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狄云从山洞深处走出来的时候, 群侠都已经陆续离开了雪山。他们得知了血刀老祖的死,也成功救到了水笙,一切似乎都是如此的圆满, 所有人都心满意足, 于是他们都回去了。

  没人记挂着狄云这个人,也没人在乎他的生死。

  ——只有丁枫站在山洞口, 把一套全新的衣服交到他手里,笑着说道:“久等了,我们也可以走了。”

  “谢、谢谢你。”狄云结结巴巴的说道,仍是有些不适应他的好意,丁枫却一把揽住他的肩膀, 笑言道:“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你又何必同我客气。走吧,换好衣服, 我们也该离开这里了。”

  而云出岫早就跟原随云一起离开, 到了附近的镇上,孙剑果然遵守承诺,给他点了一桌好菜, 还专从附近的花楼里叫了几个歌姬来奏乐助兴。吃过饭回到客房,下人已经用炉子暖好了床, 床头还点着助眠的暖香,云出岫几乎一进屋就困了,但还是强撑着仔仔细细洗了澡, 换了一身新的寝衣, 这才舒舒服服的躺在了床上。

  然后他美滋滋的到了半梦半醒之间,就被原随云一把推醒了。

  “你干嘛啊!”饶是云出岫往日甚少同他发脾气,此时也忍不住不高兴的嘟起嘴来。原随云则是借着烛光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 只觉得他还带着鼻音的嗓音和撒娇没什么区别,不由严肃道:“你没有话要同我说吗?”

  “我们明天说嘛,明天说嘛。”知道跟他讲道理没什么用,只有实际的好处才能让某人松口,云出岫眼睛都没睁开,就摸索着勾住他的脖子,在他侧脸上亲了两下,然后就背过身,重新浸入了如烟似幻的美梦之中。

  ——然后他就原随云随手翻了过来,又一次被无情的弄醒了。

  “老原!我真的生气了!”云出岫睁开眼睛,张牙舞爪的扑上去,把原随云压在了身下。“我都好几个月没睡过床了!你就可怜我一下嘛!”

  他把下巴搭在了原随云的肩膀上,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就这么睡过去也没什么问题,原随云却冷笑着说道:“我可怜你?你真的需要人可怜吗?云公子是何等的自信啊!哪怕面对雪崩,还能有心对旁人伸出援手,原某可是自愧不如。”

  他非要在这个时候算账,那云出岫可就不困了,他侧过脸去试图偷看原随云的表情,但只看到他高高的、挺直的鼻梁。总觉得他自从遇到我以后,就一直在生气。云出岫这样想到。可是这一次,他怎么都不会屈服的。

  “可是,那个旁人是你啊。”他小声说道。“再说,你知道的嘛,我可是在雪山上待过的人,雪崩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闻言,原随云的目光越发深邃起来。他并不怎么在云出岫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情,但也从未如今日一般骇人,云出岫明明正趴在他身上,一伸手就能握住他修长的脖子,但却感觉如芒在背,下意识的仰起了身子,想从他身上逃开——

  原随云把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脖子上,云出岫顿时像被捏住弱点的猫一样僵住了。

  “你总是在浪费我的时间,是觉得我真的不会对你做出什么事吗?”他沉声说道。在脖子上抚弄的那只手,与其说是情人的爱抚,更像是想拧断云出岫的脖子。“为什么你就是不能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的呢?……难道真的只有打断你的腿,你才能学乖吗?”

  “坦白说,就你之前那个心态,我的腿要是真断了,你恐怕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云出岫毫不客气的直言道,然后就感觉到原随云的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赶紧讨饶道:“我乱说的我乱说的……你不要捏我啦!万一真把我的腿捏断了怎么办!我不想当残废啦!”

  “要真这么怕死的话,不是更应该爱护自身吗?”原随云嘲讽道。“即便是那样的情形,未必奈何得了我,你难道不知道?”

  “话是这么说啦,但我当时其实没想太多啊。”云出岫歪了歪头,坦言道。“那个时候,我只是想保证你不会出事啊。”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人之所以会做什么事,当然是因为他想做啊!”云出岫理所当然的说道,他就是这样忠于自己内心的热血男儿啊,也不知道这世上为什么有人做了好事还不好意思说出口。“虽然你表里不一、诡计多端、爱记仇、还老爱威胁要打断我的腿,但是我还是想要你好好的嘛。”

  他笑了起来,仍然还是初见时那般霞姿月韵,貌美非凡,以至于原随云心头的怒气都消退了两分,无奈道:“自打遇到你,我好像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一样,真是奇怪,人真的会因为遇到了不同的人而改变吗?不想被打断腿,那你以后想被我扔到雪山上去吗?”

  “要是你陪我的话,那我可以考虑一下啊。”云出岫笑嘻嘻的说道。“其实,有一件事,我还在山上的时候,就想对你做了!”

  他把手伸进了被子里。原随云本来还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一把火烧起来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等到烈火退却以后,他拿帕子帮云出岫净了手,这才假惺惺的说道:“都说饱暖思……你在山上吃不饱穿不暖,怎么还会想着这种事?”

  云出岫:“……”当然是因为现在饱暖了啊,这又是哪门子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原随云却板着脸道:“说啊,是因为丁枫,还是那个狄云?”

  云出岫故作思索:“那果然还是丁枫更好看一些吧……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了,你不要挠我痒痒了喂……”

  笑闹了半宿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云出岫无精打采,还板着个脸不搭理人。孙剑见状,少不了要询问一句:“这又是怎么了?你才回来,难道随云就欺负你了不成?”

  他要当大哥,那简直是太好了,云出岫立刻就同他告状道:“老原他咬我!”他肩膀上现在都还有牙印呢!孙剑:“……”

  孙剑感觉自己就不该等他们一起用早膳,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之后,不得不学着他爹往日的做派,和稀泥道:“是这样啊……来来来,吃饭,吃饭了。”

  云出岫眼巴巴的望着他,十分失望:“你都不骂他的吗?”

  孙剑假装没听见,默默翻了个白眼。男人在床上野一些有什么好奇怪的,一看云出岫就是太没经验了,没见过真正的狠劲,可惜他们两个男人搞在了一起,自己的经验也不好传授给他了……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原随云则是含着笑意夹了一个包子,直接堵住了情人的嘴。

  不过饱饱的吃了一顿之后,云出岫又有了精神,也想起了自己还有正事没做:“对了,在山上的时候,我和狄云说好,要陪他去埋葬他的一位朋友,然后送他回老家的。”

  “他现在是你的新朋友了?”原随云随意的问了一句,把自己盘子里的茯苓糕分给他一半。孙剑不耐烦跟他们一样吃粥和点心,叫了一海碗面条,配上一根烤羊腿,也是心满意足,擦了嘴道:“那小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吗?值得咱们的云神医这么看重?”

  “他的武功挺有意思的,叫什么……神照经!还有……躺尸剑法,好像也叫什么连城剑法。”说着,云出岫就以手里的筷子为剑,比划了两招。雪山上的日子太过无聊,他们时常互相过招来打发时间,一来二去,狄云的一些剑法他也会用了。“我看丁枫挺感兴趣的,还拿剑法跟狄云换着学呢,老原你是不是就喜欢他这股爱学习的劲儿,才收他当徒弟的啊。”

  原随云只听得“神照经”和“连城剑法”这两个名词,就已经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不由眯着眼睛暗笑一声:“他一向是个聪明人。”

  他当然也只会喜欢聪明人。

  云出岫听出他话里有话,但这多正常啊,就跟他其实也知道丁枫这小子另有目的一样。不过世上有些事,本就是难得糊涂,好歹面前这个家伙还能帮狄云实现心愿呢。

  他向身边的人诉说了狄云的经历:原来,狄云原本只是乡下种地的一个年轻人,同师妹一起在师父戚长发膝下长大,修习的是师门的“躺尸剑法”,日子过得平静又安逸。偏偏几年前,有人找到他们居住的乡下,自称是戚长发师兄万震山的弟子,邀请他们去参加万震山的寿宴,戚长发于是带着两个弟子,前往了万家做客。

  然而到了万家,先是大盗吕通前来找万震山报仇,被狄云阴差阳错打败。万震山的几位弟子觉得狄云压了他们的风头,半夜前来挑衅,将狄云打了一通,却又有个老乞丐跳出来,教导了狄云几招剑招,让他回敬了其中几人。随后师父师伯因为狄云的剑法吵了起来,两个人进屋后关上了门,不知怎么的,等门再打开,万震山已然重伤,而戚长发则是不知所踪。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狄云并师妹戚芳都十分茫然,只能暂且在万家住下。然而不久之后,狄云便被人诬陷奸|污偷盗,被投入了大牢之中,足足关了近四年之久,在这段时间里,师妹戚芳甚至嫁给了万震山的儿子万圭为妻,这个消息令他痛不欲生,决意自杀,幸而被牢房之中一位叫做丁典的犯人所救,此人还传授了他内功“神照经”,两个人因此成为莫逆之交。

  丁典有一位恋人,名为凌霜华,是此地知府凌退思的女儿。她与丁典相恋,彼此互许终身,武功高强如丁典,正是为了她,才始终没有离开牢房。每天清晨,凌霜华会将一盆盛开的鲜花放在窗台上,让丁典瞧见,二人虽然连一句话也不能交流,但却通过这样的方式,始终让两颗心紧紧相连。

  直到有一天,窗台上的那盆花再也没有更换,丁典终于按捺不住,带着狄云一起逃离了牢房,然而迎接他们的,是凌霜华的死讯,以及凌退思的毒计:他在凌霜华的棺材上涂了剧毒,丁典抚棺恸哭的时候,无可避免的沾染了毒素,并随即因此而死,而狄云却带着他的尸骨,继续被为“神照经”而来的江湖人士不断追杀……

  “真是岂有此理!”听到这里,性情火爆如孙剑,已经忍不住怒喝出声。他平生最在乎兄弟义气,也最看不惯凌退思这等使用毒计的小人,因而格外愤怒。原随云伸手拿过茶壶,给他倒了杯茶,安慰道:“孙大哥何必生气,这样的人,世上难道还少?”

  “就是因为世上多是小人,才叫我生气,这狄云倒是好样的,这才是好兄弟,够义气!”孙剑真心实意的称赞了一句,却也有些疑问。“可是这神照经又是什么武功?有这么神奇,还会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不,重点不是神照经,而是连城剑法。”原随云淡淡说道。既然话说到这里,他也向其余二人补充了一些自己知道的事情。湘西曾经有一位名动一时的武林名宿,人称铁骨墨萼,名为梅念笙。他有三个徒弟,分别是“五云手”万震山,“陆地神龙”言达平和“铁锁横江”戚长发,但很可惜,这三个人没有一个如同师父一般光风霁月,反而都是心思歹毒、不择手段之辈,为了师父手中的一本连城剑谱,竟然联合起来暗算了师父!

  据说梅念笙重伤之后被人所救,就此失踪,此后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应该是就此殒命了。不过,神照经乃是对方成名的武功,身负神照经武功之人,或许就是当年救他的那个人,此人的手中,或许就有昔日名动江湖的连城剑谱!

  “据说,这本剑谱与南北朝时期的一位皇帝,梁元帝萧绎的宝藏有关,所以,才会这么引人瞩目。”原随云这样说道。云出岫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皱起眉:“萧绎?那个杀了兄弟侄子甚至侄孙的皇帝?若说他留下了宝藏,倒还真有几分可信呢。”

  孙剑则是不屑的说道:“男儿大丈夫,有手有脚,有什么得不到的,何必非要处心积虑图谋死人留下的东西。”他对所谓的宝藏半点兴趣也没有,因而没有过多的询问,只是招来狄云,嘘寒问暖了一番,得知他直到如今,也一直将丁典的骨灰带在身边,更是感动不已,拍着他的肩膀道:“丁典能有你这样的好兄弟,也是不枉此生了!狄云,你放心,我陪你去埋葬你的兄弟,我孙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想要你的命!”

  狄云傻乎乎的站在原地,先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看到焕然一新的云出岫坐在一边,朝自己眨了眨眼睛,这才明白过来,不由感激的朝云出岫点了点头,结结巴巴的表达起对孙剑好意的谢意来。

  云出岫则是侧过身,趴在原随云的肩膀上,小声问道:“所以,你也想要梁元帝的宝藏吗?”

  毕竟丁枫的意志就是原随云的意志嘛,他又有什么不懂的呢。

  原随云斜昵了他一言,笑着答道:“我的确有这个意思……不过我认为,梁元帝的宝藏,或许同其他人想的并不相同。”

  “?”云出岫歪了歪头,不懂他又在打什么哑迷,不过他对宝藏其实也没什么兴趣,很快便将此事抛在脑后,兴致勃勃的又往嘴里塞起糕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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