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藏明>第17章

  宋宜死后留下了两封信,一封给襄王,一封给夏启。

  巫蛊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宋宜仍然以王后之礼下葬,通传到各处也都不提自缢一事,就连史书上也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写着,王后是突染急病而亡。

  王后的棺椁停在奉安殿中,夏启便守在灵前抄写佛经,又将抄好的经文送进火盆中烧掉,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件事,不眠不休。

  棺椁下葬,丧事彻底了结已是半月之后,挨着便是新年了。到底王后新丧,这年宫中的庆贺减了大半。可若细细留意宫中喜庆的氛围总还是有的。

  夏启从宣文殿往回走,路上见几个小侍女说着这月新发的例银比上月多了一钱,满脸都是挡不住的笑意。见到夏启,急忙又闭嘴了,跪在路边,做出一副肃穆的样子来。

  夏启认出她们是沁华殿的人,不置一词默默地离开了。

  回了殿才发现姚恪不在,自从宋宜去世,姚恪便搬来了毓善殿陪他,终日形影不离。按理说这个时辰他练武也该回来了,却不见人影。

  “公子呢?”夏启在殿里左右看了看,只看到姚恪的剑搁在案几上。

  “姚老夫人进宫来了,公子见她去了。”

  “去了多久了?”

  “约莫半个时辰了。”

  夏启闻言愣了片刻,正欲再说什么。门口却忽然传来了人声,朝门口看去,只见几个人拿着一卷竹简而来。

  为首的中长侍,曾在宋宜身边伺候过,想是已经知道了命书的内容,看着夏启,面色倒是有些不忍,“殿下,王上的命书到了。”

  夏启坐在案边,拿了张鹿皮慢条斯理地擦着姚恪的剑,语气平和,“宣吧。”

  他如此淡然,中常侍倒是怔了一怔,打开竹简,又迟疑了片刻,才终于朗声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他是早就猜到了吧?”傅宁辞忍不住对容炀说。整个过程中,夏启头也不抬,面色波澜不惊,好像在听与自己无关的事。

  “知不知道也没多大关系,这么多事情都经历了,也不差这一件了。”容炀扭头看一眼傅宁辞,见他面色低沉,“很难受吗?”

  “以前请器灵,更惨的也见过。只是这种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的戏码,实在很难让人心情愉悦。”傅宁辞耸耸肩,“下次这种活还是让苏姚姚来算了,我还不如去......”

  他话说道一半,猛地记起那具入魔的干尸就是姚恪,抿住嘴又不说话了。

  命书已宣读完,大殿中的一片寂静,宫人伫立各处,大气都不敢出。

  夏启将手中的剑放下,走过去将竹简接过,“知道了。劳烦大人来这一趟。”

  中长侍行了礼,躬身退了出去。

  夏启将竹简随手递给一个侍女,“找个地方收起来吧。”

  那侍女伸手来接,整个人都在抖,像是支撑不住,突然便跪了下去,凄然道,”殿下,这可怎么办?”

  周遭的宫人也都一起跪了下去。

  “你们这是做什么?”夏启四下扫过一圈,沉声道,“只是废了我的世子之位,又不是要杀了我,好歹还留了个爵位不是?”

  他这样讲,宫人们却愈发悲戚,其中几个已经忍不住拿衣袖拭起泪来。

  夏启手撑着额角,“好了,你们也不要哭了。愿意与我一道去亓州便一起去,要留下来的,若想去谁殿中,与李姑姑说一声,我自然派人去替你们打点,也好不叫谁受了委屈。“

  “我与殿下同去。”先前拿竹简的侍女率哽咽着答道,其余人也纷纷应和。

  “这些年你们服侍我尽心竭力,我都看在眼里。不必此刻靠这个来表忠心。亓州偏远,此去还能不能再回来也难说,自己要想好。“夏启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下月便要启程,时间也不多了。各处的行李也该着手收拾了,免得临走又匆忙。再派个人去通传关粹殿,让他们将公子的物件都整理出来,留在咱们殿中的也一并理了,装点好了送回姚府去。“

  “公子他不去亓州吗?“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去做什么?姚老妇人不是已经来了吗?”夏启坐下来自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我累了,想歇一会儿,你们都退下吧。"

  夏启说要歇一会儿,姚恪回来却并没有在内殿见到人,四下寻了一圈,才看见夏启站在殿后的凉亭边。

  “殿下要赶我走?”

  夏启听见声音回过头,面上还是一贯的温和,姚恪两步已经到了跟前,他伸手擦一擦姚恪额上的汗,“这么急做什么?这样冷的天气,汗都出来了。一冷一热的,只怕又要着凉。“

  姚恪不理会,只焦急地握住他的手腕,又重复了一遍,“殿下要赶我走?”

  这亭子原本是修来夏季乘凉,旁边还有个放了一架木水车的池塘。如今天寒,塘里的水都结冰了,这里又是风口。夏启怕他受冻,牵着他要往里走,姚恪却一动也不动。

  “我冷,先进去吧。”夏启无奈道,姚恪这才不情不愿地与他一道往里走。

  夏启一路扯着他到了檐下才又开口,“行李,我已经吩咐宫人去收拾了......”

  "殿下!“姚恪皱眉打断他,“我......”

  “我没有要赶你走。”夏启叹了口气,“只是姚老夫人已经进宫来接你了不是?你该同她一道回姚府的。”

  “我不会回去。”姚恪看着他道,“我自是与殿下一道去亓州。”

  “你知道了?”夏启说罢,又笑了笑,“也是,只怕宫中已无人不知了。”

  他抿一抿唇对姚恪说,“既是如此,你也应该知道,亓州挨着漠北,实在是苦寒之地。传闻那里百姓常年饥荒,又不时有蛮夷作乱。不是什么好去处,你何必去那里受苦?”

  “殿下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姚恪固执道,“我不怕苦,殿下去得,我自然也是要去的。”

  夏启皱起眉,“我是不得不去,命书已下,我必然要去,但你不是。你不要急,听我说完。”

  姚恪又要分辨,夏启竖起一只手虚挡住他的唇,沉吟片刻道,“事已至此,我便与你掰开了说。当初母后接你入宫,不单是怜你孤苦,同样也是为了我将来能有个助力。姚老夫人愿意将你送来,一面是为了保你,一面也是因为当日我与母后鲜花着锦,看着前路坦荡,可这个宝押错了.......你如今年纪也大了,在宫中这么多年,很多事也见过了,不再是小孩子无力自保。回了姚府之后自己万事小心,想来轻易也难有人伤你。我如今被废,世子之位空悬,我那几个兄弟为了各自的前程,定会暗中拉拢大臣。令尊去了以后,姚家的兵权渐渐被削了不少,你虽在宫中,想来也是知道的。但舟破亦有三千钉,任谁百丈竿头,若想更进一步,一时半会儿,只怕都不可少了姚家的支持。”

  夏启说着蹲**,随手捡了根树枝在檐前的地上勾画,“现在你二叔和三叔都领着车骑将军的职,但我听闻他们二人实在不是可用之才,也并不得军心。况且你父亲余威尚在,姚老夫人也一向属意于你,姚家军将来到底在谁手中,各方都一直在衡量。你此番回去,势必会有人前来试探,装傻就好,不要轻易站队,更不要参与你叔伯的斗争。多去京都外的军营历练,让将士们信你服你才是正事。做山观虎斗,只要得了军心,不管谁最后谁坐上那个位置,你都不愁将来没有渔翁利收。你若志不在此,那便什么都不理,做个富贵闲人,也可安稳度日......世间万事万物,说到底不过利益二字,子恒,我不瞒你,此去亓州,事情却也并未就此了结,不过刚刚开场,只怕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没得选,可你眼前还是康庄大道,现在若是跟着我走,才真是下下策。”

  姚广闻言只是问,“殿下说完了吗?殿下口口声声都是利益,那殿下这些年待我好,也全是因为我身上有利可图吗?”

  夏启注视他良久,低声道,“若我说是呢?”

  “若是这般,殿下现在身边无人可用,更应该让我跟着一道走才是。”姚恪神色平静,像是早料到夏启会那样回答,“祖母的确是想来接我走的,殿下这番话,我刚刚也已经听她讲过类似的了。只是殿下大概还不知道吧,我已请祖母将我剔除族谱,不再是姚家人了。“

  夏启皱眉看向他,“子恒,你.......”

  “殿下,我一介平民,自然要去哪里都可以。“他迎着夏启诧异的目光,言谈间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器灵却穿过姚恪的回忆,让傅宁辞可以看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