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吕伯言说江辞恐有危险, 尽管没有证实,但李承霖也不得不重视起来,急忙问道:“徐斌并非善类?”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徐斌效忠于北姜,是北姜安插在东越的细作。”

  “此话何解?”

  “说来话长, 请陛下准许我一一道来。”

  几年前, 吕伯言奉旨前往皇家书院考察, 在那里见到了秦振,并主动与他交谈,三言两语间便觉得他谈吐不凡, 秦振自称是嘉州人氏,碰巧吕伯言也是嘉州人氏,因此对他多加照拂。

  天泽十七年年末, 吕伯言要秦振温习功课,准备次年会试, 没想到秦振居然消失了一段时间,不知道跑哪里逍遥去了, 吕洛儿便是在这个时刻患上怪病,吕伯言无暇顾及其他,四处奔波寻医。

  天泽十八年上元节期间, 秦振再度出现, 邀请吕伯言到盛丰酒楼一聚,吕伯言气他不肯好好读书, 因此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没想到秦振却知晓吕洛儿患病这件事, 可除了宫中的窦太医和府上的几个人, 没有人知道吕洛儿的病需要用北溟玄珠医治。

  秦振不仅知道,甚至还随身携带了北溟玄珠。

  不过那时的吕伯言一心放在为吕洛儿治病上, 并没有起疑心,直到悬赏告示凭空出现,他才觉得不对劲。

  秦振以北溟玄珠为筹码,要吕伯言想办法向他泄露会试考题,又在北溟玄珠上下蛊,望吕伯言推选他为一甲。

  在吕伯言看来,秦振是个有才之人,即便不走歪门邪道,也可以位列一甲。而且秦振以吕伯言的身份张贴了悬赏告示,让皇帝对吕伯言心存芥蒂,那么吕伯言的推选皇帝未必会听。

  所以,秦振这个做法,表面上是想位列一甲,实际上是不想当这个一甲。

  最为奇怪的是,吕伯言初见秦振时,秦振自称是嘉州人氏,结果殿试放榜前日,吕伯言才知道,秦振的户籍在青阳郡。可他为什么会在初次见面时自称是嘉州人氏呢?

  吕伯言觉得此事疑点众多,于是打算派人去青阳郡打探消息,还未探出眉目,便得知秦振死在了前往云州赴职的路上。

  死者为大,疑点再多也是过去式了,吕伯言召回了前往青阳郡的人马,却在秦振的旧物中找到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文状元,武状元,文武双状元”,吕伯言以为是秦振的抱负,并未多想,直到得知吕洛儿偷盗城防图这事,吕伯言方才恍然大悟。

  讲述完这一系列故事,吕伯言总结道:“陛下,如果我没有猜错,秦振和徐斌都是北姜人。殿试放榜前夕,皇帝召苏昌、秦振、赵回前往千秋殿觐见,发落了时任青阳郡太守的杜松,杜松在狱中声称全是魏廷辉的主意,可魏廷辉早就潜逃到北姜去了。”

  吕伯言顿了顿,继续道:“我倒认为杜松此话不假,他先在嘉州任职,那么魏廷辉正好可以帮助徐斌和秦振落实户籍,这也是为什么秦振在与我第一次见面时会自称是嘉州人氏。却没想到青阳郡太守逝世,皇帝把杜松调到了青阳郡,魏廷辉只好把秦振的户籍改到了青阳郡。”

  “自此,二人的户籍落实,鱼目混珠。但北姜觉得这还不够,便把手伸到了后宫之中,我虽不知洛儿为何会为他们所用,但可以想象,洛儿离家出走的那几天,一定发生了重大的事情。他们就这样一点点、慢慢地,意图搅乱东越,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

  吕洛儿的心思倒是摆在明面上的,唯恐天下不乱。

  秦振的行为举止亦有异常。

  至于徐斌……

  李承霖开口道:“就因为徐斌是嘉州人氏,你便认为他是敌国细作?”

  “回陛下,我是凭秦振留下的纸条,推测得知。”

  “文状元,武状元,文武双状元?”

  “正是。”

  “无稽之谈。”李承霖道,“徐斌乃辅国将军,于东越社稷有功,文武合而为斌,但你只凭臆想猜测,就认定他为敌国细作吗?”

  “陛下,正如我之前所说,秦振表面上想位列一甲,实际上却不想位列一甲,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他已有厌世之意,我并不觉得他是病逝的,要么自杀,要么他杀,无非这两种可能。因此他留下的这张纸条一定大有深意。再者,我是嘉州人,从小在嘉州长大,去年与徐斌闲时交谈,发现他居然不会说嘉州话,当真是闻所未闻。”

  吕伯言说完后重重地磕了个头:“陛下,小女做出那样的事,我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可也不忍东越深陷囹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徐斌若真是北姜的细作,东越恐有大难啊。”

  李承霖皱紧眉头,仔细回想着过往的一切。

  京城百姓中了醉生梦死的毒,唯有北溟玄珠可解,吕洛儿便在这时提出百珠冠,北姜那边可以送出百珠冠,但要以雁城和曜州两座城池交换。

  北姜掠卖东越人口,还掳走了苏昌,要求他修筑城池。

  如此看来,北姜应当在很久之前就开始布局了。

  正如吕伯言所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李承霖思虑完毕,把头转向身旁的高进:“速速让安国公和御林军统领来见朕。”

  “是。”

  ……

  天元三年四月十三,女帝御驾亲征,挥师北上,安国公镇守京城。

  五日后,曜州城内。

  “将军,不好了!”

  士兵着急忙慌冲上城墙,面向江辞,行了个大礼:“城东出事了。”

  江辞瞪大眼睛,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将士们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个个喊着肚子疼呢。”

  城东是徐斌负责的区域,江辞又问道:“徐副将也吃坏了肚子?”

  “火头军煮了白粥,凡是吃了的,无一幸免。”

  江辞把红缨枪放回架子上,转头吩咐道:“备马,去城东看看情况。”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城东军营,以往经过这里时,里头总会传出整齐有劲的操练声,如今却只听得到“哎哟哎呦”的哀嚎声。

  江辞走了进去,看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兵,手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嘴唇都发紫了。她三两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抽出他的手臂,为他搭脉检查,把完了脉,又拨开他的眼皮望了望瞳孔。

  看到江辞眉头渐渐深锁,颜副将试探着问道:“将军,可有查出是什么情况?”

  江辞松开手站了起来,分析道:“应该是中毒了。”

  颜副将大吃一惊:“中毒?是什么毒?”

  “这毒十分罕见,目前我也不能确定。”

  江辞环顾四周,看到角落处一个士兵背着行囊,那模样分明就是打算跑路的样子。

  那士兵似乎是没有看到江辞一行人,鬼鬼祟祟地靠着墙走,江辞觉得好笑,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身后,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士兵被吓了一跳,原地跺脚,闭上眼睛连声大喊“不是我”。

  半晌,他睁开眼睛,回过头看到江辞一行人后,立马怔在了原地。

  “将……将军。”他颤巍巍地喊道。

  江辞看着他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士兵扔了行囊,立马跪下磕头:“将军,真不是属下做的,属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吃了白粥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江辞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将士们大多中了毒,神志不清,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清醒的,当然不能错过。

  她清了清嗓子,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帐下的?”

  “属下名叫樊焱,是城东军营的火头军。”

  “将士们是在吃了你煮的白粥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冤枉啊将军!”樊焱哭天抢地,“军营那么多人,属下一个人怎么煮得过来,白粥是所有火头军一起煮的,属下不过是负责烧火罢了。”

  “既不是你做的,你跑什么?”

  “人人都吃了白粥,就属下没吃,指向性太明显了,属下也是怕……”他说着微微抬眼,瞅了瞅江辞的脸色,“怕他人以为是我所为,冤枉了我。”

  江辞淡淡地看着他:“你既是清白的,就无需害怕,本将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要是真跑了,那反倒说不清了。”

  江辞朝身边人递了个眼色,两个随从立马将樊焱架起,限制了他的行动。

  樊焱见状又开始喊冤:“将军!属下冤枉啊!属下不吃白粥,是因为烧火时不小心把沾了泥土的烧火棍掉在了里面,属下心里介意,才不吃的,并非其他啊!”

  “若你真是冤枉的,本将军会查明一切。但就目前而言,你的嫌疑是最大的,你要洗脱嫌疑,就得配合本将军调查。”

  “属下一定配合!”

  “白粥可还有剩?”

  “有有有。”樊焱捣蒜似的点头,“将军随我来。”

  “且慢。”

  江辞伸出手,又问道:“徐副将在哪里?”

  “应该在他的营帐中。”

  江辞于是对颜副将说:“颜副将,你先去瞧瞧徐副将的情况,稍后我与你汇合。”

  “属下领命。”

  火头军的营地里,烟火熄灭了许久,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柴炭的味道,江辞走到架起的铁锅前,锅里头还剩了一些白粥,薄薄的一层,被火的余热烧得几乎快结成了锅巴。

  她拿起大勺搅弄了几下,挖出一小块,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米糊的香味,似乎并无异常。

  她从樊焱衣服上扯下一块布,将它包了起来,然后对身后的随从说:“把这里守住,不准任何人接近。”

  她来到徐斌的营帐中,看到颜副将正在倒茶,小桌旁还洒落了白粥和碗的碎片。视线从颜副将的肩上投过去,只见徐斌半躺在榻上,面容略有痛苦。

  颜副将在看到江辞后,立马将茶碗放下,行礼道:“参见将军。”

  江辞摆摆手,询问道:“徐副将情况如何?”

  “他也吃了白粥,不过量少,头脑尚是清醒的,就是不能动弹,刚刚他说想要喝水,我便为他倒茶,没想到您这时过来了。”

  “他渴了,便先让他喝水吧。”

  颜副将重新端起茶碗,走到床榻边,将徐斌扶了起来,把茶碗放到他嘴边。

  徐斌睁开眼睛,颤巍巍地接过茶碗,费力喂了几口茶进嘴里,随即将茶碗还给颜副将,眼睛一瞥,像是才看到江辞似的,慌忙想下榻行礼。

  江辞看出了他的动作,阻止了他:“你身体不便,就不用行这些虚礼了。”

  徐斌困难地喘气,脸上带着愧疚,然后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继续半躺着。

  江辞让颜副将让了个位置,随即坐在床榻边,抽出徐斌的手臂,为他把着脉。

  果然,跟之前的士兵一样,是中毒所致。不过却比那个士兵要浅得多,大抵是吃得少的缘故。

  把脉结束,江辞严肃道:“徐副将,你是在吃了白粥之后才成这样的吗?”

  徐斌微微点头:“火头军煮了粥,底下人为我端来,我不过吃了两口,便觉得身子不大对劲,不一会儿,便浑身抽搐,摔倒在地,只觉浑身无力,是颜副将把我扶到了床榻上。”

  “如此看来,果真是白粥出了问题。”

  江辞说着便离开床榻,走到桌子旁,捡起地上的粥碗碎片,舀了点地上洒落的白粥,放进桌上的空茶杯中,然后吩咐道:“颜副将,你带人彻查一下此次投毒事件的幕后黑手是谁,至于将士们身上的毒……”

  她看了看床榻上的徐斌,继续道:“此毒甚是罕见,我需要细细查验。”

  颜副将虽然常年镇守边关,但京城之事亦有耳闻,自然知晓江辞解毒的本事,更何况他以往的不少兄弟都被分在城东军营,如今他们中了毒,他肯定担忧。于是连忙应承道:“属下领命,辛苦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