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神经世界中已经认清了现实,但真正回到现实世界后,又得巩固认知回答警方问题解决医生的疑惑,接受意研所人员慰问的目光。

  这就意味着易双全又得经历一次情绪震颤。但也因为在围楼之中已经撕完心、裂过肺所以这一次来得格外平缓,顾征明和徐洁听说管华已经去世担心他承受不住,但他只是淡然地说了句“没事”想一个人留在病房中缅怀。

  不过警方没给他独处的机会,加班加点找他谈话,还原“案情”经过。

  事实证明,来珺和白木青之前的推断,基本正确。

  易双全接到第一封威胁信后内心不安,再加上考虑到管华的意愿,便没有立刻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带着她离开了医院,到了没有时间感的洪洞山鸣溪村同时也是他们度蜜月的地方。

  到达鸣溪村的第三天也就是15日管华便死了河边她的遗愿是埋葬于洪洞山脚下易双全便只身开车返回通知家里人准备后事。

  但是在返程途中他一打开手机,便收到了第二条威胁信,恐惧之激和丧妻之痛一碰撞,易双全的焦虑症瞬间发作,当即方向盘不稳,车尾一甩,撞到了后面的车辆,自个冲下了山坡。

  山上巨石横立,好歹将他的车身挡了住,但是颠簸和撞击之下,头还是磕到车门,大脑受了结实的一颤。在半昏半醒之际,他听到有人接近了车门,似乎在讨论是否搭救,之后他便晕了过去,没能听到讨论结果。

  不过现在结果已经昭然若揭,接近车身的两人没有伸出援手,把易双全晾在了半山坡上,直到后来有村民经过,才发现失事车辆,捡回条命来。

  移意结束时,专案组还在加班加点干活,查找接近车身的嫌疑人,但来珺醒来后,直接宣布可以不用再查,接近车身的要么是后面车辆的车主,要么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傅览之知道后,直叹气,又直呼庆幸,得亏诚邀了意识小组来,不然别说10个小时,可能20个小时过去,他们还在加班的路上。

  接到这番“过奖”,来珺眉头都没皱一下,算是大方承认自己用处惊人,白木青倒是安慰起傅兄,表示那接近车辆的俩人士,虽说没有违法犯罪,但见人受伤还不报警,着实应当追查到底,逮起来好好做一下思想教育!

  不过警方没空搭理那俩货,注意力一下子从脚印所属者,转移到了薛可愿身上,也就是威胁短信的发送者,她间接造成了车祸的发生。

  六年前,薛沉死在了珞一医院心外手术室,薛可愿拿着尸检报告,有起诉主刀医生的意思,被珞一的缺陷委员会和综合接待办联合疏导,他们向她解释:医学有限制,手术高风险,薛沉的死因,是技术上的失利,而不是主观上的失责,医生不应承担法律责任,请家属节哀顺变。

  薛可愿拿走了尸检报告,再未在珞一医院出现,但她只是人退了场,但追责声却从未缺席——六年之间,她坚持给易双全发送匿名短信,问候他的技术,问候他的责任,问候他作为一个医生的脸面与良心。

  易双全从未回复,但也从未求助,默默消化每一封短信的指责,直到顾征明顶了他的班,被田双和宋一倩打伤。他换了手机,弃用了原来的手机号。

  这次警方摸到了藤,便顺出了瓜,把原来号码的短信内容恢复,和最近的两条一同整理,摆到薛可愿眼前,以《治安管理处罚法》对其进行处罚。

  来珺对薛可愿,一直很感兴趣,在围楼中,她冷静、敏锐、克制,明明是案件的关键人物,但却伪装到位,逃过了她和白木青的“暗中观察”。

  不过这一性格,与她信息工程师的职业相符,也与她的行事作风相符,和田双、宋一倩的粗暴不同,她采用了“细水长流”的复仇方式,一封封短信堆积起来,像是一簇小火,慢慢煎烤易双全的心脏。绝不一刀给个痛快,而是用长锯在伤口反覆拉扯。

  来珺觉得,有必要亲自会会她。

  薛可愿在拘留所关了三天,经受了民警精神洗礼般的教育。在被释放之前,她见到了来珺。

  薛可愿性情偏冷,戴着眼镜,透着一股斯文的冷冽,目光经过镜片一过滤,专注中镶上了锋芒,一看就是静而不柔,冷而不怠。

  不过她冷,来珺更冷,在冰冷这一领域,来珺从未输过,在会客室的桌前一坐,目光往她身上一落,看得她浑身不舒坦。

  “你就是唤醒易双全的意识师……怎么,在他的脑子里有看到什么?”

  “我看到了你,”来珺目光上抬,少有地透漏了移意信息,“易医生一直都知道,短信是你发的,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不然我们这次也不用大费周章,寻找所谓的‘绑架者’。”

  薛可愿的目光依旧寡淡,反应廖廖,“你还看见我父亲了对吗?”

  “对,直到最后一刻,易医生还尝试着救他。”

  “但他没有救活他。”

  “没有,就像是他无法救活他的妻子一样。”

  薛可愿一怔,泛白的嘴唇张了张,“这个能做比较吗?”

  “薛女士,因为你父亲的病,你肯定也翻阅过很多研究资料,也应该能隐约察觉到,医学外科,它是一个比例,而不是一个承诺,比起其他很多学科,它更需要勇气和运气。如果要求每一台手术都完美无瑕,那医学外科将不会有进步。”

  “你的意思是,我父亲只是医学发展上的一颗垫脚石?”

  “我的意思是,给你父亲做的主动脉人工血管置换手术,也是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误和失败之后,才能搬上台面来救命的发展。到底有没有人为的失职和过错,这个医院和司法机关,比我们更清楚。我们能做的,就是避免将一个时代的局限,归咎于某个具体的人身上,因为它的重量太过庞大,足以将一个人压垮。”

  薛可愿没有回复,只是眉头紧锁,目视来珺起身,结束了这场会见。

  ……

  来珺操心了薛可愿这边,不过白木青,倒是操心起了易双全的家事。

  易笑和管华的双亲,是坚决的“手术党”。尤其是易笑,早就放出狠话,不管花费多少,不管风险如何,都要进行手术,死神都到了门口,再不开刀破腹,人就真的没了,还谈什么“生命的质量”?

  但易双全居然带着病患长途跋涉,两个人去一个人回。之前易笑是担心他的安危,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现在他苏醒过来,还带来了管华的死讯,这家还不得被闹翻?

  和白木青一样,郝岸也有同款的担心,移意后第三天,便给易双全打了电话,表示问候。

  但易双全的情绪出奇的平静,他告诉郝岸,家里的压力,之前确实是他害怕的东西。

  包括从鸣溪村开车返程时,他也在担心这一点:不知怎么宣告管华的死讯,不知怎么面对女儿和岳父母,不知自己的决定到底正不正确,不知是不是应该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让管华再残喘一年?

  但他现在不再担心,只是专注于准备妻子的后事。来珺和白木青的移入,不仅解开了围楼的囚禁,还顺带拔出了他心里的刺,心无杂草之后,他对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变得坚定了许多。

  管华下葬之后,易双全得空,通过郝岸,转发给来珺了一条短信:

  我没有再收到负面短信,也和家人达成了和解。我把患者送来的鲜花和绿植,都搬回了家里,给它们浇水,打理它们的叶子。这之前都是我妻子在做的事,如今我做起来,发现也很是有趣。昨天天晴,我去花鸟市场买了一盆风信子,还未开花,只有鳞茎,泡在水里,但到来年春天,一定非常明媚。来医生,等到开花之后,我可以把它送给你吗?

  来珺收到信息时,正在食堂用餐,白木青坐她身旁,见她看得认真,便好奇地挤眉弄眼,示意她有好事快分享分享。

  来珺喝了口汤,把内容念了一遍,白木青听完,高兴得鼓掌:“不错呀来老师,上次喜提公安局兄弟的锦旗,这次又喜得来访者的鲜花,职业价值认可度越来越高了呀!”

  来珺斜眼一瞟,“每次都是你和我一同进去,但他们却不能记住你,你的职业价值怎么办?”

  “没事,”白木青夹起炸虾球,一脸餍足,“只要你记住我,我的价值就实现了。毕竟我的职业追求也不高,就想做你背后的女人。这样一来,你得到的所有功勋,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对于她的连篇骚话,来珺已经习以为常,就当是在给耳朵挠痒,甚至因为这次的骚话过于贤惠,还给她夹了个虾球,犒劳一下她这无所不能的嘴。

  “但这次移意,你失控了。”来珺继续吃饭,面上不着痕迹,但即使到现在,提起当时的暴烈场景,还是心生寒意。

  白木青一时没答话,嘴里咀嚼着虾球,咽下之后,才出了声。

  “我就是太担心你了,发现门打不开,生怕是凶手设下的圈套,你会出事。”

  来珺的筷子一顿,“但最让我奇怪的是,我居然也失控了。”

  白木青疯狂砸门,已经够匪夷所思,但是破门而入后,她居然哭个没完,泪腺就像开闸了似的,怎么都关不住,来珺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好像是把全身的水分都榨了干净。

  “你也是太担心了我吧,”白木青说着,身子往她耳边偏了偏,“就比如……第二次捕鼠计划时,我们已经和朱皓商量好了,定好了计划,但看到他挟持我时,我发现你还是很担心,都快急哭了。”

  来珺一瞥,发现她已经贴近了眼前,鼻尖近在咫尺,稍微动一下,就能碰到她面颊的绒毛。

  来珺能感受到,此刻她睁着一双炫丽大眼,在打量她的神色,寻找有没有要哭要闹要抱抱的痕迹。

  来珺没有起身远离,她保持这微妙的距离,微微垂眼瞪她。

  “我承认我是担心你。我们诱敌深入,但万一凶手现身时速度比你快,真的把你一刀切了,那我辛苦攒了多时的女友候选人之位,岂不是又要空出来了?”

  白木青身子后移,笑着斜眼,啧啧了出来:“听听,听听,来小姐的爱意,总是那么克制又骄矜。”

  “怎么,想要一次奔放的吗?”

  白木青一愣,不解其意,但却见来珺少有地笑了,唇角上挑,那张骄矜的脸庞多了柔媚,变幻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