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波特在睡梦中决定寻死。他并没有意识要这样做,因为在他心里蜷缩、抓着脏兮兮的小毡子、搂着破旧的熊宝宝的小男孩放弃了,已经把疲惫的绿眸闭上。打从哈利的姨丈当着他面前把碗橱关上,让他的眼睛蒙上阴影时,小男孩就一直住在哈利的内心深处。他不并是哈利幻想出来的朋友,也不是自己创造的人格,而是哈利不敢高声承认的梦想与童年愿望(愉快圣诞节、五花八门的糖果、小狗宠物和脚踏车)。这些愿望必需消失,而事实上他们也已经离开了;他们与孩子坚韧的信念和希望一同在哈利的内心深处焚毁。

  然后哈利五年级时,那个泡泡破了,心碎掉了,委靡不振。所以他决定寻死。

  那天早上哈利醒过来的时候,还没有发现有什么改变。他睁开眼睛,天花板还是老样子,朦胧的映照着黎明前的微光。他在床上滚动了几下,跟与双腿纠缠的床单搏斗,最后才让自己裸露的脚板踏在地上,冰冷的石地让他马上打了个寒噤。他向来都是第一个起来的人,机械的把需要的东西拿好,就会抓着眼镜爬下楼梯,走到格兰芬多的男生浴室。没有架上眼镜的必要,反正没有什么要看,他摸黑也知道该怎样走。他把毛巾和衣服往地上一扔,扭开花洒脱掉睡衣,就走到热水之下。

  这样子很舒服,热水会除去肌肉酸痛,让到处乱翘的头发服服贴贴,也会把睡眼挤出来的泪水掩饰掉。

  一会儿后,他踏进满是蒸气的浴室,把湿漉漉的头发拨开,用毛巾紧紧的围在腰间。他一向也不会擦干身子,因为他喜欢水滴在身上滚落的感觉,小小水流沿着皮肤肌理流动、从发稍和鼻尖滑下的感觉。

  他抓起搁在洗涤槽旁的眼镜,用指尖抹去镜片的蒸气把它架上。他往上一瞄,看到被蒸得一片朦胧的镜子,伸手抹了抹它,然后……然后哈利知道自己体内有什么改变了。

  他盯着镜子里目面表脸地瞪着自己的陌生脸孔。他的鼻子、嘴巴和疤痕还是老样子,牙齿、耳朵和皮肤也没有改变,但这样就像有人潜伏在他们里面,控制着他脸颊的肌肉和舌头似的,他们都自发的动起来了。不过这不是让哈利呆倒的原因。

  问题是他的眼睛,他们有什么不同了。他们仍然很大,也还是绿色的,接近瞳孔的地方照旧带有一点较淡色的光带,但他们变得……了无生气,而且空洞。

  哈利体内的某点东西死去了,曾经明亮的光芒在四年级后期开始渐渐退色,现在已经完全消失。

  哈利不再是哈利了,他只是一个被别人控制的躯壳,而自己的意识则饶富趣味的在一旁看着。

  有人敲门,让哈利小小的吃了一惊。「西莫?」他知道那是西莫,他总是比哈利迟起床二十分钟。这是『我们既然必须共用浴室,那倒不如习惯分享吧』的礼仪;女生浴室还在运行『先到先得』的规律,比男生浴室混乱很多,也残酷多了。

  「哈利?」西莫开玩笑似的回话,又敲了敲门。二十分钟后丁就会到来了,西莫不喜欢哈利弄迟。

  他抓起东西拉开门,等待西莫跟他讨论他的眼睛变得怎么了。西莫睡意朦胧的对他傻笑,走过他身旁,友善的把他推出大堂,然后把门拍上。

  「不,我不是。」哈利悄声回答西莫。不,他根本不是哈利。

  「嗨,哈利,你今天迟了一点哩。」赫敏在交谊室看到他,她正在交谊室做符咒学作业,而且已经完成。她早一点已经洗过澡,头发也快干了;哈利盯着那抹古怪却火热的赤褐色。「哈利?……哈利。」

  他震惊的眨眨眼,然后抬头看她:「什么事?」

  「你还好吧?你刚刚在……盯着我。」

  不是盯着她,只是盯着她头发的颜色而已,那肯定比看她更有趣。「我迟了一点。」他重覆她的说话,来证明自己有留神听:「我从不会迟到,上课迟到除外。」

  「正是这样。」她迷惑的皱皱眉:「你没事吧?」

  「一如往常。」他稍稍撒了个谎:「而且只围了一条毛巾。」然后藉此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天模模糊糊的就过去了,这不怎么古怪,真的,因为对哈利来说,日子都开始混作一团了。起床、吃早餐、上课、吃午餐、上课、练习魁地奇、吃晚餐、做功课、睡觉、起床,日复一日,重覆不断。

  那天唯一较特别的是哈利三次死里逃生。第一次发生在变形学课上,他们正要把老鼠变成鹦鹉,可是哈利出错了,麦教授在千钧一发间救了哈利,免得他被自己变出来的怪兽吃掉;然后在奇兽饲育课上,海格尝试让一群Huffalumps平静下来的时候,哈利从栏杆上摔了下去,然后Huffalumps蜂拥而上,差一点就踩死他了;然后第三次死里逃生的经验在魁地奇练习发生,哈利直直的……飞向一个搏格,一个静止不动的搏格。

  第二天早上,他的肚子还带着那道瘀伤。哈利比平日更早就醒过来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干么要起床。

  当然,他还是起来了,不然他要连续两天都迟到。他去沐浴,可是这次他的目光避开了那满是蒸气的镜子。西莫走下楼梯时他就打理好一切,离开浴室了。他走进交谊室时,赫敏瞄了瞄腕表,然后又朝他微笑。她的头发又快要干了,哈利点点头然后回笑,看着在她发丛间跳舞的小光菱。

  「昨天的作业都做好了吗?」她问。

  「做完了。」他顿了一会才回答。最近他们的问题与哈利的回答间总会有点间断。

  「很好。老实说,我猜罗恩还没有做好黑魔法防卫术的作业。昨晚他草草写下最后几行时,鬼鬼祟祟的对我猛打眼色。」

  「他会做好的,一向如此嘛。」哈利心不在焉地回答,坐到墙边一张放着棋盘的桌子旁。棋局已经放好了,棋子在自己的地区打盹。他坐下来时,棋子都醒过来要开始棋局,白色的棋色睡眼惺忪的向他微笑,黑色的却吼着埋怨自己睡着时被打扰。哈利的对手就是自己。

  上黑魔法防卫课时他忘记了击退低等火精的咒语(险些就给活活烤焦);赶占卜课时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吃午餐时则差点给呛死。

  「啧啧,哈利。」呛着事件被赫敏的反呛倒咒(从初级救护巫术课上学到的)摆平后,罗恩说:「我还以为你蓄意自杀什么的哩。」

  「大概吧。」哈利轻声附和,虽然他没听清楚罗恩在说什么。他刚呛着时所有人都向他行注目礼,可是他已经没有多余力量觉得尴尬了。毕竟这是个很合适的死法啊,『活下来的男孩被胡萝卜呛死』。

  第二天早上,哈利早早就起床,然后跟往常一样走到浴室,不同的只是那天比较冷而己。他把门锁上,把东西放下来,瞪着镜子却回避了自己的目光。他的指尖沿着前额游走,滑过鼻子,再落嘴唇。他从没亲吻过,也不太在意,因为那似乎挺浪费时间的,而且毫无意义。他的手继续往下走,移到下巴再回到脸颊上。有一点扎手,得刮胡子了。他不像西莫一样每天都要刮胡子,可是他较罗恩和奈威刮得频密,这已经很好了,毕竟这让他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

  水温比平日低,热水系统似乎不太正常,所以他洗得很匆促,围上毛巾时他冷得直发抖,然后抹去镜上的水气。他架上眼镜,绿色一闪而过,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看着自己的眼睛,它让自己勇气全失。

  他刮胡子已经很有经验了,所以他并不觉得紧张或古怪。轻轻滑过,抹掉泡沫和胡子,再轻轻滑过。这轻柔的节奏是一种诱惑,让他有一阵奇异的舒畅感。哈利闭上眼睛。

  节奏毫无预兆的改变了,大气改变了,他肌肉的松紧度改变了,手的动作也改变了,总之有什么不同了。刀刃深深的陷进了脖子里。

  哈利为这突如其来的刺痛感倒抽一口凉气,扔下刀片,放出冷水冲走伤口里的泡沫,然后他看向镜子的倒映。很诡异地,水让血看起来很不真实,他们似乎不会马上融合,血总有一点阻力,仿佛它太浓稠,或者像油一样。血液就像鲜红色的缎带一样扭曲着、四散着分支,仿佛血液本身也在流血似的;它通过血管,由心跳挤出体外,然后滑落他湿漉漉的皮肤。

  他摇摇头,然后抓过脸巾压着伤口。他感觉到毛巾下脉搏的跳动,就刚好在伤口旁边而已。他差点就把喉咙割断了。

  他只轻叫了一句「哎唷」,然后掏出魔杖施了个简的复原咒。伤口马上愈合,他抹去血迹才继续刮胡子。

  他爬上楼梯时,西莫拉开浴室的门叫道:「哈利?哈利,你还好吧?洗涤槽里满是血……」

  哈利没有回答。

  赫敏和罗恩把哈利夹在中间,为一点事在他头顶争论不休,哈利也懒得留心听。他俩整年也是这样子吵架。罗恩向来都比哈利高大,而赫敏这个暑假也长了不少,现在她已经很高了,虽然她的头发还是蓬松得很,人也很瘦。哈利半点也没有长高,个子细小身体单薄,脸白苍白,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可是他也获得一星期刮一次胡子的殊荣了。不过他并不在意,他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连魔药课也一并算进去的话,当天哈利已经死里逃生两次了。首先,他们在爬楼梯时,楼梯突然移到左边,赫敏和罗恩已经习惯了,争论停止了半晌又马上再开始,他们都不耐烦地等着楼梯停下来。

  但哈利没有察觉,差点就走到楼梯的尽头。

  「哈利!」赫敏尖叫,哈利硬生生停住脚步回过头去。

  「什么?」

  「当心呀!楼梯在动啊。」

  「啊。」他环视四周,微微感到惊讶。然后他往下一望,再一步他就要走到边沿去了。哎。

  「你没有发觉吗?哈利?」罗恩皱眉问。现在楼梯已经停下来了,他们又继续走着。

  「你差点就死了,哈利!」赫敏叫道。

  「濒死才对。」哈利喃喃道,声音小得让赫敏听不见。

  「你还好吧?哈利?」赫敏很担忧,迟疑地碰碰他的手臂。

  「再多一次,今天我就会没事了。」他咕哝道。

  「再多一次什么?」罗恩问。

  哈利没有回答,当然是再接受一次死亡的洗礼呀,因为他已经发现这种事一天会发生三次,而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或许第三天的第三次会有一点特殊意义,或许他要死了。

  诡异的,哈利为当天要发生的事首次微笑了。

  毕竟,Three times the charm。

  「这个是,」一会儿后,石卜内把满满一瓶橄榄绿色的腌渍液体摔上桌子:「食肉蛞蝓。当然已经死掉了。」班上传来一阵『呕──』的声音,甚至有几个史莱哲林看到那蛞蝓也作出作呕的表情。它跟哈利的球鞋差不多大小,黑色的身体隐隐透出黄绿色。它的腹部压着瓶子,他们都看到它的嘴巴,那是一个嵌着三列针般锋利的牙齿的圆洞,方便它们撕裂骨肉。「它是一种挺呕心,也很普通的生物。食肉蛞蝓防御剂可以有效驱除它们,却没法杀死它们。今天,你们会学习酿制一剂灭蝓剂。」

  他总是这样说,『你们今天会学习什么』,而不是『我会教你们什么』,也不是『你们会尝试酿制什么』。他总是说『你会学』,不然就是『我要惩罚你』。

  他讲解灭蝓剂的特性(能剿灭任何蛞蝓),又解释材料的性质,最后说:「你们会酿造浓缩灭蝓剂,如果真的要使用它,事先得用四份水把它稀释。它的毒性很高,所以恳请各位抑压把它喝下去的冲动。谁弄丢了帕斯卡豆荚,我就从他的学院扣一百分。开始工作。」

  赫敏把材料都拿回来,罗恩和哈利则架好大釜。他们得独自酿造魔药,因为石卜内从五年级刚开始就不再让他们合成一组工作了。

  几分钟后,哈利把先得处理的材料煮沸了,赫敏和罗恩却又在吵架。哈利没听他们吵什么──好吧,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听,可是,自己想寻死的那一部份肯定有留心听。

  「扣一百分?」罗恩冷笑:「弄丢帕斯达豆荚就扣一百分?」他边说道,边挥挥那豆荚。

  「是帕斯卡豆荚啦。」赫敏更正他,又拯救了罗恩的豆荚。「这很公平,因为这些豆荚非常罕有,也非常珍贵。而且这帖药的毒素全从它而来的。要是用在更复杂,毒效更大的魔药上,一个豆荚就足以灭掉一整支军队了。如果把它弄丢,可能会有人用它干坏事,而且是比杀灭蛞蝓更坏的事。」

  「哗,赫敏,连把无辜的蛞蝓杀掉你也能够宽恕吗?」罗恩窃笑道。

  赫敏生气了。「你闭嘴,罗恩。」哈利小心翼翼的把魔药拌匀,然后把材料按序放好,那么他就不必再事事看着指示办了。他把抄着指示的纸仔细摺叠好,然后盯着大釜里的液体。每次它的颜色一转变,他把接下来的材料放进去;终于所有材料都放进去了。黑色的魔药变成了一种古怪的,像是白色的东西。

  「记好。」石卜内边看着他们,边从自己的桌子冒出声来:「制成品应该不会透光,还有一阵淡淡的黑欧亚甘草的气味。」

  哈利把一些魔药盛到试管里,凑到鼻子下仔细嗅着。魔药的确有一种气味,可是他担心那比欧亚甘草更像气油。他皱皱眉,把试管高举在灯光下,想知道光能否穿过魔药。不透光就是指那混浊的液体会阻隔所有光线。

  哈利微微抬高头,高举着试管,然后感到一道视线打在自己身上。有人在看着他。

  已经很久没有人真正看过哈利了。他汗毛倒耸,全身发抖,目光从晃荡着的液体往下移,然后对上了盯着他的双眼。

  德拉科·马尔福。他拿着两瓣帕斯卡豆荚,如平常一样趾高气扬的冷笑着。他挑衅的扬扬眉,呦着嘴唇,灰色的眼睛在……发亮。

  哈利的眼睛已不再像它们一样发亮了。

  哈利微张着嘴,舔了舔嘴唇,然后像是想说什么似的把嘴张得更大。

  他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知道那刻自己想说什么。奈威的大釜突然爆炸,把另一个男孩轰得直飞到哈利的椅子上,狠狠的撞上哈利,试管里的灭蝓剂全倒在哈利上仰的脸,还有他张大的嘴里。

  它在哈利的喉咙里燃烧,让他开始拼命咳嗽,手上一滑,然后试管在地上碎个粉碎。

  赫敏首先尖叫起来:「你害他中毒了!他中毒了!哈利要死了!」

  尖叫声变得越来越响亮纷乱,哈利的心跳加促,而且兴奋得直喘气──不,是恐惧,他肯定是恐惧得喘气。死于自己的灭蝓剂,还有谁会觉得兴奋呀?

  可是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接下来还变得头晕目眩。哈利又喘气又咳嗽的摔倒在地上,双眼睁得老大,嘴角微微往上勾。

  格兰芬多学生都恐慌的围着他,石卜内则在吼叫。他该是拿着解毒剂什么的,可是歇斯底里的格兰芬多学生根本不让他走近。

  「我要死了。」哈利恍恍惚惚的高声道:「我要死了。」

  「才不。」一把冷冷的声音说道。把这声音更冷的手碰着哈利的手。哈利眨眨眼,强迫自己集中视线,德拉科·马尔福在弯腰看他。

  那么就是已经死掉,还到地狱去了。因为有那么恐怖的一瞬,哈利以为德拉科要吻他。

  德拉科看来非常烦燥,真得非常烦燥,而且很懊恼。他冷冷的笑了。「真该死,波特。我弄垮你的魔药之前你就该把它服下来自杀呀。」德拉科说完就走开了,哈利发现他根本没有握过自己的手,他把什么塞进自己的手中。

  怀着濒死者的心态,也想看看德拉科恭贺自己死亡的礼物,哈利张开了手。

  是他的帕斯卡豆荚。为了让格兰芬多损失一百分,德拉科把它偷走了,可是却救了哈利一命。

  这让哈利讽刺得大笑了。

  第二天破晓时份,天气非常晴朗,让人高兴得到达内疚的地步,如此完美的天气,当气温回升时,春季的邪恶雷暴是不可能不出现的。哈利汗答答的醒过来,睡衣黏着身子,紧紧的缠着他。

  他洗了个冷水澡,让热力离开他的皮肤。虽然颤抖着,他还是满身舒爽的刷好头发穿好衣服,没有看过镜子一眼。他知道自己的眼睛还是死气沉沉的,目无表情,就像控制脸部、让自己微笑或皱眉的肌肉已经罢工了,对他的命令毫无反应。或许,只是他自己不再命令他们而已。

  罗恩已经起来了,赫敏答应帮忙他完成黑魔法防卫术的作业。赫敏在检查他作结的段落,罗恩则瞄瞄哈利说:「你整晚辗转反侧哩,哈利。作恶梦了?」

  哈利皱眉。「我还以为自己不再作梦了哩。」

  「你以前常常都会作梦,而且梦境通常都会成真呀。有什么改变了吗?」赫敏问。

  「我。」哈利回答,赫敏追问时他却不解释自己的答案,她也放弃得太快了。当然,是功课让她分心了,对她来说,功课永远也是首位。

  他们一起去吃早餐,当他们的话题牵涉自己时,哈利稍微尝试加入他们,可是他已经不再在乎他们了,或许是不再在乎任何事。这没说错,直至以德拉科为首的一群史莱哲林学生迟到,骚扰打他们上课为止。不过哈利还是兴趣缺缺的,他抬眼往教室门口一瞄,又把目光调开。可是,如果有人有够留心、也够在意去真正看他的话,他或许可以看到最少有半秒钟,哈利的眼睛……好吧,亮了起来。只是微微的亮了一下。

  当天,哈利的第一节课是占卜学,当他和罗恩赶去占卜学教室时,哈利迷失了。不是失道,也不是迷惑,只是在自己体内、几晚前他睡觉时落在他身上、诡异而毫无知觉的黑暗里迷失而已。如果他有那样的力量,他就会觉得那片黑暗很古怪;甚至只要有那种勇气,他也会这样认为。可是他没有。很少人明白哈利不是自愿当上英雄的,他只是被选上而已;别无他法之下才鼓起的勇气并不属于他们,而是在情况危急时从别上身上借回来的。

  哈利对罗恩的喋喋不休的话差不多充耳不闻,恍恍惚惚间却开始留意一阵伧促而遥远的脚步声,那声音从走廊的一头急促靠近,并且定会拦腰撞上他。他并没有太在意,也没有改变自己的轨道,所以从大堂另一端冲过来的德拉科就救他一命了。哈利甚至不能说那天早上救他的是德拉科冲过来的声音,而非德拉科本人,因为让哈利脱离原有路线的并不是那声音。除了睁眼,又微微眯上眼睛以外,他根本没有作出什么反应。

  右方有什么东西发出刺耳的声音时,德拉科就在附近冲过来。那是腐朽金属终于战胜金属粒子间引力的声音,把一套盔甲固定在墙上的钉子在发出刺耳尖叫的同时滑落,而哈利则刚好站在它的正下方。

  那套盔甲很巨大,最少也要比哈利重上六倍,要不把哈利压死,也肯定会让他重伤。它掉下来时,除了一阵凉意以外,哈利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可是当德拉科·马尔福把他狠狠撞离盔甲下堕的轨迹时,他却轻易被那突如其来的冲击吓呆了。

  物理惯性让德拉科跟哈利一起摔倒,然后再滚到远一点的位置。哈利有好几分钟还不了解发生什么事,然后罗恩开始激动地呐喊。

  「天啊,哈利!那盔甲差点就压在你身上了!要是马尔福没有把你撞开──」罗恩的声音突然冒出猜疑的语气:「你干么会在大堂里奔跑了?马尔福?」他检查盔甲,尝试找出让它往下掉的原因。

  除了古老的钉子和金属刚好选择在那个时候松脱以外,真的没有其他原因了。

  当马尔福坐好,看着哈利时,哈利认为他在喘气,也为自己所做的事吓倒。可是他没有尖酸的反唇相讥,只是皱着眉粗声说:「因为我要迟到了,卫斯理。」

  罗恩决定放弃怀疑整件事是个骗局的念头。毕竟,马尔福施咒让盔甲掉下来,然后良心发现再救回哈利的可能性不会太大吧?要是哈利受伤,罗恩就有藉口把德拉科狠扁一顿了。现在他只能叫道:「天呀,哈利!他救了你!」

  哈利站起来之前,德拉科微跛着已经走远了,然后再次愤怒的发誓保证,自己救哈利一命只是个意外,他根本无意这样做。

  [ Last edited by 月下珠 on 2005-6-2 at 12:18 ]

  论坛功能提示:(或app)搜索31可直达本帖。

  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继盔甲事件后,哈利在午餐时再次创造了另一个差点让自己丧命的意外,而他正努力把这件事给忘掉。本来没有别的特别事情发生,一切相安无事,除了在奇兽饲育课发生的古怪事件以外──米莉森·布洛德给他送了一首似乎是写得烂透了的情诗,他念过了,而且成功扭曲脸,让自己的表情变得疑惑。他把诗塞进口袋里,并且把整件事忘记得一干二净。

  罗恩兴致勃勃的跟赫敏讲述盔甲事件,哈利则在把食物推来推去。他并没有感到特别饿,所以他藉词站起来离开桌子。

  「啊,哈利!」赫敏忸怩的叫道:「你不能留下那个啦。」她指着一个小蛋糕,它被烤得变成格兰芬多的色调,上面还用绿色的糖霜扭扭曲曲的写上『哈利』二字。「那是礼物啊。」

  他迟迟疑疑的捡起它。「呃,谢啦。」

  「别谢我,不是我送你的。」她急忙说:「送礼的是……一个我们都认识的女生。」罗恩呛倒了,赫敏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是金妮啦,是别的女孩子。」

  「哦。」哈利心不在焉的回答,假装自己很在意似的:「谢谢,真的,嗯。」

  他朝他们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手里还握着那片卖相奇差的蛋糕。他正要从大门离开,却刚好遇到德拉科和其他史莱哲林五年级学生。德拉科残忍的奸笑了。

  「真好看的蛋糕,波特。」他嗤笑道。

  哈利的目光在蛋糕和德拉科苍白的脸孔之间转了转,然后撒谎道:「比你更好看。」

  德拉科高高的仰着头,装出一副受伤害的样子。「真的?那些鬼画符似的字和不协调的颜色也比我好看?噢,波特,要是当一个腐烂的英雄就能得到那种特殊待遇的话,我该到哪里报名?」

  「如果如此简单就能当个腐烂英雄,马尔福,我想你还是一个只会奸笑着横行霸道的大笨蛋而已。反正大家都知道,你只是在妒嫉。」

  「妒嫉你,还有你的蛋糕?门也没有。」可是德拉科的自尊似乎像伤害了,最少也被伤害了一点。

  哈利皱着眉耸肩。「我倒不是太在意,喜欢的话就拿去吧。」

  他把蛋糕递给德拉科,德拉科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拿。他们的指尖互相轻拂过,视线对上,然后哈利的眼睛微微亮起来了,虽然只有那短短的一瞬,而且当中包含了没法言喻的、之前曾经失去的某种东西。

  「德拉科!德拉科,不要!别拿啊!那是恋爱蛋糕呀!」

  他们同头回过头去,看到米莉森·布洛德正一面惶恐的站在史莱哲林的桌子旁边。与此同时,德拉科和哈利再次用力眯住眼睛,他们都明白了,那是狂怒的银白与死气沉沉的碧绿。

  史莱哲林最混的女巫所做的恋爱蛋糕大概不会产生它该有的效果吧,可是,爱上她的话倒不如去死了。再一次,德拉科意外的救了哈利。

  他愤怒的咒骂着,把蛋糕扔向高尔然后狠狠冲出去。

  赫敏苦苦哀求,请他们原谅自己,又解释米莉森说过那只是个普通蛋糕,完全没有提起过恋爱咒什么的。后来哈利也离开大堂,对那玩弄他的命运游戏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他一直等着德拉科救回差点就死掉的自己。每天,每个课上他都期待着下一个事故。这是他赖以度日的事,可是他本应在课业上更花精神的,毕竟他们快要考试了。

  那天最后一课后,他差不多什么都不在意了,他对所有事物都漠不关心(还要是升华版的冷漠),德拉科·马尔福不值得哈利在他身上花几小时。

  那天接近傍晚时份,哈利边在庭院踱步,边看着麻瓜武器社在魁地奇球场练习。他们成立武器社来训练五年级或以上的学生使用武器和格斗技巧,因为今年的黑魔法防卫术的老师本身就是个麻瓜武器专家。大部份跟哈利同年的男生、还有几个女生都加入了,罗恩也不例外,可是哈利没兴趣参加。他在麻瓜世界长大,那些麻瓜电影里也常常出现弓箭、弩或匕首什么的。他到这里只是学习使用魔法,而不是学射箭。可是,他有时也会喜欢看;虽然他现在也在旁瞧着,却更庆幸自己没有加入他们,因为天气真是太热了,他不想动太多,而射箭什么的实在太劳动了。

  他闭上眼睛躺卧在草地上,热力在就像温暖的指尖似的在他的皮肤上游走。某人踏在草地上的声音打扰了他,他睁开眼,然后他坐起来,眼睛睁得更大。

  「马尔福。」

  德拉科在不远处停下脚步,似乎有点吃惊,可是吃惊的表情很快就被冷笑取代了,他慢吞吞的说:「躺在这里打算伏击无辜的学生吗?波特?」

  「我唯一对你的认知,就是你从不会无辜。」

  「那你对我的认知还是很少,不是吗?」德拉科转身离去。

  「等等。」

  他止住脚步然后回过头去,从他头发反射出来的强烈阳光弄痛了哈利的眼睛,哈利拼命回想叫住他的原因。「什么事?波特?要说什么就快点说吧。这里热得要命,我想回去了。」

  哈利想不到该说什么。不过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因为那个时候,刚巧有一个五年级的赫夫帕夫学生在要射箭时绊了一下,那支箭破空而上,当它直向着他们飞过来时,他俩都没有发现,直至它要插到德拉科臂上的瞬间,他们才惊觉。要是那支箭飞得稍低一点,或者德拉科的手臂不在那儿的话,它就要直接插上哈利的头了。

  事情来得太快,哈利甚至记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他第一个能回想的画面,就是德拉科趴在地上,后臂还插着箭,血流成河。武器社的成员就像慢动作重播似的,慢吞吞的往他们冲过去。哈利跪在德拉科旁边,身子挡住了阳光。

  继哈利和德拉科一年级的禁忌森林事件后,德拉科银色的眼睛再一次因恐惧变得更像黑色。「我……我伤得怎样?」他悄声道,瞪着哈利。

  哈利盯着那支箭。「并不太严重。」

  「我要死了吗?」

  「我不这样认为。」

  「很好。如果你害死我,我永远也会缠着你不放的。」

  哈利淡淡的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你想我把它拔出来吗?」

  「那支箭?」

  「对。」

  「看情形吧。今天我还要为你多身陷危难几次啊?如果这种事还要按着这种频率继续发生,那么这次可能是死得最舒服的了。」

  哈利的笑容更深,尽管他已经咬着唇努力抑压笑意。「今天已经没事了,我想。只是三次而已,马尔福。」

  德拉科闭上眼睛点头。「那么,在我哭之前动手吧,那痛得要死哩。别让那些该死的武器社成员看到我这个样子,波特,否则我就杀了你。」

  武器社成员还有一段距离才到达,所以哈利点点头。「你们还远着哩。」他向德拉科保证,然后双手握着箭。「准备好了吗?我数三下就要拔罗。」

  「行了。」德拉科撒谎道。

  「一……」哈利猛地抽出箭,德拉科痛得大叫,没受伤的手死掐着哈利的脖子。「别动呀。」哈利骂道:「我会让你的伤口愈合,弄走血迹,然后告诉他们那支箭射失了。」

  不在武器社成员前丢面的念头,显然比杀死哈利吸引得多,德拉科温驯的躺回草地上,让哈利处理他的伤口。一切都弄好后,德拉科站起来。

  哈利看着他走开,然后转向武器社的成员。「没射中。」哈利把箭递给那焦虑的赫夫帕夫射手。「他没事。」

  只有罗恩注意到箭上和哈利手上的血迹,但他没说什么。

  ※

  当晚深夜,闷热的天气转成狂风雷暴,第一记雷响把哈利从无梦却不安稳的睡眠中吵醒。起初他还没搞清楚弄醒自己的是什么,然后他茫然瞪着天花板。一记闪电照亮了房间,然后他清醒了,一下子就跳下床。哈利很喜欢暴风雨。

  他一把抓过眼镜,冲向窗子,扑倒在窗台上。他匆匆架上眼镜,敬畏得微张着嘴。厚厚的云层在天际翻滚着,它们带着深浅不同的紫色阴影,闪电如银蛇一样蜿蜓其中。暴雨倾盘而下,咚咚咚的直打在窗子上,把草压得直弯腰。狂风在怒吼着,撕裂了大树,折断了树枝,轻易让它们直飞到半空。

  暴风雨狠烈而凶猛,哈利实在爱透了它。

  日出并不如大家所期望的让天气变好,云层依然非常厚,就算太阳出来了也没有太大改变──除了让哈利知道自己该去准备上课以外。今天是星期五,接下来的周末对他来说是个解脱,他可以让疲惫的身躯和困乏的精神稍稍休息一下了。

  他匆匆洗过澡,冲到交谊室里坐在窗子旁边,看着外面的飘风暴雨,直至该吃早餐时才离开。

  罗恩和赫敏走在前面,哈利在后面慢慢跟着,因为他经过每扇窗子都会停下来看雨。对于他对暴雨的狂热,罗恩和赫敏早就习惯了,也懒得停下来等他;所以很快哈利就独自一人张着嘴走着,这几星期以来首次感到怦然心动──纵使只有那么一点点。

  「啊,真该死,雨怎么都不停呀。」

  他把目光从窗外移开,然后回头一看。德拉科正朝着他的方向走近,看到哈利时他顿了一顿,脸色微微发白。「马尔福。」哈利心不在焉的跟他打招呼,声音微颤,而且鼻音很浓。暴风雨让他高兴得冲昏了头,连德拉科的存在他也不曾发觉。

  德拉科一面警戒的看着他,仿佛要找寻什么潜藏的危机似的,似乎没法决定转身离去、还是急忙冲过哈利才是较佳的选择。他们之间有一扇破掉的窗子,雨水从裂缝渗进来,但那似乎并没有危险。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走向哈利。哈利认为自己站在那扇窗子前已经够久了,所以作出相同的举动。在走廊擦身而过的瞬间,哈利听到德拉科屏住气息,这让他几乎要微笑了。

  然后,当他们在那扇破窗子前擦身经过时,哈利不小心踏在水洼上滑倒,一头撞向德拉科让他倒在地上,他的长袍迅速湿透。

  「这种事干吗要发生在我身上呀?」德拉科愤怒的吼道。

  哈利只能瞪着他,脸上愉快得亮了起来。如果有人注意到的话,就会发现哈利在这几个月以来首次脸色发亮。「没事吧?马尔福?」

  「远离我一点!你这被诅咒的大混蛋!别碰我!」

  哈利边匆匆走过大堂边狂笑着,差不多笑得喘不过气来。如果这是诅咒的话,他几乎要爱上它了。

  [DM x HP] Beautiful World 美丽世界第二章

  德拉科·马尔福从没看过身穿闪亮盔甲的骑士,而且认为要是真的遇上一个骑士,自己也不会有特别感觉。真是的,一个把金属挂在身上的大蠢蛋有什么好了,难道这是什么庄严的事吗?他觉得会作这种白日梦的女孩子一定很没趣,而且多愁善感;以她们的想像力,一定可以想像到更符合自己的英雄呀。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某程度上扮演着哈利·波特的守护骑士时,他一点也不感动。

  似乎一开始,已经表明了他接下来的整个星期也不会非常愉快。德拉科很少会有一个只有好事发生、没半点坏事的星期。可是,他是一个马尔福呀,马尔福们都得好坏不辨,黑白不分,也必需认为佛地魔会帮助喜爱灰色地带的巫师。不管别人怎么看,德拉科也挺喜欢灰色的;他认为灰色为自己的眼睛带来银色。

  德拉科不认为自己害怕的东西很多,真的不多。哦,要说他害怕什么大概要花上几小时吧,但那是从质素而言,而不是数量。他害怕的事很少,但他惧恐的程度却很高。他不怕黑不怕高不怕让人毛骨悚然的蠕虫更不会怕蛇,也不怕痛不怕看见别人死不怕躲在暗处的怪兽;却害怕无助,害怕恐惧,害怕骷髅头和蛇的纹身,害怕惹父亲生气,也害怕死,但最怕的还是佛地魔。

  他忧虑的事也很多,担忧变老担忧考试不合格担忧让自己丢脸担忧自己没法在魁地奇比赛击倒波特;可是忧虑跟害怕不同,它的程度比害怕来得轻。要是某件事很可能会发生,你大概不会担忧吧。德拉科永远不会变老(年轻人就会幻想自己永垂不朽),考试不会不合格,总有一天也会打败波特。可是他害怕将来定会发生的事:他将会取代父亲的位置,也会跟他父亲一样死去;他将成为佛地魔的爪牙。

  只有一种情况下,德拉科才会容许自己害怕黑暗──佛地魔在那片黑暗之中。

  可是,如果他先把波特推进去,那么黑暗对他来说没有太大问题,而这正是让情况如此糟糕的原因。他不想跟波特有任何瓜葛,除了那件事可以让波特惨死、在魁地奇比赛中输掉、众目睽睽之下被侮辱、或者被判进阿卡兹班里度过余生以外。一再救回哈利的性命并不能取悦他的父亲或佛地魔,而他也不想讨好波特。总而言之,所有事情都烂透了。波特仍然活着,而德拉科则得跟两个能为他带来死亡的人生闷气。

  德拉科并不如自己所装的一样老成,他不知道父亲收藏在画室下的邪恶事情是什么,也不想看到麻种被屠杀。把麻种们远远移走就好,让他不用再跟他们一起上学,也不用每天让他想起有些麻种比他还要能干的事实。当然,他们谁也比不上他好看,麻种总是长得獐头鼠目的。纯种巫师繁衍后代也会冒上风险,有人顶着一张歪七扭八的脸;幸好德拉科并没有那种烦恼。

  这就是当他维系了三个月的女朋友,莉莎·杜平抛弃他时,德拉科觉得非常迷惑、也非常惊恐的原因。

  对德拉科来说,被抛弃最难受的是假装不在意。他从没交过女朋友,但去年潘西跟他也放纵过一段时间,纵使那不会比相约到圣诞舞会更多。莉莎……德拉科让自己相信自己恋爱了,细仔考虑清楚后,他毕竟也认为十五岁初恋很适合了,显然十五岁首次感到心碎也很合适吧,这……这样德拉科无处可逃。马尔福家族成员才不会被甩!马尔福们该被崇拜敬慕才对,该不会有人对他们说「我们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要在史上最炎热的下午,把他送她的项链丢在湖边的草地上,咕哝着道歉了就走开?!他就知道约会雷文克劳女生是最差劲的了!一点也不高贵优雅。

  让事情雪上加霜的是,他走回城堡的途中差点被波特绊倒,然后意外受箭伤。

  这肯定不会是个完美的星期的开始,加上早些时候在大堂里让自己蒙羞的古怪事件,和被水洼滑得摔交,这星期肯定是德拉科最恶劣的一个。

  可是,他愉快地对自己说,当天最后一节课后,不会再有更坏的事发生了!

  身为一个马尔福,而且对黑魔法如此熟识,德拉科应该知道抱有那种想法,基本上就是在诅咒自己。

  他边走到图书馆去做符咒学作业,边小心留意着波特的踪影(因为当波特在附近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在途中却不经意的察觉通往图书馆的走廊给布下陷阱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窃笑声,他转过身去,看到皮皮鬼在转角处徘徊,看着这边;显然设下这个陷阱的就是他,他只是在等某人裁进去而已。一个巨形水桶一晃一晃的搁在架子上,当中还传来一淡淡的恶心的臭味。

  德拉科死也不愿意走过去。

  「马尔福!」

  他转过身来,惊讶的发现波特潜到他附近。德拉科再次看看那陷阱,又瞄瞄皮皮鬼,再把视线移回波特身上。难道这就是另一个让波特去死的意外,而自己又要破坏它吗?嘿,才不!

  「波特。」他嗤笑道:「要上图书馆吗?」

  波特碧绿的眼睛迅促对上德拉科的,让德拉科微微惊讶的是,它只表现出他令人同情的事事逆来顺受。这让他很失望,平时德拉科看着他、对他说话、嘲弄他或者站在他附近的时候,波特的眼睛都会冒出碧绿色的火焰。

  「大概吧。」波特点点头说:「毕竟,在图书馆写作业很不错。」

  「的确。」德拉科急促思考,可能这只是波特的阴谋!可能他想杀掉德拉科,并且假装成意外!那个西追也因为跟波特在不正确的时间,不正确的地方才会死掉的,波特可能想让德拉科重蹈覆辙。门也没有。

  波特看起来有点疑惑。「你期待我回答你什么?这就是图书馆的功能呀。」

  「好吧。」他慢吞吞的说,朝图书馆的大门方向作了个手势。「女士先行。」

  「呃?」

  他叹了口气。「经过最近发生的事件后,要是你认为我还会首先走进那扇门,然后为了救你这个该死的家伙,而被飞天扫帚撞倒、或是让一大堆书压在自己身上的话,波特,真抱歉你弄错了。」

  波特看来就像在努力抑止着笑容似的。「哦,当然。」他毫发不损的穿过大门。

  「见鬼!」德拉科咕哝道,瞄了皮皮鬼一眼才冲进去。

  水桶往下掉,发出恶臭的液体直淋在德拉科身上。要是当时那沉甸甸的水桶没有打在他的头顶,让他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话,他就要吓死了。

  这绝对是最恶劣的一周。

  他醒过来,头剧痛得要命,发现自己躺在冷冰冰的石地上;波特则皱着眉弯腰看他。

  「哦。」波特发现德拉科睁眼后说:「马尔福,你还没死啊?」

  「显然还没。」德拉科呻吟道,眼前金星乱冒:「我被水桶打倒了。」

  「嗯,对,我看到。皮皮鬼飞走了。你要到医院箱房去吗?」

  他哼了一下。「不,我只是头痛而已,波特。不是所有人有一点点头痛也会马上跑到医院箱房去的。我没事。」他坐起来环视四周,尝试不因头痛而皱眉。

  「而且你很臭。」波特体贴的指出。

  「我看起来需要你来评论我臭不臭吗?」德拉科尖酸的大叫道,然后大步走回史莱哲林塔,纵使他的骄傲已经被践踏撕裂,却仍像斗篷似的紧紧环着他。毕竟,浸泡在一帖让他浑身散发着腐烂花瓣臭味的魔药后,要保留一丁点尊严也变得非常困难了。

  当晚晚餐后,德拉科终于成功忘却图书馆门口的意外,这并不由于他在想更好的事,而是因为莉莎似乎连他的存在也忘记了,他几乎要希望她寻回自己的理智,然后恳求他再次接受自己;可是她显然还在发疯,拒绝接受现实。

  深夜时份,他在占星楼为此掉泪,在教室里边慢步边大吼,虽然没有人声他说话。

  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莉莎,也没有太想念她,只是没有一个马尔福会把时间精力浪费在没有成果的事情上,跟莉莎在一起三个月了,他却一无所得,甚至连一次亲热也没有;而且一个已经十五岁还保持处子之身的马尔福也实在前所未闻。

  外面还是风雷大作,德拉科颓然倒在窗沿,看着闪电暴雨在窗子外怒吼翻腾。他还拿着昨天莉莎扔在他脚旁草丛间的项链,把它从口袋掏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仔细打量它。它很沉,暖暖的压在掌心,是他在米活村高价买回来的,还在上面用魔法刻上『莉莎我爱你』的字样,那是提醒自己受侮辱的物质。德拉科恨透了它。

  他一把推开窗子,在狂风暴雨前瑟缩了。他已经爱够了,再没有任何事值得让他如此痛苦。

  那最多只能算是puppy love,并不会带来太大伤害,真的,可是德拉科还不够成熟,没法分辨真正的心痛与尴尬,他觉得世要毁灭了。在他来说,侮辱是最深的痛苦,至于他并不真的那么喜欢她,也根本不重要,她伤害了他,而他痛恨她。他对自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光把项链扔出窗子还不够好,德拉科怒吼着掏出魔杖,朝项链施了个驱逐咒,让它在暴雨中飞走。

  接下来发生的事来得太快,在它完结以前,德拉科甚至反应不过来。他首先发现有人独自在广场上的斑驳阴影下、暴风雨之中站着。然后,一道闪电直砍向地上的那个人,而德拉科的铜制项链则在半空飞过;千钧一发之际那道电转离那个人,再次往上调,直直打在项链上。项链给打得发光,并且劈啪作响,然后烟消云散。同时,雷暴也停止了。

  哈利·波特,独自站在广场之中,把脸抬高迎向雨点,大笑着向他招手。

  「你这该死的大白痴!」德拉科朝窗外尖叫着,可是雨声把他的吼声淹没了。他想起了哈利昨天的说话。一天三次,而刚刚就是第三次,起码,今天他安全了。「够了!明天我就亲手杀了你!」

  可是,站在暴雨之中的波特没有听见。

  ※

  第二天早上哈利微笑着醒过来,这标志着今天很古怪,因为他平常都是眨眨眼睛醒过来,呆瞪着天花板然后模模糊糊的跟自己说:「哦,那么我还活着了,嗯?」可是这个早上,他醒过来过了很久,也没有想到今天有什么与别不同之处。然后他意识到,不同的是他脸颊的肌肉扭曲着,形成了一个笑容。

  「对了。」他有一点紧张的高声说:「那么是作好梦了,我猜。」他并不记得有作过什么好梦,虽然他仅在几天以前,才坚持自己已经不再作梦;他渴望自己能想起这个梦。要是这个梦让他微笑的话,那它一定很美,而他肯定也不会因为自己醒过来而微笑。基本上哈利是宁愿睡着的,因为他睡着而且没梦时,他起码有藉口不去感受任何事;与其醒着漠无目的地过活寻究,倒不如把精力省下来改变它吧?

  他爬起来洗澡,然后跟罗恩赫敏一起上课,尝试集中精神听他们、还有教授的说话;吃午餐时没有被呛倒,也没有吃到毒药或被施了恋爱咒的食物。事实上,这几乎让他感到失望,认为那个诅咒什么的已经失效了。

  那天真的很热,甚至比前一天还要热得多;因此邓不利多决定取消午间的课,反正也没有人能学习了,如此炎热的天气该没有人能集中精神吧。赫敏马上高呼,大喊着什么『多得的额外学习时间』,然后消失在图书馆里;丁认为这是教导罗恩、西莫和奈威足球规例的好机会,他们也有邀请哈利,可是他拒绝了,炎热的天气让他变得暴燥,他更渴望孤独一人──纵使他本来就孤单。

  所以下午时份,哈利穿着麻瓜牛仔裤和旧T裇从旁门偷偷逃走。他离开了闷热的霍格华兹城堡,却换来了热得发昏的户外。

  潮湿的热浪打在他身上,马上就他汗流如注,变得微微萎顿。他轻声呻吟了一下。

  「真荒谬。」他边咕哝着边走着:「这里从没试过热得这个样子呀。」

  他考虑过走进森林,在那里会有很多树荫,起码也会凉快一点点,但是他已经热得连走向森林的念头也提不起来了,而且森林是学生禁止进入的范围。

  他走向魁地奇球场,在靠阴位置看着丁大笑着讲解足球规则,其他学生也集合在一起,分为两组。每个人都在笑着,他叹了口气,晃进更衣室,期望那儿总会凉快一点。

  那里并没有更凉快,可是静多了。他疲惫的闭上眼睛,重重倒在长凳上。他恨死过份炎热的天气。现在他喉干舌燥、汗流浃背、脾气暴燥,正努力尝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走向放置校用扫帚和扫帚蜡油什么的贮藏室,决意给旧扫帚打蜡,不让自己闲着。胡奇夫人待会儿绝对会感激他。

  当他在挑扫帚时,贮藏室的门突然关上,把大汗淋漓的他囚禁在闷热的黑暗之中。

  哈利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也没有动。他厌恶这片黑暗,它既虚假亦危险,又撒了几千次谎,这些谎言在阳光之下都会无所遁形。这样他从心底觉得寒冷,也让他吓得发抖。哈利宁愿被自己见到的东西杀死,也不愿让懦弱得躲在黑暗之中的东西杀了。

  「天。」他说,声音在漆黑之中回响。那只是个发颤的单音节而已,根本没法舒解那阵空虚感。

  他丢掉手中握着的扫帚扑向门,掉下来的扫帚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让他惊恐得直喘气。他爬过水桶扫帚和一箱箱魁地奇用球。

  「就在这儿。」他跟自己保证:「那扇门就在附近。」

  他绝望的紧抓住门闩,然后微抖着吐出屏住的气息,然后拉着那门把。它动也不动,门给卡住了。

  扫帚贮藏室真是热得要命,热力让恐惧紧紧的缠着哈利。他永远也得给囚在这里,一辈子也不能出去了,没有人会找他,而他会死。暗自渴望死亡是件很好的事,但要不是爽爽快快地死掉的话则不同;在全年最热的日子里、热得发昏的黑暗之中死去、独自一人在扫帚贮藏室死去、在黑暗之中死去,一点也不好。

  「求求你啊。」他抽噎着,再次拼命拉着那扇门。纹风不动。

  哈利真的害怕了。

  他尖叫着对门又捶又踢,没有一丝理智。他忘了口袋里的魔杖,虽然那也不会好上太多:那扇门并不是锁上了,开门咒『阿咯哈呣啦』并不能帮助他离开。他被关住了。

  终于,事实证明了猛捶门是没用的。然后哈利开始扔东西,尖叫得让嗓子变得嘶哑;他的意识一直深信只要把阴影吓得躲在角落,就没有东西能接近然后抓住他。他疯狂的尖叫着团团转,还不时把扫帚扔向黑暗,成功捣毁了贮藏室。终于,热力让他汗如雨下、头昏脑胀,虚弱的颓然坐倒在地上喘气。这里很热,他没法呼吸、没法思考,幽室恐惧症要把他迫疯了。

  他又回到楼梯下面的贮物间去了。他被关着,威农姨丈回来时,佩妮阿姨将会告诉他哈利意外把达力的科学作业弄垮,然后他将会杀了哈利。那时候很热,快要到夏天了。威农姨丈起码会把他关在楼梯下整整一个星期,只从门把丁点儿食物推进闷热的房间。墙壁要倒下来压在他身上了,哈利喘不过气来……

  他爬向门,紧紧的抱住腿,把头重重的搁在膝盖上。他的喉咙在燃烧,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多久,但那就像被关了一辈子似的。

  「谁也好,救救我……」他抽噎着说。

  「谁在那里?」

  这声音让他跳起来。有人在更衣室里面,德拉科·马尔福。

  突然被关在蒸热的贮藏室,也比德拉科找到自己来得好。哈利睁大眼睛,远离门口。

  「这玩意儿怎么会掉在门前呀?」德拉科边高声说道,边走近门,吱叽一声,然后门呯的一下缓缓打开。

  哈利惶恐的瞧着德拉科,然后模糊发现德拉科惊讶得睁大灰色的眼睛。

  「波特?」德拉科叫道。

  哈利清清喉咙。「什么事?」他尝试让声音听起来冷漠而轻蔑。在这种情况下,这种冷漠的声音通常都对德拉科很有效。他从德拉科身边走过,走进光亮的更衣室,感觉真的很幸福。

  「你干吗──干吗……你……」德拉科猜疑的目光在一片狼藉的贮藏室和哈利满是汗水的苍白脸孔上游移。他一手支腰,突然明白过来。「你被关在贮藏室里了。」

  「我没有!」哈利叫道。

  「要是我没有把你放出来,你可能就会死了。饿死或热死什么的。」他听起来非常失望。

  「我才不会哩!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

  德拉科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中透露了自制力:「我不会永远也在附近的,波特。下一次我就让你死掉算了。」

  「我才不想你在附近!」哈利粗鲁的说:「我宁愿你让我死掉!」他没想过自己会这样说,他也肯定要后悔了。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这样想哩。

  德拉科冷冷的笑了。「噢,波特。要是你真的真死,把自己关在贮藏室里是最不可行的方法呀。」他踏进贮藏室,捡起一瓶扫帚蜡油,他就是看到那个才会走到这里来的。「刀子比较有效哩。」

  哈利用力咽了一下,不发一言,下意识的碰碰脖子。

  「还有,烦请你大发慈悲快点去自杀吧,我真的很渴望不用再面对你啊。」德拉科说。

  「如果没有我让你作比较,你才不会知道自己该作什么哩。」哈利眼珠一转。

  德拉科冷冷的盯了他很久,怒火让他的眼睛快要变作黑色。然后他不发一言就走开了。

  湖泊并不是哈利最喜欢的地方,可是森林被列作禁区,那么到湖泊避暑的最明智的选择了。按照什么定论,那里的气温定会比较低,所以哈利马不停蹄的走那湖边。他微喘着气爬到一块石上,仍然为被关在贮藏室一事害怕,他低低的在喉咙深处抽噎了一下。

  他全身汗答答的,衬衣紧黏着身体,怪不舒服。他把衬衣脱下来嫌恶的扔在地上,技术上这违反了霍格华兹的服装规格──除了在宿舍房间以外,还有在浴室里大概不会穿戴整齐吧;可是哈利认为自己离学校已经够远,应该可以把衬衣脱下来了,何况,那些踢足球的球员大概老早就把上衣扯掉了。

  脑海中浮现的映像让他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然后看着阳光在湖面上闪闪生辉。连水也热得像被蒸发掉,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他想知道那些水是不是如外表一样温暖,却无生命力。

  一阵温热的风突然拂过他的头发,从魁地奇球场带来了欢笑声,声音如古旧记忆一样令人痛苦的消逝。一阵强烈的孤独感袭上哈利,纵使那是他自己选择的。他并不那么想要人陪伴,只是当他独个儿时,他就会惊觉自己是如何的孤单。或者他身旁经常都围绕着朋友教授什么的,但他某程度上是跟他们分开的。哈利不晓得那是因为他的伤疤,还是只因他觉得不同;他只知道与朋友分开已经变得越来越容易,而他们却一点也没有察觉,这样他气极了。

  只有自己一人时,哈利才会觉得自己对身边的人们诚实,只是因为他身边根本没有任何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把其他人眼中的英雄角色演好;老实说他根本不是那么勇敢,他打从心底里害怕。哪会有英雄畏惧早上醒过来呀?哪会有英雄暗地里希望自己永不会醒过来,因为只有睡着才是真实?起码,如果他在睡梦中被杀,他也可以知道那不是他的错,然后死去──他睡着了该怎样保护自己?英雄也总得睡觉呀,英雄也总得一死呀,而且很可能比普通人死得更快,死得更惨。

  这让他害怕了,有很多事也会让他害怕。他惧怕孤单寂寞,而这就是哈利喜欢孤独的原因;他喜欢某程度受控制的恐惧。自愿的变得孤单代表要是自己改变主意,他就能得到别人陪伴;而非自愿变得孤单则是自己没法控制的。他多多少少也在炫耀自己能掌管它。

  他也在自私的等待着某个人察觉,然后跟着他,看他是否安好。他想,这大概是寻求着他人的注意力吧。罗恩会轻哼,然后说:「你不就是那个笨蛋『活下来的男孩』嘛,哈利,集中在你身上的注意力大概不能再多了吧?」

  不是这种注意力。他想要的注意力并不只是「啊,哈利会没事啦。已经面对过『那个人』这么多次了,他定是无敌的嘛!」,而是更像「啊,哈利,你没事吧?你还在呼吸吗?你在害怕吗?别怕,哈利,没事的。」之类,或是边撼着哈利的肩膊,边嚷:「你这大笨蛋,赖以为生的事还有很多呀,难道你只因害怕,就要把一切都放弃?这就是格兰芬多的勇气吗?你应该是个史莱哲林,就像我一样。」

  哈利眨眨眼。「什么?」他大吃一惊的高声叫道,环视四周,仿佛在奇怪是谁把那叛逆的念头塞进自己的脑袋里。四下无人。

  他并不会盲目跟从固有的事,纵使他会,哈利也得成为一个完全没脑筋的大笨蛋,来忽略事情正逐渐跟从既定模式进行。这几天的事故,然后德拉科·马尔福在哈利有危险的时候都会突然出现救他。当然,并不是所有既定模式都会有其可取之处。他可以肯定农田上的外星符号是毫无意义的,贝壳上的图案和木板上像面孔似的花纹也是。(1)可是,要是能理解它的含意,固有事件也有它可取之处,然后加以利用,哈利明白这道理。某程度上德拉科·马尔福成为了他的守护者,仿佛有什么决定现在是哈利死去的好时机,而另一样他不能理解的事物选上德拉科·马尔福来避免这种事发生。

  或者是其他别的原因。

  哈利只知道德拉科在晚上,当某些事情快要变得无法挽救的时候会习惯出现;还有自己现在非常孤单。他不要令他深深陷地绝望之中的人来陪伴他,而是能让他忘记所有事、让他能感觉事情的人的陪伴。

  所以他决定站在湖边的大石上,这里的水暗得变成黑色。他把双臂抬起来,直至跟身体成直角,就像翅膀一样;然后脱掉眼镜,把它扔到草地上,闭上眼睛,把脸仰高朝向太阳,他让自己掉进水中。这比跳水更像绊倒然后掉进水中。

  他的肚子击在水面,隐隐生痛,可是哈利不在乎,并让自己像石块似的直往下沉。当肺部的空气让他浮起来时,他模糊想到:「真希望那大章鱼不在附近。」

  他满怀希望的浮到水面,找寻着德拉科熟识的身影。他失望了,那个史莱哲林不在这儿。

  「真是棒透了。」哈利喃喃道。起码他凉快一点了。水虽然不冷,但也肯定比空气凉得多。他懒懒的仰卧在水面,阖上眼睛缓缓的吐气。这让他舒缓下来,一片舒适静穆;他的耳朵在水中,水让每个声音都变得柔和。

  他闭着眼睛飘浮了好一会。水流轻柔的把他推到离石堆,飘到芦苇丛中。他转过身来,压着他腹部的滑溜泥泞让他心神安宁。他睁大眼睛,把脸孔压到浅水之中,碧绿的水让他联想到自己的一生:伧促、晦暗,而且非常、非常迷蒙。

  他让自己维持着那个样子,俯卧着浮在浅水中,黑发像光晕似的在脑袋附近飘扬,双臂在身旁微张着。

  哈利忘了要起来呼吸。为了这种事破坏无重量状态带来的祥和,实在太不值得了。

  蒙胧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狂狷的咒骂时,他真是彻彻底底的大吃一惊,那声音他非常熟识。有人粗鲁的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翻过身来。

  「波特。波特!你该死的快点呼吸,不然我就……」

  他眨眨眼。「我当然在呼吸呀。」他呆呆的说:「你疯了吗?马尔福?」

  吼着跟哈利冲进湖里让裤管全湿掉的德拉科匆匆向后缩。「不。」他回答得很简短:「我只是没想过会在湖里看到有人,而且你看起来就像……呃,死掉了。那……」

  哈利很想知道他要说什么。『那真恐怖』?『那真恶心』?还是『那棒透了,真希望你死了,你这个笨蛋、白痴格兰芬多』?

  「……那挺震撼的,就这样而已。」

  哈利坐起来,轻摇着头想把那片迷蒙摔走。「我看起来就像死了,是吧?我无意吓你,马尔福,我只是──」

  「吓我?我才没有被吓倒哩!只是觉得惊讶而已。虽然,我也不知道干吗自己有时对『活下来的男孩』想遇淹死自己一事,倒不是如此惊讶。」

  哈利站起来离开湖泊,注意到自己满身是泥而且混身湿透。他的裤子黏住腿,极不舒服,而且他身上没穿衣服。为了不让德拉科注意到这些,他说:「让我觉得惊讶的,马尔福,倒是你今次自愿救我。」

  德拉科张开嘴想作出漂亮的反击,然后慢慢闭嘴,眼中映出一点没法理解的反应。他什么也没说,这让哈利皱眉。

  「无论如何,你在这里干吗?我还以为你在给自己的扫帚上蜡油哩。」

  「我到哪里大概还与你无关吧?」德拉科厉声说,转身离开。

  哈利害怕了。他突然不想被独自一人留下来,甚至比承认『忘掉浮到水面吸呼对他来说是如斯简单』来得更可怕。「马尔福!」他叫道。

  德拉科满面怒意的转过头看他。「怎么了?」

  「谢──谢啦,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有那么长久的时间,哈利还以为德拉科不会回答。然后,他确实回话了。「我不是为了你才干这些的,波特。」然后他走开了,哈利沉默的看着他离去。

  他以为德拉科离去,那种孤单感又会回来,可是它没有。他觉得轻松一点了。或许,这证明了那模式还没有完结,他觉得安心一点了。

  那么,德拉科似乎又在哈利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出现,他做得很好,这让哈利松了口气。

  信赖德拉科·马尔福怎样也不应让他松口气,可是它的确做到了。真古怪。

  哈利抓起衣服和眼镜,走回霍格华兹时,轻轻的笑了。

  注1:patterns可以指固定模式,也可以花纹图案。作者在这儿玩文字游戏……(泪)

  傍晚时份,纵使夕阳西下,也没法让气温稍稍回落。可是哈利的心情比任何他能记得的时候都要好,他紧张兮兮的走到魁地奇球场,他们正踢的兴高采烈。

  「我可以加入吗?」他轻声问,声音被笑声叫声盖过了。

  还是罗恩察觉他的存在。「哈利!」他叫道:「来玩呀!你来当我的搜捕手吧,奈威真是个废物!」

  「喂!我不是废物!」奈威大吼。

  「是守门员啦!」丁叫道。

  「嗯,抱歉啦,奈威老伙计。」西莫大叫着道歉:「可是你想踢那个球,不是想让那个球踢你吧?机会来啦!你能当打击手嘛!」

  「是后卫啦。」丁懊恼的更正,可是他每个毛孔都在灿烂的笑着;哈利觉得自己在肤浅的交流之中松驰下来了。这很轻松简单,他当然知道足球的规例,他某程度上觉得自己……可以控制这东西。而且很安全。

  他当上了守门员,只需要在球飞到他面前时才动,他在这种单调乏味中迷失了。虽然他当搜捕手远比守门员出色,但哈利还是成功阻挡了几次射门。

  可是,当他发现有人在不远处飞行时,他表现得越来越差了。那是德拉科·马尔福。哈利马上本能的找寻危险的可能,以让自己差点死亡的事情来配合德拉科出现。可是什么也没有,除了温暖的微风和在魁地奇球场上踢足球的球员以外。

  那么就巧合吧。这很新奇,哈利发现自己看着德拉科飞行,比看着球儿还要多。德拉科漠无目的地盘旋着,刚抽过蜡油的扫帚在星光下闪闪生辉。可能因为沉闷才会飞行吧,或者想让风吹拂在自己身上,以驱走闷热。

  「喂!哈利!」

  罗恩的叫声让哈利回头一看,及时看见西莫把足球直直射向自己。「该死。」他喃喃道,一手抓住它然后踢向奈威。奈威高兴的尖叫,却马上被对方的赫夫帕夫球员抢走了。罗恩发出恐怖的叫声,然后扑过去把球抢走,踢到球场的另一边。哈利让自己的目光再飘到德拉科身上,他正慵懒地在湖泊上空环飞。

  ※

  德拉科当然也听到踢足球的声音,大概一两次吧,但他还是不太了解那个游戏,没法说出它的名字,他只是出于好奇,才会飞近那个在地奇球场进行的古怪游戏。他不了解;那似乎是一大票人在胡乱跑着、追着一个球。真古怪,那只有一个球,没有别的了。那似乎简单得惊人,却也同时不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

  德拉科咬着嘴飞得更近,他皱眉了。那不合情理呀,正常人哪会玩这种白痴游戏而不玩魁地奇?再一次,丁领导着那个游戏,而他是个麻种,不是吗?这代表这可能是个麻瓜游戏,而麻瓜都是单细胞生物。

  他往下一点盘旋,尝试在下面的游戏中找寻任何策略或队形。隆巴顿无意间踢中了那个球,那个球直飞进球场一头的网中。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德拉科感到恶心,差点就要马上飞走。隆巴顿高举两臂狂跳着,胡乱挥着手臂,像只公鸡似的高叫着。

  这分散了德拉科的精神,差点就让他死了。他恐怖的盯着隆巴顿的同时,那个搜捕手或什么的一脚把球踢飞,球儿高速直飞向他,击中了他的脑袋,把他打下了扫帚。

  事情发生得太快,德拉科根本没有察觉。一阵古怪和令人作恶的失衡感,接着是某人从远方传来的尖叫声,然后世界扭曲了,在他眼前直打转。

  哦,地面直冲到德拉科面前,他暗想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了。

  不过那不是,不完全是死亡的感觉。要是死的话就要碰上地面了,但德拉科没有。他甚至不晓得哈利刚在有在玩足球,可是他知道有一双恐惶的绿眼睛一闪而过;然后他降落时一阵颠簸,哈利正躺在他身下。

  有一段长时间德拉科也只躺着,把哈利紧紧压在地上,除了全身因震惊而疼痛,和自己呼吸困难以外,什么也完全不知道。然后,他的呼吸渐渐平和下后,他意识到身下有一双闪亮碧绿的大眼睛。除此以外,还有其他什么渐渐进占他的意识。哈利的胸口压着他的胸口、哈利的心跳与他的心跳共鸣、哈利的手抓着他的手臂、哈利的腿被他的腿压着。

  「这次……不同了哩。」哈利悄声道,他的眼睛诡异的变暗,紧紧地盯着德拉科的眼睛。

  「怎么不同了?」德拉科的呼吸仍然有一点紊乱。

  「这次我救了你。」

  德拉科眨眨眼;他说对了。要不是哈利阻断了他跌势,他早就死了。这把事情扭曲至一个他不太喜欢的情况。这让他觉得自己对哈利有所亏欠。

  德拉科知道自己应该滚到一旁,然后气恼的大步离开;可是当哈利颤抖着猛抽一口凉气,抱着怀疑的语气说:「真古怪,我还以为你会很冷……」时,他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他不肯定自己想继续这对话,因为哈利古怪的表情就像被催眠了似的(德拉科掉到他身上让他撞倒了头吗?似乎只有这个原因了),而且德拉科还是压在他身上。

  他没法控制自己。「冷?」

  他微微眯起了眼,哈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冷,就像蛇一样冷。」

  「我不冷吗?」德拉科意识到其他人正冲向他们,想知道哈利是否安好。他还不至于盲目到认为他们会因为自己还活着而乱骂脏话。

  「你不冷。」哈利确定:「你……很暖。」

  德拉科突然意识到哈利正在自己身下,他注意到的不是他们碰触到的部位,只是注意到他们碰触的感觉:一阵微暖轻传到自己身上的感觉──那比围绕着哈利的残酷热力温和多了;哈利的呼息吹拂着自己下巴的感觉;哈利的手指紧抓住自己手臂的感觉;哈利其中一条腿微弯的方式──那让德拉科的腿没有压在哈利的腿上,而是搁在他们之间;其中一只手放哈利脑袋旁边、黑发轻拂着自己手腕的感觉;两颗脑袋是如此相近,只要德拉科微微点头,他们的嘴唇就会碰在一起的感觉。

  德拉科仿佛会这样做、德拉科仿佛愿意这样做、德拉科仿佛喜欢整个身体压着哈利!德拉科仿佛想要这样!

  他想要某种事,但他费尽精力也没法弄清那是什么。

  他的眼睛一定反映了自己的感受,因为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的哈利悄声道:「你在怕吗?」

  德拉科·马尔福害怕了?害怕哈利·波特?他张大嘴,想吼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把哈利那微弱的光芒粉碎,来伤害他。可是,他只正色反问:「我应该害怕吗?」

  不管该死的那刻本来是怎么样,它也被粉碎了,因为足球员已经到达。虽然自他掉下来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但其实只经历了短短数秒,而德拉科给粗鲁的扯开。

  德拉科给拉开后,他长长的盯住哈利好一会,几个热心的赫夫帕夫学生在检查他的身子,看他有否受伤。哈利也在盯着他,眼神变得空洞而呆板,那种了无生气的感觉吓坏了德拉科,而他自己也没法说出个所以然。

  德拉科·马尔福害怕了?

  显然是的。

  因为哈利·波特想死,德拉科突然想起哈利在更衣室的说话。『如果没有我让你作比较,你才不会知道自己该作什么哩。』

  这话多么正确呀,正确得让他觉得诡异了。

  ※

  其他人都把他视作落难英雄。德拉科被几个赫夫帕夫学生照顾,而哈利则被安慰着,似乎被德拉科压倒是整件事中最让他难受的、而不是他身上带着的伤,这让哈利觉得很生气。他们没有检查他有否骨折,而是握着他的手,赞扬他没有因为德拉科胆敢掉在他身上而试法杀了他,是多么勇敢的事。

  要是德拉科没有掉在他身上……要是哈利没有阻断了德拉科的跌势……德拉科就会死掉了。他最不希望自己是因为吃惊和被风刮得昏了头,才会不愿意让其他学生在自己无力地看着时死去,就像西追一样,纵使那个学生是德拉科·马尔福。

  或许,尤其因为他是德拉科·马尔福。

  虽然哈利皱着眉,他还是让罗恩和西莫把他拉起来,扶他回霍格华兹,让他像个战败了的皇子似的。才不是皇子哩,他甚至没有受伤。可是他容许他们这样做,因为哈利容许自己像个落难皇子似的,一辈子被牵着走;起码在他十一岁以后,他就容许自己这样做。

  当晚他作梦了,那是个清晰而色彩鲜艳的梦,自己醒来后还清楚记得;这让当晚与众不同,虽然他也会那个梦为什么会比其他梦璄色彩斑斓得多,却没有半头头绪。接下来的每个晚上他也在为此疑惑。

  他应该觉得紧张的。他应该知道的。他第二天应该不会再醒过来的。

  可是哈利始终醒过来了。他陷进让自己疲惫的睡眠,梦见自己在一条燃烧的河川逆统而上,那道河是由不同的颜色组成的:血红、灿金、银白、碧绿和澄黄,颜色像丝绢似的拂过他的身体,紧缠着他的四肢百胲,要把他扯到河川下游。天空的颜色消失了,哈利知道自己是从那死气沉沉的天空掉进这缎带河川里的,可是他却不晓得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个;也知道要是他任由潮水把他冲去,自己就会回到那片天空,在黑白无色之中浮沉,然后被遗忘。所以他一直游,挣扎着往上,要到一个看不见的目的地。虽然他看不见,却听到了,他隐隐听到目的地的声音,那就像小鸟的歌声似的,它们在唱着某种狂野不驯的歌。

  他醒过来时,床单都紧缠着他的四肢;有长长的一段时间,他还以为自己仍在那道五彩缤纷的河里。

  可是,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房间是一片黑白色的。并不是那道艳丽的河,房间比它黯淡多了。强烈的绝望感狠狠的击中他,因为眼前没有半点颜色,而那个梦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某种鲜明活跃的东西、某种在他的生命中从不存在的东西、某种闪耀着血红和银白光芒的东西。

  他起床晨浴。当天早上,他的双眼不再那么呆板了,可是却变得更深沉,就像瘀伤似的。他向自己微笑,那笑容既疲惫又惆怅,但他毕竟也微笑了。水流很热,水蒸气把浴室薰得一片迷蒙。他离开水柱,身上淌着水。他再次用拳头抹抹镜子,仔细打量自己的脸,希望找到什么改变。

  「还是个小鬼。」他咕哝着盯着自己的倒映。孩子气的笑容、孩子气的头发、孩子气的双肩。他身上唯一老成的部份就只有双眼,碧绿、深不见底、苍老而且疲惫。看着自己的眸子让他失去勇气,所以哈利别过视线去了。要是他知道,这是在所有事都粉碎之前,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脸的话,他就会多看一会,或许还会在转身离去前道别。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在以后的早晨他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会如此轻易的放弃不看那天真的稚颜。

  当然,他还不晓得那天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