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评判对错呢。”.
手机里还有很多录音, 都是相似的时间编号,徐森淼扫了一眼,发现时间很集中, 大多都是七八月份的晚上十点。
那时正值暑假,徐杨回了南方, 姜宁去参加集训,徐森淼听陈旭无意间提起过,集训很苦, 早上六点就要起床练早功,姜宁一走, 往往十天半个月没个消息。
那她每天晚上, 是在和谁说晚安呢?徐森淼看着屏幕, 留存下来的通话录音安静的躺在手机里,不知道记录了什么。
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 关系再好再亲密, 会报备似的深夜打电话聊天吗?
即便会, 会录下同伴并不动人的清唱吗?即便这也会, 会录得这样多,这样详细吗?
院儿里家长们挨个儿抱怨自家孩子,姜宁妈妈总是说,姜宁那耳机能长脑袋上, 睡觉都戴着, 她在听些什么呢?
徐森淼想起姜宁忽然怕狗的事儿, 想起她八百米总是落在队尾的事儿,又想起徐杨摔伤那天, 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出去……
姜宁的追求者那样多, 大家中午聚在一起吃饭, 偶尔也会打趣,之前从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细细想来,才发现姜宁从来没接过她们的话茬。
她不会害羞,不会回应,只是任由大家的玩笑辟里啪啦砸在地上,像是一点也不在乎。
和其他女生完全不同的漠视,只是因为不缺喜欢吗?
还是……还是因为……徐森淼默默在心里打了个叉,有点不敢信。
他们这代人接触网络比较早,对各种信息的接收都很迅速,同性恋对于徐森淼来说。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但这个词安在姜宁身上就很陌生。
徐森淼隔雾看花,难免会和大多数人一样有着刻板印象,认为喜欢男生的男生,多半性子软弱。而喜欢女生的女生,肯定是个假小子,留短发、不爱穿裙子、打小就对洋娃娃没兴趣、没事就喜欢抱着篮球跑操场……显然姜宁并不是这样的。
徐森淼心里装满了猜疑,一半在打量姜宁的心思,另一半则在思索,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她下楼还手机时,姜宁和徐杨正在走廊的窗前看雪。
看不出异样,林舟和邓佳琪也在,林舟看见她,蹦蹦跶跶的走过来:“怎么这么早就下来啦,琴呢?”
“琴……”徐森淼被问愣了,她心不在焉,居然把琴扔在了练习室。
林舟没等到答案,眨着眼看她,徐森淼头一次发觉林舟的眼睛这样圆,被长睫毛压了一半,仍旧亮亮的,她被看的有些不自在,胡乱说:“放在楼上了,下周一就要表演了,下午自习课我想和老师请假,再去练一会儿。”
高二生没了高一生的青涩,又没有高三生的紧迫,实在是学校里最有资格上蹿下跳的,元旦活动安排在周五下午。
然而好些人从早自习就开始就坐不住,全体老师打起十二分精神在楼道里巡逻,各班教室前后门都大敞着,谁敢抬头谁挨骂。
然而过了午休,就彻底管不住了,学校说为了学生能安心过元旦,特意把月考提前,这周二刚结束周考,还没来得喘口气又迎来了一轮月考,所有人生不如死的做了四天卷子,感觉关节炎颈椎病腰腿疼痛都齐活了,此刻颇有些造反的意味。
下午前两节课是元旦演出,演出安排在学校礼堂,和这一年的表彰大会同时举办,操办的很是隆重,丁心作为优秀教师,一早去了后台准备,临走把整个班交到了林舟手上。
礼堂构建复杂,路线和座位安排都不合理,林舟光是组织全班入场就折腾出了一身汗。而后既要给上厕所的同学指路,又要给丢东西的同学当保姆,中途还抽空上台念了一篇演讲稿,结束后累的一头倒在了课桌上。
不过她并不能休息太久,元旦演出结束还有元旦晚会,晚会在各班班里举办,学校特意留出了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学生可以把教室装扮一下。如果愿意,也可以派班委去校外采购零食。
生活委领了今年剩下的班费,大张旗鼓的点了几个同学,大有要把超市扫荡一空的架势,邓佳琪也跟着去,走之前摇头晃脑的朝林舟咳嗽了一声:“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可是什么都能买哦。”
“真的?”林舟清了清嗓子,“要十斤精肉,切作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再要十斤肥的,不要那见些精的在上面。”
邓佳琪:“……”
徐森淼留下拍演员合照,这会儿刚回班,听见她俩的话随口添乱:“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
邓佳琪:“……”
林舟和徐森淼咯咯咯笑成一团,邓佳琪心说,鲁智深是好人,但你俩纯属有病。
生活委来喊邓佳琪出门,随口问了一句:“小舟,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邓佳琪黑着脸抢话:“她说要吃臊子。”
“啊?”生活委没太听懂,“肉……肉馅吗?”
元旦晚会是学生们的主场,有老师在学生难免玩不开,丁心本不想露面。
然而右眼皮一个劲的跳,只好回班看一眼,本想着看一眼就走,结果一进门,就听见他们说要出门买肉馅,顿时眼前一黑。
丁心带的上一个班曾干过这种缺德事,大过年的不买零食非吃饺子,饺子还不吃速冻的,她一句话没嘱咐到,几个男生就买了锅碗瓢盆回班。
当时都上高三了,磕了碰了可不是小事,丁心不敢让学生碰刀,只能亲自动手,别的老师在办公室喝茶聊天,她在办公室剁馅调馅——还不敢放葱姜蒜,怕有猴崽子挑食。
生活委被丁心好一番叮嘱,拍着胸脯保证绝不去菜市场,出校门直奔超市,半小时后带回来两麻袋零食、四箱饮料、以及一桌子爆米花。
爆米花刚刚出炉,还新鲜热乎着,焦糖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桌椅已经摆好了,彩带和气球装饰也进入了收尾阶段,林舟总算可以休息一会儿,抱了一小袋爆米花去走廊里透气,刚好撞见姜宁打完水路过。
徐森淼看了一眼姜宁手里的水杯,两个杯子是情侣款,其中一个她在徐杨的书包里见到过。
这半年,姜宁和徐杨身上一式两份的东西越来越多,情侣款的手链、情侣款的钥匙挂坠、情侣款的手套围巾……徐森淼曾无意问过一句,得知大多都是姜宁买的。
姜宁和林舟正靠在窗台上看楼下的副校长,副校长穿了一身红色的秋衣秋裤,靓丽的颜色从脚踝和袖口露出来,搭配上板正的黑色西装,看起来充满了不拘一格的美。
两个人捂着嘴笑,姜宁怪好笑的问:“副校长今年本命年吗?”
两个人进行了一段无脑的对话,没讨论出个所以然,等林舟被喊去验收班里的装修成果,徐森淼才靠近了,低声对姜宁说:“听人说晚上六点,中心广场会放烟花,楼上练习室正对着南面,我有钥匙,你能想办法溜出来吗?”
姜宁有点奇怪的看她一眼,不明白徐森淼为什么忽然邀请。
但徐森淼从不做没道理的事,于是她想了想,点了个头。
元旦意味着旧年的结束和寒假的来临,学生们压抑了一个学期,都玩疯了,每个教室都是鬼哭狼嚎的唱歌声,到了六点,姜宁借口上厕所从教室里溜出来,独自一人去了练习室。
练习室似乎没有供暖,有些冷,徐森淼坐在钢琴前,见她进门,轻轻弹了一段旋律。
姜宁被各种跑调的情歌和嘶吼版说唱折磨了一个多小时,耳朵有些麻木了,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徐森淼弹的是五月天,是她听过很多遍,再熟悉不过的那一首。
练习室只开了半面灯,她们两个都在阴影里,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直到琴声静下来,房间里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徐森淼才就着冬日里微弱的冷气,很慢很慢的问道:“姜宁,你……你是……你是喜欢徐杨吗?”
窗外的月光驱散了一小片暗色,姜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些松一口气的感觉。
都说十五的月亮圆,没想到元旦的月色也这样好,她感觉身上有些脱力,又有点想笑。
徐森淼很聪明,从小就聪明,可她的问话断断续续没有底气。只要姜宁不想袒露这个秘密,她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否认,故作诧异的微微瞪大眼,或是嗔怪一声,感到有趣的笑起来:“你说什么呢。”
可是月色太好了,似乎也想听一听她的喜欢。
于是姜宁微微弯了嘴角,语气甚至是开心的:“你怎么知道的。”
徐森淼低着头:“意外,也可能不是意外,你们两个……不太一样。”
“是吗?”姜宁的确偏心徐杨,这份偏心,倘若没有同性友情的遮掩,恐怕早就露了端倪,被察觉也是情理之中。只可惜,察觉这份喜欢的,居然是个旁观者。
即便有所听闻,但同性恋对于她们来说,仍是一个陌生的词语,徐森淼似乎不知道该祝福还是该同情,无措的问:“那你爸妈……知道吗?”
姜宁慢慢睁大了眼,而后摇了摇头,平和的说:“父母的爱是有条件的,没有必要触碰他们的底线。”
徐森淼“嗯”了一声:“那徐杨,知道吗?”
姜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明媚的一笑:“她呀,她太笨了,我每天都在和她告白。只是她从来没有发现过,哎你说,你们不是表姐妹吗,怎么你能发现的事情,她就发现不了呢?”
徐森淼答不上来,姜宁说的那样轻松,她却感觉心里被堵住了一块,她看着姜宁的脸,想知道要有多喜欢,才能笑的这样好看呢?
“不用这么看着我。”面对徐森淼目光中的不解,姜宁平静的垂了眼:“是错的,我知道。”
徐森淼摇了摇头:“谁来评判对错呢。”
姜宁原以为自己会遭到规劝,没想到徐森淼的态度似乎相反,一下子没答上来,想了想才说:“比我们年长的人吧。”
徐森淼心里忽然有一丝莫名的火气,夹杂着旁观者眼中的愤懑、不甘、委屈、同情:“那谁又来评判比我们年长的人的对错呢。”
姜宁沉沉的看着她:“或许,或许是我们。”
说完,她又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不过不重要,我对明天没有要求,歌里不是唱过吗,“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牵牵手就像旅游”,牵牵手也已经很好了。”
六点已经过了,窗外并没有烟花燃起,元旦晚会临近结束,楼下传来《难忘今宵》的合唱声,姜宁并没有告诉徐森淼自己为什么喜欢徐杨,徐森淼也没有问出自己曾经好奇的问题——女生为什么会喜欢女生呢?
所有的不解都被姜宁的坦荡击碎了,徐森淼默默地想,女生为什么不能喜欢女生呢?
玻璃门吱呀一声,林舟探了个脑袋钻了进来:“好啊,你俩说悄悄话不带我。”
姜宁故意逗她:“那是,我俩有秘密,就不告诉你。”
林舟鼓着嘴,作势要打她,姜宁夸张的躲开,笑着闹:“你给我弹首曲子听,弹得好听我就告诉你。”
“才不给你弹。”林舟装作生气的样子往椅子上一坐,徐森淼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姜宁,你想听什么?”
“我要听难的!”姜宁外行看热闹,想当然的说:“你俩不是会四手联弹吗?四手联弹是不是难一点。”
林舟的小性子点到为止,虽然仍旧气鼓鼓的,但手已经翻开了架子上的琴谱:“那就这个吧。”
姜宁凑近了看,又闹她:“不能说的秘密?那这秘密,还能不能说啊。”
好在整个学校都乱着,琴声被楼道里震天的合唱声遮掩了,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徐杨发现姜宁还没回来,去卫生间转了一圈,卫生间里没有人,她站在楼道口张望,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弹钢琴,但很快就被歌声盖过去了。
轰轰烈烈的元旦结束了,林舟累了一天,收完书包已经进入了不会走直线的犯困状态,刚走到校门口,她就垂了脑袋:“好累哦。”
雪还没化,外面天寒地冻的不好走,徐森淼拉着她的手:“要不我们打车回家?”
林舟摇摇头,徐森淼又问:“那就等一等公交车吧。”
林舟还是摇头,徐森淼想了想,故意胡说:“那我背你。”
这么冷的天,每个人都裹得像头熊,林舟嘟囔着:“你背不动。”
徐森淼故意“哦”了一声:“那倒也是。”
得到林舟意料之中的皱眉:“你说我胖!”
两个人一路吵吵闹闹的往前走,肩上的书包似乎没那么重了,林舟执意不肯坐车,非要踩雪,路过中心广场时忽然停下来,从书包里掏出来一包仙女棒。
南州禁烟,徐森淼好些年没玩过了,眼都亮了:“哪来的?”
林舟也跟着笑:“邓邓买零食时帮我带的,过年怎么能不放烟花呢。”
话音刚落,她们身后不远处,大团的烟花忽然炸裂,一整个夜空倏忽被照亮,明亮的如同白昼,传说中的烟花大会不知因何延误,等人群退散才悄然降临,似乎是专门在等她们两个。
林舟“哇”了一声,像个第一次看见烟花的小孩子,手舞足蹈的:“快!快快快!我们也点上!”
徐森淼避着风,陪她举起了仙女棒。
刚刚下楼时,藉着楼道里的暗色遮掩,姜宁凑到徐森淼耳边低声嘱咐:“保密哦,小舟也不能说。”
徐森淼和林舟没有秘密,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但唯独这件事,她莫名其妙的,的确不想告诉林舟。
可也还有别的话想要说,凛冽的寒风吹过,徐森淼胸口堵住的一团仍旧不散,林舟举着仙女棒画圈圈,眼角鼻尖都被冻得红红的,说话时吐出大团白气,整个人靠过来,是足以融化冬日的温度。
烟花在她们身后绽放,徐森淼在爆炸声中清醒,她不再疑惑女生为什么会喜欢女生。
与此同时,她又有了新的好奇,她想要知道,林舟是否会喜欢女生。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电影《不能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