物哈利·波特要哭了?格兰芬多的勇气似乎背弃了他,德拉科吓死了。他不想见到哈利哭,那根本不合常理。

  哈利张着唇,颤抖着微微吐了口气,哀怨地看着德拉科的眼睛,就像找不到该说的话,想德拉科替他找似的;可是德拉科连该从哪里开始也不晓得。

  终于,他决定从哈利的下唇开始,因为那在发颤。他胃里的蝴蝶、还有一阵古怪的恐惧感把他淹没,可是他无视那感觉,伸出发颤的手,轻轻描绘着哈利的下唇。

  「你在干吗?」哈利颤抖着轻声道。

  「不知道。」德拉科悄声回答,自己的嘴也在发抖,他得紧咬着唇控制。

  哈利的大眼睛烱烱有神,色彩慢慢渗回眸子里。当哈利盯着德拉科时,暗绿里赤裸裸地透出信任的光芒,甚至漆黑中也看得见。

  四周一片静穆,只有水息粼粼,远处也传来阵阵蝉鸣。德拉科闭上眼睛,把哈利拉近一点。他们的嘴唇别扭的遇上了,鼻子撞上了彼此,德拉科害怕得在喉头轻声呜咽。他的手还覆在哈利脸上,好一会他们也没有动、没有呼吸、也没有思考,因为思考只会让他们更惊骇。

  然后哈利轻轻挪动身子,本能的抬起头来让他们的唇互相擦过,对上彼此。他紧张的把手放在德拉科肩上,然后感叹的吁了口气,德拉科作出反应,哈利还没有吓得疲狂尖叫,这让他感到鼓舞。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这似乎是正确的,也是最近自己感到的古怪事件的答案。

  这完全没有让他们稍稍放心一点。

  可是,他起码也有接吻的经验;而哈利则没有,他自己也承认了;这总让德拉科多一点自信。他移近一点加深那个吻,让哈利头往后仰,手则滑到哈利脖子后支着他的头。

  哈利的手指陷进他的肩膀,德拉科不确定那是否出于恐惧什么的,但他不希望再吓怕哈利(或者是吓怕自己),所以他往后退开,一手仍然支着哈利的脖子,一手则滑到他臂上把他拉到水面。

  哈利的眼睛闪着泪光。

  「什么事?」德拉科轻声道,他惊惶得僵住了。

  「我不想死。」哈利说,声音小得让德拉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他再问,这次温柔多了,他的手指玩弄着哈利后脑的发丝。

  「我不想死。」哈利重覆道,字句从他唇间流泄而出,就像洪水缺湜似的,那比较像啜泣声。然后哈利在痛哭,在巨痛中抽噎啜泣。

  「啊、啊、糟、哈利、哈利、冷静下来。」哈利脱力了,德拉科抓着让他浮起来:「嘘,没事的没事的,你不会死。」

  哈利的胸脯一起一伏,他紧紧抓住德拉科,虚弱的把头搁在德拉科肩上,脸埋进他的颈窝。「我会死。」他悄声道。

  德拉科觉得自己体内有某种东西死去、然后全身发颤,他轻拂哈利的背项,坚定的说:「你不会死。」

  「我会死,在我生日那天、一个月之后就会死。」

  「不。」

  「邓不利多告诉我的。」哈利声调呆板漠然。

  某种东西崩坏了,德拉科悄声道:「他什么时候告诉你?」

  「就是我一拳抠在墙上把骨弄碎那天。」

  啊,那之后接下来的就是一连串古怪行为、愤世嫉俗、割手臂、翘课……德拉科缓缓闭上眼睛哽咽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呀!」哈利叫道:「那根本不合理,没有什么是合理的了。我不想死……我不能……」

  「你甚至没有告诉我!」

  「我没有跟谁说过。」

  「但我或者可以……我甚至没有……我或者可帮你……」声音如主人一样混乱无神。

  哈利脸色苍白,双目透出怒火。他游开一点,但双手仍抓住德拉科的肩膀。「你已经帮过我了。」他抽噎着轻声道。

  「我怎样帮过你了?」

  「你就在那里。甚至连我自己也不想在那里时你也会在。每当我害怕得没法呼吸,你就会出现,又……又会为我对自己所做的事治疗,而且……而且你一直都很有……存活感,我却一直担忧自己会逐渐消失,自己根本从没存在过,可是每当你看着我的时候,我再不能觉得这只是个梦,因为……因为你看我的方式──就像现在一样……我……我真渴望那是真实。」他摇着头硬生生停下来,然后闭上嘴。

  德拉科只能看着他,匆匆思索着自己能说什么让这一切都变得好一点时,哀伤的浪潮把他淹没。「我……我可以做什么把这些赶走?」

  「我希望……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仍然有点不太真实。」哈利轻抽鼻子,他颤声笑着悄声道:「每次我开始觉得这只是场梦时,我……那个时候我就会……」他示意德拉科看向自己的手臂,透过粼粼发光的水波,伤痕还是清晰可见。

  德拉科突然怒吼道:「不。不。你不能再那样做,哈利,永远也不能再那么做,我不允许!」起码他可以控制这个:「要是你想记得这不是个梦……」他绝望而愤怒的说:「那你就找别的东西让自己感觉真实。每次你觉得虚假时……我会……我会吻你来提醒这是真的……」

  哈利轻笑,然后轻声道:「那只会让事情变得跟梦境更像。」

  德拉科终于像这样,在这里跟哈利一起;德拉科终于可以吻他、碰触他、而且知道哈利不会给吓跑、也不会觉得那是错的;他却发现这不会长久,真是太讽刺了。他渐渐放开哈利,稍稍远离他一点,好让自己思考。「我……我不认为那是真的。」他终于说:「你不会只因邓不利多那样告诉你,你就要死呀。」

  哈利平静的解释:「我妈妈施下来让我从佛地魔手下安然无恙的魔法并不完全,因为她施咒的时候已经死去了,那个咒只能够让我渡过童年,技术上来说我十六岁时就会终结,即是七月三十一日。」

  「不。」

  「德拉科。」

  「不。」

  哈利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你以为我会好过吗?我不……不想死,十六年太少了,我想活十七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八十年。我想看遍这世界,我想到法国,想到美国,也想……想在伦敦的屋顶上看日出,到非洲探险,又想……又想……」他咽了一下别开目光,因为他又在哭了,这次并不像之前的高声抽泣,而是较温和的呜咽:「我想学跳舞,因为我不想像往年一样让自己丢脸;我也想学会所有魔法,还有巫师世界的事;我想打职业魁地奇,还想……离开我姨丈的房子……」

  德拉科尝试说些轻松的事,尝试嘲笑哈利刚刚才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现在却唏哩哗啦的说了一大堆。可是他只在那儿浮着,水在指缝间拂过,拍打在他的肩上。

  终于,他愤怒地低声说:「你不会死,哈利。」

  哈利哀伤的微微勾起了嘴角,他悄声道:「你以为我有其他选择?」

  「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会让你离开!你认为他妈的有其他选择让我可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怒愤的说话都打断了,因为他在哭。德拉科·马尔福从没有哭过,可是他现在哭了,跟哈利·波特一起光着身子在湖泊里,像个婴儿似的啜泣着。哈利突然紧抱着德拉科,胸口紧贴着胸口、手臂紧缠着德拉科的肩膀,他正绝望的吻着德拉科,希望让他止住哭泣。

  他吻得怪别扭的。哈利·波特,十五年前就应该死掉的魔法世界英雄,不懂得接吻。

  那并不优雅,但有够热情,因为他全身发抖,以湿湿微颤的手轻抚德拉科的脸,尝试抹干他的泪水,却徒劳无功的只能拂去它们。德拉科感到哈利的双唇也在发颤,呼吸抽搐,极力忍耐着不哭泣。

  然后德拉科发觉自己这样扭曲事件,让自己比哈利更觉惊恐,是非常不公平的。他让哈利担忧自己呀,他又不是快要死去的人。

  德拉科仍然在哭泣,可是已经没有哭得那么厉害了。他环着哈利把他拉近,紧紧搂在怀里,因为哈利似乎忘了要踩水。德拉科闭上眼睛,温柔的夺回主导权,坚定的回吻哈利。他轻轻踢着腿,把他们带到湖泊水比较浅的地方,让他们站在湖底的泥泞上。

  然后那个吻改变了。它不再是单纯的轻碰着嘴唇,也不再只让德拉科觉得坚强;而是变成安慰哈利、让他变坚强的吻,这个吻也代替没法找到言词的德拉科告诉哈利,他不可能会死。

  德拉科一手抚上哈利光裸的背项,把他搂得更紧,水流被他拂得绕着他们团团转;一手则抚上哈利的下巴,轻轻仰起他的脸。他们的双唇契合得天衣无缝,而他们本来也该契合得无瑕。他感到哈利的心跳失速,传出恐慌的心律稍稍平和一点。

  哈利伸出手,一掌平放在德拉科的胸口,又本能的环着他的肩膀。他们的身体紧贴着彼此;不论是胸膛、臀部还是大腿也一样。这是德拉科第一次跟别人肉袒相见,可是那并不如想像中一样可怕,他也一点不紧张。那只是哈利而已,如果那是哈利,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

  他小心翼翼的张嘴,不确定自己可以做到哪个地步,也不知道做到哪个地步才算是过份、才算是比安慰更多,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否安心理得的控制掌握,因为哈利的确是须要某些事没错,但肯定不是这个。

  他的舌头轻轻在哈利的下唇颤动,他感觉到哈利一下子绷紧了身体。德拉科又重新舔了一遍,轻拂着哈利的项背以按抚他。德拉科只能这样对哈利,因为他不晓得自己还能做什么让哈利好过一点。

  德拉科放在哈利颚上的手微微收紧,温柔的哄他张嘴,这使哈利全身发颤,慌张得紧紧环着德拉科的肩膀。

  德拉科尝试让哈利冷静下来。他边把舌头滑进哈利的嘴巴,喉间轻轻发出一阵咕哝,那就像古怪但温暖的低喃;他边轻拂着哈利背项和脸颊。这跟德拉科想像的不同,他从没试过跟男生接吻,也只吻过莉莎。莉莎接吻的方式就像要决定自己能否发展出什么感觉;而哈利的接吻方式则像发现了某种自己永远也不会满足的感觉、却不晓得自己有没有资格去感受。跟莉莎在一起时,德拉科似乎是探察她会让自己做到哪个地步;而跟哈利在一起……则是不同的,这脆弱多了。温柔的哄哈利、拥抱哈利、撕破自己一直隐身于后的屏障、邀请哈利索取屏障后的一切事物。这深沉、幽暗、恐怖得太多了。

  德拉科并不想让哈利受惊,他定已经受惊太多次了,所以德拉科亲得很温柔,浅尝即止,轻轻的舔一下哈利的舌头便离开了,把额头搁在哈利的额上,睁开眼睛。

  哈利还是闭着眼睛,紊乱的呼息拂在德拉科唇上。「你还好吧?」德拉科有一点窘乱的问。

  哈利又点点头,德拉科紧搂着他。哈利大睁的眼睛在漆黑中灿然生辉,闪烁着自己也不肯显示的畏惧光芒,他会弄清这一切,他会打倒它,他会这样做。

  「德拉科?」哈利突然悄声道。

  「嗯?」

  「我们接吻了,是不是?」他咕嘀道,德拉科发觉哈利快要睡着了。德拉科轻轻一笑,笑得苦涩。

  「是啊,没错。」

  「啊。」

  「那……那可以吧?」

  哈利抬头微笑着,笑容很浅。「嗯。」然后他又吻德拉科,仿佛要证实什么,要确定什么似的。那是个轻柔的、甜蜜的浅吻,他的笑容变深了。「嗯、是的、可以。」他悄声道,微窘的垂下头来。

  「好了,你该很累了,我们回去吧。」

  「我不想回到格兰芬多塔,我想跟你一起。」

  德拉科把哈利拉近一点,下巴搁在他的头顶。「好吧。」他轻声道:「我会留在图书馆,你可以跟我去。过往经验告诉我,你可以在图书馆里睡着。」

  二十分钟后,他们施了几个干燥咒,然后潜进图书馆。现在已经很晚了,技术上来说他们是不该留在图书馆的,可是德拉科并不在意。

  在哈利以臂作枕睡着以前,德拉科都假装在温习。这天定让他体力透支了,这一整天都是。首先是那个满是他父母照片的相册,然后他们接吻了,坦然承认一切……他长长的端详哈利的脸,然后叹了口气,塌下了双肩,把脸埋在手里。

  「没问题的、没问题的。」他站起来走向书架,浏览着书目,又选了好几本书。

  他一直工作至破晓时份,一直在找寻任何有关那魔咒的资料,可是直至早晨也是毫无进展。

  哈利没有告诉他很多,真的,德拉科也不想弄醒他来打听更详尽的资料。他根本不希望哈利谈这个,也不希望哈利想这个。他说过自己会弄妥这一切,他一定会做得到。而且,德拉科知道这学校里,最少还有一人会比哈利知道得更多,他决定在早餐时份跟那个人正面对峙。

  他睡眼惺忪的发现,现在离早餐时份只余二十分钟了。

  他把东西都留下,站起来绕过桌边轻摇着哈利。「起来了。」他轻声叫道。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突然视哈利作脆弱的事物,活像玻璃似的,但这似乎没错,因为在他不为意时,哈利某程度上已经成为德拉科的世界了。

  「什么事?」哈利迷糊的咕哝道,眨着眼睛环视四周:「这是图书馆耶。」

  德拉科没法自控的微笑了。「没错。来吧,我扶你回去格兰芬多塔,你今天太累了,没法上课。」他握着哈利的手臂把他拉起来,他扣着哈利的手指,然后半拖半拉的把他拽向图书馆大门。哈利一脸睡意,搞不清楚的样子,他顺服的跟着德拉科走。

  「我不想去格兰芬多。」他突然说着,固执的停在石地不肯动。「赫敏会迫我上课的。」

  「她大概已经在吃早餐了。」德拉科拉拉他的手。

  「她会回来找我的,她一直都会呀。我要留在这儿。」

  「我不会把你留下来,独自睡在图书馆里。」德拉科为自己理所当然的语气叹了一下:「那么跟我来吧。」

  德拉科把哈利带到地窖、走进自己的房间、推上自己的床时,哈利甚至连问也没有问一下。他蜷曲着身体,德拉科把毡子盖着他,又拉紧床帷。

  「别离开这床,别偷东西,我很快会回来。」

  可是哈利并没有听到;他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