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栖梧走后,白清胧没有急着回雕丹阁。
今天晚上的月亮尤其白圆。
舒展四肢躺在山间,银白的月光挣脱黑夜的束缚,让人莫名安心。
人们总爱在安静中冥想。
耳边,依旧回荡祈栖梧最后送给她的话。
“五殿下,您的心思有时候真像落于水中的天边月,这么喜欢苏公主,可她知道吗?”
是的,祈栖梧毫不留情戳到了她的痛点。
白清胧望着山间浓厚的雾气,雾气一圈一圈缠绕高大乔木,白天再分明的景物都云雾中都会隐匿踪迹。
她孤单地坐起身,用小石子计数,开始认真思考和苏见雪的以后。
不以相守相扶一生为终点的爱,是小孩子过家家。
而小孩子过家家以收获快乐为目的,爱情如果单纯以收获快乐为目的,那么很容易对一个人厌倦。
面对琳琅满目的玩具,小孩子恨不得全部拥有,因为每一个都能够带来快乐。
然而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苏见雪也绝不是能够随意拿起,随意放下的玩具。
白清胧是理科生思维,遇到困难爱用科学和归纳方法解决问题,凡是不能用数字计算的问题就不算科学。
她开始计算和苏见雪在未来获得幸福的数值。
回想当初,高中三年白清胧曾经收到无数情书,每一封每一个字她会认真看完,并圈画其中动人的地方罗列在草稿纸上,再结合感觉给对方估分。
习惯好,+1分。
脾气差,-1分。
有礼貌,+1分。
不上进,-1分。
身体棒,+1分。
略花心,-1分。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很久,都没有一个人及格。
后来父母感情破裂,离婚前的极限拉扯是徘徊在黑夜中的噩梦,让白清胧对婚姻产生畏惧,对爱情的轮廓更是模糊。
爱,决不能随便开始,也不能潦草结束。
只有科学才不会骗人。
忙活老半天,圆白的月亮从头顶上方挪向东边,白清胧清楚看到两边石头的数量。
白色石头代表1分。
黑色石头代表-1分。
很显然,经过一系列周密的计算,黑色石头的数量远远多于白色石头,古代和现代的隔阂,再也见不到亲人和朋友,还要放弃冰箱,忘掉最爱的关东煮和草莓蛋糕……
这道题已经有了明确答案。
——她和苏见雪不合适。
冷冽的空气从地面升起,这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白清胧直直盯着那堆石头不吭声。
想了会,她冷脸捡出几颗黑色石头,在心里重新计算得分。
“不要冰箱也可以。”
“古代的夏天不热不要空调。”
“手机什么的,大家都没有也能够打斗地主。”
“朋友都会有自己的恋人,在这里我也有很多朋友。”
“苏见雪脾气有时候也很好,不,是大多时候都好。”
……
一个一个黑石头被挑出扔得远远的,原本拥挤的地面变得空旷,直到剩下两块孤零零的黑石头。
爸爸和妈妈。
白清胧皱起眉,几次下手去勾,又几次在半空中收回手。
“爸爸。”她望着其中稍大的石头,第一次说出早就知道的消息。
“你的女友生了个儿子,现在都六岁了吧。”
在沉默中,她终于拣出了那块黑石头。
盯着剩下的那颗黑石头:“妈妈。”
这次声音小了很多,白清胧抱住膝盖坐在黑石头旁边。
妈妈只有她一个女儿,怀胎十月的辛苦和教养长大的耐心,这辈子恐怕都没办法偿还。
但是——
她抬头,放松拧紧的眉头,终究拣出了唯一一块黑石头。
月光下,容色夺目的白清胧做了这个决定,世间没有双全法,月亮和太阳注定不会同时存在一片天空。
留在这里,她仍旧对妈妈抱有无限感激。
踩着延绵不尽的月光,白清胧朝着雕丹阁走去,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空气里充斥夜露的清爽。
——妈妈,感谢你生我养我,但你一定也希望我奔向喜欢的人。
——希望我收获,你所期盼又没有得到的真正幸福。
那一刻,白清胧抬起头。
天空的月亮散发着她十八年来从未见过的明亮。
原来思念一个人的时候,仰头就是中秋。
她笑笑,坚定走向心中认定的方向。
*
山道上,两个影子一南一北站着,已经僵持大半个时辰。
月光落在男人和女人同样精致的脸上,他们都拥有绝世容颜,连冷若冰霜的气质都非常相似。
面对强敌没有一丝退缩,苏见雪负手站在月光下,看了一眼山上,回头便淡漠道。
“好了,她马上到,你还不走?”
“……”
男人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活了万把年居然有人敢对他这样说话,不自量力套在女人身上都是抬举。
天境宗:“你可知道,本尊只须一剑,从此你便消失在天地间。”
苏见雪并不否认:“可能性很大。”
山影如幕,她身着素青色淡裙站在树下,嗓音透出淡漠的清冷,挺直的背投在地上显现出一个坚/挺的影子。
天境宗笑她是以卵击石。
杀这种蚍蜉,传出去他都要被人笑话。
但感知到白清胧确实靠近这边,天境宗只想速战速决:“你确定要与本尊相争?”
是,他对白清胧感兴趣。
天境宗从小葫芦化成人形后一路跟到这里,想不到半路就遇到这个女人,稍一探知女人的灵识海,便看全了她与白清胧的纠葛。
那又如何。
他想要的,抢也抢来。
冥夜眼可视万物,但唯独却看不透人心,然而苏见雪竖起软剑,直指天境宗的心脏。
“出剑吧。”
她挑衅似的望向天境宗。
这个人狅悖傲慢,简直把“我要山上的那个女人”写在脸上,带着龌龊想法觊觎她的妻子,是不可忍。
天境宗却知她活得并不容易。
此刻,石头心居然生出几分怜悯,他劝道:“如果你现在离开,不与本尊相争——”
“嗯,我不与你争。”
苏见雪持剑与他相望,下巴微微抬起。
她笑出一丝看可怜虫的轻视:“那本来就是我的妻子,根本不需要同你争,她从头到尾都是我的。”
闻言,天境宗眼底的怜悯转成愤怒,以指为剑直攻苏见雪命门。
宗主之怒,山上万物畏惧,大地开始震颤。
神仙和人类都一样。
都是只有当别人戳中真相时,心中两股情绪交织——无法反驳羞耻和无力改变现状的无奈,才会勃然大怒。
几个回合下来,天境宗稳稳停在一块巨石之上。
“你有两下子,能与本尊交手的半妖,天下屈指可数。”
“是你……资质太差,一万年修习太浅。”
苏见雪停在树下,扶着树,歪头吐出一口鲜血。
手里的剑在月光下寒气泠泠。
天境宗还想反唇相讥,脖子后面突然泛出一种陌生的黏腻感,他不可置信伸手一摸,是血。
见状,苏见雪再次竖起剑:“怎么了,宗主需要休息多久?”
“杀才!”天境宗这次以手为剑,比上次多了分小心。
两道白光在空中打得不可开交。
可相比全力以赴的苏见雪,天境宗只用了两成功力,他欣赏苏见雪的勇气,即使是情敌的身份,心中也不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她就在二里之外。”苏见雪突然说道。
果不其然,天境宗的注意力被分散。
就在这一刻走神之际,他手上动作一顿,竟被苏见雪的剑尖挑破袖口,剑气一下子伤到手腕。
“妖精卑鄙无耻。”
他吃痛,下意识驱动仙气拍向苏见雪天灵盖。
苏见雪本能向左侧躲闪,但暴涨的紫光仍旧贴着她的头顶往下,天境宗大惊,迅速收了九成功力但为时已晚。
一分仙气足以重伤任何妖类。
受伤的苏见雪重重向后跌去,显出原形昏死在树下。
白色的梅花状爪子仰躺,耳朵贴住圆圆的脑袋向后,透白胡须上残留一丝血渍。
“原来是只小猫咪啊,这么凶。”天境宗意外道。
吃惊归吃惊,他忐忑地走近一探鼻息,气息虽然杂乱,但猫还活着。
被愧疚淹没的心缓缓上了岸。
天境宗拿脚扒拉了下白猫,似调侃,又有些不满:“好硬的命,居然还没死。”
明人不做暗事,看样子白猫伤的不轻,那他就只好把猫捡回去,关上一年半载不放出来,以便好好疗养身子。
调走情敌的想法在天境宗心里渐渐成型。
只可惜身后响起轻快的脚步声——
“什么人?”
白清胧的声音传到脚边。
等她走到方才发出打斗声响的地方,光秃秃的树立在那里,枝干上的树叶像是被剪刀光顾,全部铺落在地。
转了一圈,竟然还有额外的收获。
白清胧小心翼翼抱起树后的小白猫:“谁啊,连动物都欺负,对这么可爱的小猫咪都能下毒手。”
她骂的中气十足。
隐匿在旁边的天境宗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