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恩、赫敏和哈利在走到大堂准备吃早餐时,女主席Heather Murphy走向他们。她友善的微笑着:「嗨,赫敏。」她愉快的打招呼,然后把楬色睛眼转向哈利:「你是哈利·波特吧?」

  所有人都认得他,但他还是耸耸肩说:「对。」

  「邓不利多校长派我来找你,今早他想在校长室跟你一起吃早餐。」

  哈利皱眉。「为什么?」

  「真古怪。」赫敏也皱眉道:「哈利惹上什么麻烦吗?」

  「不会吧。」Heather耸耸肩:「不然校长该不会邀请他共进早餐。」

  「或许他听到马尔福的事了。」罗恩自作聪明的说:「马尔福总是尝试着杀你什么的。」

  哈利转转眼睛,却没有回答。「好吧,我最好去看看他想怎样。」他有一点紧张;可是他回想这事时,该是他本该觉得紧张的,可是他没有。他永远也无法弄清楚了。

  他到过邓不利多的办公室很多次,所以他认得路,不过他让Heather带自己去。她把他留在大堂里,然后自己走进办公室,把哈利已经到达的事告诉邓不利多。她走出来的时候紧皱着眉,疑惑的说:「真奇怪,我还不知道邓不利多有条狗……」看到哈利站在那儿时,她吃了一惊:「抱歉,哈利,你可以上去了。希望你不怕狗吧,上面有一条大黑狗。」她微笑道,然后匆匆赶去吃早餐。哈利没有察觉到她走开了。

  那肯定是天狼星。哈利冲进邓不利多的办公室,甚至忘记了要为这古怪的邀请而感到疑惑,也忘记了要因天狼星仍身陷危机而担忧,因为天狼星就在这儿,哈利有好几月没有见过他了。

  「天狼星!」他叫着跪下来,紧紧环着那毛茸茸的大狗的脖子,把脸埋在那片松厚的毛中,完全无视自己的校长。「我很想你!」

  天狼星舔舔哈利的脸,邓不利多轻柔的大笑着:「好了啦,天狼星,变回来吧。在我的办公室里很安全,我跟你保证。」

  大狗瞬间就不见了,天狼星则站在那儿向哈利微笑着。哈利平常都会为天狼星古怪而严肃眼神而警觉,可是他现在却没有注意,因为天狼星正揉着哈利的头发。从没有人做过这种事。

  「欢迎你,哈利,坐下吧,我们在等着你哩。」邓不利多轻声说。

  「你在这里干什么?」哈利问天狼星,现在他觉得轻松多了,也快乐多了。

  天狼星的目光避过哈利的眼睛:「邓不利多叫我到这里来,而我答应了。」

  哈利皱眉,疑惑终于在心底萌发了:「他为什么要在这儿呢,先生?」邓不利多刚才让他坐下来,天狼星则坐在他旁边。

  哈利从没见过校长如此疲惫,但校长还是让哈利吃一点烤饼和松饼,还有一杯南瓜汁。哈利礼貌的吃了,而天狼星和邓不利多的食物则半点没动。天狼星问他的成绩和魁地奇情况,还有其他无关痛痒的事。终于哈利都把食物义务性的吃下去,然后天狼星迟疑的瞄着邓不利多,哈利顺着他的视线瞧去。

  他咽了一下,突然觉得很紧张。「发生什么事?」

  「哈利。」邓不利多轻柔的说:「我有事一定得告诉你。几年前我就早该告诉你了,但我没有这样做。我一直在等,直至我能确定整件事,直至……」他越说越轻,最后已经听不见了。校长没法找到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是多么不寻常呀,这让哈利坐直了身子,面色比平常更苍白。邓不利多叹了口气:「我一直都希望这件事不会发生,希望我们不用说这个。可是当我认为学生应该知道真相时,我绝不会对他撒谎,而你,哈利……你应该得到的绝不仅止于真相,可是真相是我唯一可以给你的东西了。我希望这有所不同。」

  「你在说什么?」哈利悄声道。

  邓不利多闭上眼睛,小心翼翼的选择措辞;而天狼星则在盯着窗子,仿佛可以把窗子盯碎似的,似乎很愤怒。「你的母亲很勇敢,也很能干,哈利。」邓不利多终于说:「要不是她如此强大、如此勇敢,今天你就不会站在这儿了,早在婴孩时代你就已经死掉。她召唤的古代魔法……需要用什么作交换,方能把你身边的魔法封住,方能让你在佛地魔的诅咒之下安然无恙。你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可以献上,只有她的爱与勇气而己。很多人施下这咒语都会以自己的性命和灵魂作交换;可是协议达成时,你的母亲已经失去性命和灵魂了;在佛地魔施咒之后、她死前一瞬,她才施下咒语,所以她没法献上性命。佛地魔尝试杀你之际──当时你母亲的灵魂还在这世间徘徊──她跟古代魔法达成协议,以自己的心、爱与勇气作交换来保护你,让你有机会度过童年。正常的童年,哈利──」这时,邓不利多的声变得非常温柔:「那个咒语会让人过正常生活的,可是当你的母亲达成协议时,她已经死了,所以她的力量只能让你度过童年。」

  哈利眨眨眼,紧皱着眉。他没法消化如斯大量的资料,也不知道重点所在。天狼星环着哈利的肩,哈利变得紧张起来,越来越害怕了。「我不明白。」他紧张得咽了一下。

  「那是个让你安度童年的魔咒,哈利。」邓不利多专注地看着哈利的脸。

  哈利仔细的思索,然后说:「童年。好吧,那么它什么时候终结?」

  「当你十六岁的时候。」邓不利多的声音透露无限关怀。

  「那么我将不再受那魔法保护?」

  邓不利多再次沉默良久,他得非常小心地选择措辞。终于他说:「不,哈利。当那魔法终结时,十六年前应该发生的事会再次发生。」

  「什么意思?」

  「从你身上反弹开去的诅咒,会带来死亡。而当你母亲的魔法终结……你十六岁生日那天的日出……」

  真相击倒了哈利,他睁大了眼睛。「我会死。」他悄声道。有长久的一段时间,他屏住了气息,希望有人告诉他,他说错了。

  可是没有人这样说。

  一个完全健康,而且认为自己会永远活着的男孩在睡觉时,轻率的觉得自己已经厌倦活下去,并且想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也很好;可是,告诉一个完全相同的男孩,说他快要死了则完全不同。哈利麻木地颤抖着说:「可是,两个月后我就要生日了。」

  「过往,我每天都在思考、并且拼命尝试想出一个可以改变它的方法,可以让你母亲的魔法延长的方法,哈利。」邓不利多轻声说:「现在还有两个月,我答应你,直至有答案之前我都不会停下来,不过我认为你应该得知真相。」

  「真相?」哈利冷淡的大笑着:「你认为这是我应得的吗?」

  「如果这个真是某人应得的话,」邓不利多严肃地说:「你是最不应得的那个。」

  「你……你不知道该怎样解决这个。」哈利高声说:「你,一直都知道所有答案的邓不利多,不知道该怎样解决这个!我要……我要死了,世上最伟大的巫师居然不知道该怎样解决!」哈利啜泣着发出最后一个音节,天狼星尝试拥抱他。

  哈利把他挣脱,从椅子上跳下来。「哈利。」天狼星唤道,他的双眼变得黯淡,带着让人心酸的凄楚:「哈利,我们还有时间呀!我们可以战胜它的。」

  「从我的婴孩时代开始,邓不利多已经开始对抗它了!」哈利脑中一阵眩晕,他大叫道:「只有两个月时间可以改变什么?」他看着邓不利多说:「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那个魔咒正在消失什么的?」

  「因为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邓不利多轻声说:「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力量,让那个魔咒全面发挥,哈利。莉莉强大之处在于她的心,而不是她的魔力。」

  哈利猛力点头。「好,好。」那依然解释不了什么。「我……我想我该离去了。」他悄声道。

  「哈利──」天狼星想说什么,可是邓不利多轻轻摇头。

  「我邀请天狼星留在霍格华兹几天,哈利。如果你需要他,他就在这里。我猜这段时间你会很孤单,可是别忘了,如果你需要我们的话,我们就在这儿。我知道那很困难,不过别放弃。两个月时间还很长。」

  他再次大笑,笑得尖酸。「不……要是你刚被告知,自己两个月后就要死的话,那么两个月根本不长。」

  邓不利多和天狼星也没法回答,哈利蹒跚着离开。

  他不会哭泣,哭泣简单得不足以反应这个,真古怪。更何况如果他哭了,那就代表他放弃,并且失去希望。

  那晚放弃一切并把眼睛闭上、住在他内心深处、打算寻死的小男孩……现在却坐得笔直,眼睛睁得老大,闪着泪光。哈利并不是真的想死。

  恐惧把他击倒了,哈利差点忘记了呼吸。他颤抖着喘气,一手抓着墙来支撑自己免得倒下去,他觉得自己现就要死了。那么所有事都解决了,他不用在十六岁生日那天死去。

  ※

  他差一点就认不出哈利,真奇怪。德拉科多年前就已经记下哈利脸庞的特徵了,他闭上眼睛也可以想像出哈利的脸,纵使那是暑假期间、自己几个月没有见过哈利也一样。那已经到达走火入魔的地步,但德拉科总是回避着不去思考。

  纵使如此,他却一直记起哈利脸庞的线条与弧形,还有他的眼睛。他总是先联想到他的眼睛,然后才以此为中心慢慢想像到其他部位。或许有人首先记到的是哈利的疤痕,接着才到别的;可是,一年级前在长袍店的相遇,德拉科先记得的并不是伤疤。他一直希望自己的眼睛是绿色的,他最喜欢绿色。

  可是,现在哈利的眼睛并不是绿色的,这让德拉科没法认出他。他们是黑色的;你没法找到任何黑色颜料跟这一样、它也不是阴影的那种黑色;它不是阴影、也不是一种颜色,而是当所有颜色都被抽掉后,剩余下来的那种黑色。

  那双空洞的眼睛疲惫地对上德拉科灰色的眸子,然后眨了眨。他们再次睁开,充斥着暴戾乖张的绿色,那是狂怒愤懑的绿。

  「波特。」德拉科惊愕得结结巴巴。他怎么会没有认出他呢?

  哈利不说话也没有动,德拉科突然发现他在喘气,没法呼吸。「哦,真是太棒了。」德拉科呻吟道:「你又没死了,对吧?」

  哈利开始大笑,这吓倒他了。那是绝望而疯狂的笑声,仿佛下一秒就会粉碎然后痛哭。德拉科有一点害怕了。

  从昨晚他掉到哈利身上开始,他就决定自此以后要对哈利更冷酷、更残忍,因为相比自己在魁地奇球场想的事──什么也好──这个安全而且简单得多。可是,现在他忘记了如何对人残忍。

  「你受伤了。」一会儿后笑声慢慢平息,哈利才说。他盯着德拉科的太阳穴,那里有个挺大的肿瘤,被足球弄到的。

  「嗯。那些赫夫帕夫想用魔法把它弄走,可是基于他们优良的过往纪录,我发现自己宁可把肿块留着,也不愿失去头颅什么的。」德拉科紧张的挪了挪腿。

  哈利伸出手来,轻轻的碰着那肿瘤。德拉科差点就震惊得绊倒,还有出于……还有出于恐惧。从没有人试过如此轻柔的碰触过他的伤口,要是自己让那个大白痴哈利·波特当第一人的话,那实在是太该死了。「痛吗?」

  「碰它的话就会痛。」德拉科粗声道,当哈利把手缩开,他吁了口气。

  「抱歉。」

  抱歉?德拉科猛烈皱眉。「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了,波特?」

  哈利把再度发黑的眼睛转开,绿色渐渐消失了。「我没有玩什么把戏,我不再相信任何把戏了。」

  不,不,不,不。他才不会再被哈利那空洞的双眼和歇斯底里的笑声吓倒。他粗鲁的笑着,碰着头上的肿块,自我厌恶地说:「我也不相信。起码不会相信足球。」他不喜欢想到自己正尝试惹哈利发笑。

  哈利迷惘的眨眨眼,把视线对焦在德拉科脸上。「你该多这样做一点的。」

  「做什么?让足球打到自己的头吗?」

  「微笑呀。」

  「喔。嗯,波特,你还好吧?」

  哈利又眨眨眼睛,他们变得更黯淡。「我很好。」他呆板的回答。

  哦,糟。他又这样子了,像是抑压着什么,而且变得恐怖。「真高兴你很好。」德拉科尖酸的说:「真讨厌想到白痴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并没有满布阳光和小雏菊。」

  「阳光和小雏菊?」

  「对呀。阳光就是太阳放出的光芒,小雏菊则是大片盛放的白色小花。」德拉科翻翻眼:「老实说吧,波特,你今天比平常还要笨。知道我所认知的最低智慧水平──那是你以往创下的记录──原来还可以更低,真让人沮丧。」

  感谢上苍,又变回亮绿了。当哈利的双眼闪动着怒火时,德拉科懂得如何处理。让他愤怒比看到他伤心来得好。什么?哈利的眼睛是哪种愚蠢的颜色有什么影响?

  因为德拉科最喜欢绿色。

  「你该死的哪会知道什么阳光雏菊?」哈利吼道。他声音里的怒火让德拉科内心深处起了回响。他了解这种愤懑。那是被关着的野兽被局限在囚牢中,走来走去时方能感受到的、无力的愤懑;那是当死食人要到他家中举行晚宴,父亲为了让男孩给人留下好印象,迫男孩穿上最得体的长袍时方能感受到的、晦暗的愤懑;那是当小男孩坐着,被长长的教训一顿,让他明瞭被佛地魔知道自己害怕没有半点用处时,方能感受到的愤懑。十四岁的男孩没法控制自己的害怕感觉呀。

  「我知道得够多了。」德拉科疲惫的回答,不确定自己该怎样面对哈利。哈利变了,德拉科不再认得他。他的行动没法估计而且怪诞,他体内的某些东西改变了。他不再是德拉科昨晚压倒的男孩。「我知道阳光有时候会过于刺眼,让所有东西洁白得耀目,令我头痛。我知道雏菊是布满昆虫的杂草。我知道自己较喜欢雨天和魔鬼网(1)。」

  哈利眨眨眼。「抱歉。」他悄声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今天不太对劲,现在不能应付你。」

  「哎,今天,哈利·波特的世界里不是所有事都完美又动人吗?」德拉科甜甜的说,尝试让哈利眼中愤怒的光芒留下来。

  他没有想过自己的话会让哈利体内的怒火萌发。「你该死的才什么都不知道,德拉科·马尔福,所以你该死的少假装什么都知道!」德拉科更没想过全身颤抖的哈利会把怒火完全爆发,猛地狂吼着,紧掐着拳,一下击在墙上。那是显示自己被怒火蒙蔽的无力举动。那是面石墙,所以墙没有粉碎;哈利的手也没有粉碎,但德拉科听到骨头破裂的闷响。哈利似乎没有感觉。

  「该死,波特。」德拉科吼道,温柔的握着他的手。他不知道自己干么会在意哈利的手,或许他觉得自己该负上什么责任吧,毕竟是他故意惹火哈利的,只是因为愤怒的哈利比诡异地沉寂的他容易了解。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骨折的手指,碎掉了的关节血流如注。哈利没发出半点声音,德拉科责难似的瞪着他。「这样做有什么帮助了,波特?老实说,你再生气,那面墙也不会在意呀。痛吗?」

  「碰它的话就会痛。」哈利闷闷的回答,眼神呆滞。

  德拉科低吼着,证明他不喜欢被自己说过的话攻击。他仔细检查伤口和手指,然后掏出魔杖,另一只手则平放在哈利的手下,让哈利骨折的手可以掌心对掌心的靠在自己的掌上。「那可能会有点刺痛。」他警告道,可是连这个时候,哈利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指间传来的剧痛,所以德拉科不认为他会感受到骨肉再生的刺痛感。

  他施了个复原咒(那是他在暑假学会的),然后在哈利的手开始愈合时温柔的握着它。他没发觉自己的拇指在安抚似的轻拂着哈利的掌心,而哈利也没有注意到。

  「好了。」终于弄好了,德拉科把他的手放开。「希望你不会愚蠢得再把怒气发泄在墙上吧。」

  哈利缓缓闭上眼睛,他看起来非常疲乏。「我没有其他发泄的对象了。」

  「你永远也可以发泄在我身上,波特。」

  疲惫的绿眼睛对上他的眼睛,哈利苦涩的笑了。「我可以?我没有维持到永远的东西,马尔福。没有事是永远的。」他心不在焉的挥挥手。「谢啦,谢谢你为我治疗。你说得对,那很蠢。下次我会揍在你脸上的。」

  德拉科笑了。「尽管试试吧。」

  哈利脸上闪过一抹不情愿的淡然笑容来回报,虽然很短,却很真实。德拉科很惊讶。他跟波特向对方微笑?老实说,这世界要变成怎么样啦?

  「我会尝试的。」哈利点点头,再闪过一抹虚弱的笑容,然后转身漫无目的地走开了。德拉科让他走了;毕竟,德拉科·马尔福有什么立场担忧哈利·波特尝试揍哪片墙、或者选择到哪里寻死?没有立场,德拉科·马尔福没有立场这样做。

  哈利没有上课。意义何在呀?就算他五年级考试不合格又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没关系了。真讽刺呀,不满一个星期之前,他才觉得活下去太困难,曾经想过寻死,这使哈利极为愤怒,盲目地、痛苦地觉得愤怒。有谁胆敢从他的手上夺去性命?这不是他唯一真正属于他的事物吗?呃,显然不是,他的性命从不属于自己,那只是从母亲那借回来的而已。

  这些年来他早就该死掉了,可是他没有死,所以现在就是报应了。他希望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希望十六岁生日前一晚入睡,然后一睡醒。那么,起码他在最后两个月也能像上星期一样、麻目眩晕的混过去,而不像现在瞎怕一番。

  那么──或许这才是重点──可能任命德拉科·马尔福当他监护人的东西认为哈利应该知道自己将要死,让他不会那样把最后两个月浪费掉、让他不会把它视作理所当然、让他觉得自己能有一点时间也实属侥幸──或许不真的那么幸运,但比他本来所拥有的幸运多了。

  让他察觉自己想死是错误的。过日子并不如他想像般艰难,濒死才是困难的部份。活着,却确实知道活着不是永恒才是艰难的。之前的日子?相比这个,简直是过得易如反掌了。

  可是哈利太眩晕、也太愤怒了,他没有从这方向仔细思索,也没有想过这可能是自招的,他可能想死于这个;可能是整个『对你愿望得非常小心』的该死观念让他落得这下场、让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哈利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因为他的母亲太弱小,没法拯救他。

  他永远也不会记起自己是怎样单独坐在格兰芬多交谊室里,花掉整个下午的。那个早上危险的漫无目地溜过,他坐在地上把玩着刀子。这很笨,可是在那个时候似乎是个很棒的主意。丁用那张刀把铅笔弄尖(他总是说那比任何铅笔刨还要有效),哈利把它拿去,拔出刀刃把玩着它。

  因为哈利快要死了,哈利很害怕,哈利不确定自己真的活过。如果他在婴孩时代就必需死掉,只是他母亲的魔法才让他活这么久,那不就是某种支持生命的魔法吗?要是他根本没有活过呢?要是他的身体被佛地魔的恶咒(那跟母亲的魔法竞逐)折磨,直至当中只余下他扭曲的身体,哈利在那副身体以某种似乎不是活着的方式活着,而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呢?要是他的生命已经过期,他怎么能像这样存活?那就像奶酪或芝士,甚至麫包似的。他就像这些食物一样容易变坏,而且附带有限的存放日期。他根本没有活着,自己肯定不是真实的。

  这突然死亡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这不会是真的,哈利会证明。

  他割伤了自己的前臂,而不是手腕(因为他再也不想死了)。

  他不会流血,他并不真实。这不是真的,他不会流血。

  可是他流血了。

  血温暖而鲜红,像丝带似的滑下手臂,那跟梦中缠着他四肢的缎带差不多。他用指尖沾了一点,然后带到唇边尝了味道。咸咸的,就像铜盐结晶。

  那么是真的了。这是真的,他是真的,生命是真的,这不只是一场噩梦。

  他用尽全身怒气把刀子扔到房间的另一头,喉头发出一下几乎是啜泣的撕裂低吼声。刀子摔在墙上,微微割破了挂毯,然后哐啷着掉在地上,让地面染满了鲜血。

  「速速前小刀。」他悄声道,刀子划过地面,飞到他大张的手里。他把刀刃收起,放到口袋中,然后看着臂上纵深的伤口血流如注。

  终于,血都干了,变成一种泥土似的楬色,伤口也止住血了。哈利把袖子放下来,把血液盖住,也懒得清理它。他想每当自己认为一切都不真实的时候可以看到它。因为一切都是真的,跟他生命里的其他事情一样真实,甚至更真实,因为这是哈利这辈子里,首次有人把真相告诉他。他根本不应该在这里,两个月后,这个错误就会给改正过来。

  容易腐烂的哈利,将会像十四年前就应该的一样消失。

  ※

  他知道自己将死,已经过了三天了,可是怒火仍然在熊熊燃烧着,而且烧得更旺。哈利更生气了,因为只是经过了三天,自己已经开始觉得时间如水一样在指缝间流逝。他根本不是真的活着,起床却不上课(他不想因为没写作业而被骂,因为打从知道自己不会活着升到六年级时,他已经决定翘课了)、吃饭、然后睡觉。没有什么能让他动摇、没有关系了,他在回想除了不想再活以外,自己起初想死的原因。他只是不想这样过活而已。

  他没有感觉,不再重视什么,找不到任何牵挂,找不到除了呼吸以外,他死后会怀念的东西。呼吸简单得诡异,而且能让人平静下来,可是他却从没有发现。过往三晚,哈利躺在床上,清醒的数着自己的呼吸,想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停下来。

  现在他正身处湖边,愤怒的朝着湖里扔石子。罗恩很忙,赫敏则不肯跟他说话,她很气恼,因为他不肯写作业。当然,他没有让她知道原因。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去找天狼星和邓不利多,他不需要谁来处理这件事。他们还可以为他做什么呀?

  一找到扁平的石块,哈利就会抚上那被水流侵蚀很凹凸不平的石头表面,深呼吸然后用力把它扔出去,让它在水面跳过。这是计量时间的方法,哈利这几天以来也在计量着时间。每过去一秒,就代表他生命里失去一秒、并且无法再找回来了,他的生日更迫近一步;每有石块跳过湖面,他的心脏就会少跳一下。一、二、三、沉下去。

  什么都没关系了,只有飞石和呼吸。吸入空气、石块跳动、呼出空气、石块跳动、吸入空气、石块跳动、呼出空气。真简单。

  过了很久,日落西山(又是另一个哈利不会再见到的日落),周遭变得太暗,没法看见石块了。哈利走回城堡,想知道要是自己转身走往另一边会怎样。远离这里走进森林,或许会走到活米村,然后失踪。谁会察觉到呢?

  「最好是走进森林往西行三天,直至在树林另一边找到一个小村庄,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名字,但我曾在图书馆里的地图见过它。要是你走这条路,来找你的人都会以为你走到活米村,那么你有更大机会逃过,不被抓回去。」这些话说得闷闷的,而且漫不经心,哈利转过身来之前就知道那是谁了。只有德拉科才能以这种语气说话,而不显得是个百分百的混蛋。

  或许,如果他像个混蛋似的说话,他干得太漂亮、而哈利也太习惯,让他的混蛋程度比正常程度高得多。

  太阳正在下山,四周变得模糊不清。哈利缓缓把视线移离树林,沉默的打量德拉科。他正坐在城堡前的石阶上,挑衅的对上哈利的目光。终于,哈利说:「你花了很多时间拟定逃走路线吗?」

  德拉科耸耸肩。「我一直也那样做。只要在某个地方呆超过一小时,就会计划逃离那里。有人说那是多疑,不过我觉得那只是小心而已。毕竟,你不会知道什么时候需要逃走。」

  哈利思考德拉科的话,然后耸耸肩,坐在他旁边的阶级上。「你会抽烟吗?」他问。

  德拉科似乎很讶异。「不。你会抽?」

  「不,但我认为现在是开始抽的好时机。」

  「抽烟会让你死掉的。」德拉科心不在焉的指出。

  「死得不够快。」

  「你想死得快?」

  「我根本不想死。」哈利粗鲁的说,然后改变话题。「你在这干什么?」

  德拉科沉默一会,然后说话了,声音中透出淡淡的愉悦。「怎么?当然是找你呀,波特。有好几天我也没有从往下掉的水桶或闷热的贮物室中救你了,我开始在猜你已经死掉。不难猜呀,你三天没有上课了。」

  「你真的来找我?」哈利又怀疑又惊讶。

  「不、不是啦,你这大蠢蛋。」德拉科眼睛一转。「我只是想独自一人,我需要想些事情,在史莱哲林是不可能单独一个的,所以我跑出来了。你怎么又会在这?」

  「你想独自一人?」哈利觉得自己被伤害了,真古怪:「那我走吧。」

  「不是啦!我是指,不是。留下来吧,如果你想的话。无论如何你怎样也不会引起我的注意,所以也没关系了。」

  哈利轻轻笑了,再次放松下来。石阶还留有太阳的余温,他们之间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那跟让他、罗恩和赫敏在一年级时如此亲密的东西差不多一样:他们怎么可能把一只成年大山精击倒后,没有发展出一点友谊?至于他和马尔福方面,当然是别的东西把他们连系在一起了:一连串的意外事件,还有当晚的魁地奇球场事件,和哈利的骨折事件。

  「你在害怕什么?」德拉科突然说。

  紧张感马上回到他身上。「什么?」他冷冷地说。

  「你呀。你这几天表现得像只惊弓之鸟似的。我不是在关心你。」德拉科匆匆说:「那只是……很古怪。」

  「我没有在怕什么。」哈利撒谎。

  德拉科嘲笑他。「来吧,波特。只有在恐惧什么的人,才会被三年级那些催狂魔吓得那个样子哦。」

  「哦,真的?」哈利反击:「听说你吓得差点尿裤子哩。」

  那绝对能让他闭嘴,一会儿后,德拉科才咕哝道:「算了。」

  哈利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从石阶上一跃而起,朝着活米村的方向离开。

  「你疯了?」德拉科叫道:「我告诉过你了,如果你要逃走的话,该走另一边呀。」

  「我不是要逃走。」哈利转转眼珠,心不在焉的说。

  「那你在干吗?」

  「到活米村买点香烟。」半晌,德拉科站起来跟着他走,这让哈利很惊讶,但他没问什么。

  ※

  「这已经很晚了。」德拉科把双手深深插到口袋里:「我们定会惹上麻烦。」

  哈利一面惊愕:「你在乎?」

  德拉科耸耸肩:「我想不会。」

  「你也不必跟着我。」

  「反正我在闲着。」

  「哦。」

  德拉科从眼角瞄瞄哈利,可是哈利似乎在忽略他。那当然没问题呀,德拉科才不会因为哈利喜欢他陪,才跟他到活米村。那只是比独自一人坐着,为莉莎掉眼泪好多了。莉莎从甩了他以后,再也没有跟他说话。

  而且整件事也让他很兴奋,这样子触犯校规,仿佛他不在意邓不利多会写信通知他父亲似的,假装『鲁休思·马尔福知儿子蓄意这样子触犯校规』这念头不会吓倒自己。因为马尔福们都循规蹈矩,或者说起码不会让人知道他们破坏规守,他们都在公众前保持遵循规守的优秀巫师形象,从不会被罚劳动服务。

  德拉科还记得一年级被罚劳动服务后,再得接受几个星期的惩罚。他给关上整整两个星期,不得离开房间!

  当然,那暑假之前,他在家的时候也很少离开房间,那似乎没有什么值得让他出外的。既然没有什么好做,干吗还要走出房间那么麻烦?可是,被迫留在房间两星期后,德拉科开始花更多时间留在外面。环绕着庄园的是大片大片的人工花园:玫瑰园、怪石园、流水园、还有危险的矮丛园。他把余下来的假期都独个儿到这些园子去,看着池塘和喷泉里的鱼,或者漫无目的地闲晃。现在,他最讨厌待在室内,那就像囚牢似的。

  他再瞄瞄哈利,这次是若有所思的。他曾听说过哈利的麻瓜家人把他关在碗橱里,迫在他那里睡觉。不晓得哈利会不会像德拉科一样渴望到外面去?

  当然,德拉科只喜欢人工花园,他并不是太喜欢广阔的田野或是野生树林什么的。他们没有匀称之美,也毫无规律可言,让他觉得不安。

  哈利……他想哈利会喜欢天然的户外,还有野花,没法猜到的那种。人工花园会闷死哈利,德拉科就知道。

  然后他开始奇怪自己怎么会知道,还有自己怎么会在乎。

  他清清喉咙,哈利疑惑的瞄瞄他:「什么?」

  「我只是在想事情。」德拉科耸耸肩说:「我们快到了。」

  「我知道。」哈利回答。

  晚上的活米村比德拉科或哈利能想像的更不同。恶作剧商店和糖果店都已经关上了,灯光灭掉,余下来的商店都是他们随着学校到这里时没多留意的,随行老师宁死也不会让他们进去的那种:骯脏的小酒馆、夜总会、赌场和舞厅。

  德拉科迟疑着,一面惊骇的样子。马尔福们从不会到这地方,他们只会到高级宴会和花费惊人的俱乐部。

  可是哈利没有停下来。他直直走进城里,不管某间俱乐部楼上的女郎说下流话,走向街末那家点着油腻灯笼的小店。那个窗子里的女人发现德拉科,叫他『漂亮的小伙子』,又免费给他提供勾当时,德拉科连忙跟着哈利走。

  马尔福们也不会接受施舍。

  「波特!」德拉科追着他叫道:「等等!」

  德拉科追上哈利时,他正笑得灿烂。德拉科琢磨半晌,哈利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放荡了?自己怎么常常追着他跑?

  他们走进店子,这次德拉科紧紧靠着哈利,这辈子从没如此后悔过这趟活米村之行。

  「你有卖香烟吗?」哈利问店主,声音比平常低一点,尝试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紧张。

  柜台后的男人眯起眼睛打量哈利,然后把视线转向德拉科。「哪种香烟?」他沉默良久才问道。

  这次哈利泄气了。毕竟,他并不吸烟,根本不晓得这个。「嗯……」他求助的瞄向德拉科。

  「万宝路,轻口味的。」德拉科急忙说。

  店主奸笑了一下。「那种很娘娘腔耶。」

  「我妈妈要吸的。」德拉科撒谎。

  「哦?真的?那你妈妈是谁?」

  「水仙·马尔福。」

  死寂得让人紧张,德拉科不自在的挪挪身子。他知道他的母亲有时会到活米村找专业裁缝,却不晓得她可曾到过这儿、或者在这买过香烟。要是有买过,他知道店主一定会记得她。水仙·马尔福不是会被忘记的类形。

  终于,那个男人把一包香烟扔到柜台,哈利匆匆付了钱,一手抄起它然后离开,德拉科跟着他。走到外面,哈利往他臂上拧了一把。

  「你给我买一包娘娘腔的香烟?」

  「我妈就是抽这个呀!」德拉科叫道:「我在那里可以帮你,你真的很幸运了,否则他定会要你滚蛋。现在离开吧,我不喜欢晚上的活米村。」

  「哎哦哦,德拉科怕了吗?」

  「不,但是你应该怕了。」

  「我应该怕?为什么?」

  「因为你再这样做,我就要踢你屁股了!」

  哈利大笑。「真期待你那样做呢,马尔福!」然后他边大笑着,边沿着来这里的路跑。

  「该死的下地狱吧。」德拉科喃喃道:「又得追着那大白痴?少来了。」不过,他还是急忙跑,跟着哈利离开活米村。

  他们跑着,直至喘不过气来,他们已经赶掉一半的路了。

  注1:魔鬼网(Devil’s snare),喜欢黑暗和潮湿的植物,会将碰触到它的人紧紧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