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间激烈跳动,苏见雪缓缓给自己倒了杯水,蜡烛照不到地方,细碎的颤抖被悄无声息按在手里。

  要怎么回答?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不会吓到白清胧。

  白清胧就像上天送给她的珍贵礼物,意外亲到的那一刻大脑空白,全身血液倒流。

  身体是骗不了人的,更骗不了自己。

  欢喜到发疯,每一寸感官瞬间尖叫沸腾,尾椎骨到现在依旧酥麻没有恢复知觉。

  苏见雪握紧手。

  这个没有光亮的阴暗客栈,白清胧有些冰凉的唇瓣柔软清甜,她的唇清晰感受到对方唇珠的轮廓,暧昧在肌肤表面静静化开。

  触碰的一瞬,唇与唇相接的地方吹来一股来自盛春三月的风。

  那阵风细细抚过,吹动两岸漫山遍野的桃花浓烈盛放,在每一片花瓣里苏见雪都窥见白清胧的影子。

  喜欢一个人不仅能够记住她的样子,还有她的气味,连她肌肤深处的纹理都记得分毫不差。

  浓密的睫毛阴影苏见雪的眼眶不知不觉染上淡淡殷红。

  仅仅只是一个吻而已。

  好在小二重新送来蜡烛时,笼罩子黑暗中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没有人能够从苏见雪的脸上抓到失控的蛛丝马迹。

  “对不起。”白清胧靠过来,原本就很小的声音压低又压低,委屈全部装在里面,“我并没有轻薄的意思,只是——”

  只是意外。

  既定的事实何必追究,说再多解释再多都无法改变,说话的人想通这点忽然一噎,下文不了了之。

  白清胧懊恼地低头。

  对方语气里的懊悔清晰可闻,就便是静静等待的结果,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呢,苏见雪轻轻靠在椅背僵硬的闭上眼睛。

  五皇女强调说,没有轻薄的意思呢。

  是她会错意了。

  白清胧摆脱干系的那句话狠狠扼住了喉咙,苏见雪极力克制住身体里一股往下拉的力量,绷直的唇线浮现一丝承受不住的失望,她觉得自己自作多情的模样或许真的很难看。

  一只手扶住自己的肘,肩膀不自觉向里面缩紧。

  母后早亡,父皇当她同空气一般,宫中的人嫌弃晦气将她远送到燕国,质押在燕宫里她和冷宫门前冷落无人理的青石无二。

  应该习惯了才是。

  黑压压的空间里没有谁是永远不落的月亮。

  多年孤独让苏见雪养成难受便独自抱肘的习惯,情绪被压抑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抱肘动作里,白清胧明哲保身的行为,让这具冰冷的身体仿佛又被拖入深不见底的泥沼。

  尖锐的不适猛烈得似乎刺穿身体,她觉得奇怪而陌生。

  明明以前可以忍受的那些孤独和失落,现在怎么就无法忍受了呢。

  苏见雪闭上的双眼第一次感到无奈。

  她安慰自己,即使常年在黑夜里疲惫前行的风,也会想要有风陪伴吧。

  然而呼吸节奏艰难而失衡。

  敏感察觉到苏见雪的一丝异常,白清胧抿了抿唇再次主动靠近,温热的气息与冷香的气息在空气中相缠,明亮的凤目具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白清胧的肩膀抵住苏见雪的肩膀。

  微微侧过头,唇与耳珠的距离隔得很近。

  但关切的话堵在嘴边突然僵硬了,凤目蓄满对美人的担忧,她想到才惹得美人不快不能自讨没趣,于是换上一副客气却疏离的语气。

  “怎么了,大苏……公主还是不舒服吗?”

  小心翼翼的样子扎得苏见雪一疼。

  周围的空气跌破冰点,对于白清胧的问题苏见雪无法回答,只垂眸避过追问。

  她的目光投到桌面中央的青云灯,极为冷淡的声线穿过宽大的桌面落到最遥远角落,惊得众人的后背发凉。

  女子声音里的威慑明显。

  “开始吧。”

  众人与苏见雪心乱如麻的心情不同,这话一出,与青云灯有关的秘密立刻吸引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没有人会在乎两个小女人之间的别扭。

  不是当事人,看客只在乎最核心的利益。

  全场只有白清胧认真盯着苏见雪。

  她不是傻子,弯下腰重新调整了浸湿的靴子,在看见桌底苏见雪僵硬的姿势,美人靠在椅子上的衣服几乎皱成了一团纸,斩钉截铁认定苏见雪讨厌自己了。

  她从来不是被动人。

  “你冷不冷?”白清胧舔起脸想要将功补过,她起身站起,准备回房拿一件干净衣服给苏见雪替换。

  然而苏见雪置若罔闻。

  眉头甚至皱得更深。

  “你去哪儿?”领头对于她的离开非常不高兴,但忌惮苏见雪的实力又不敢太过放肆,“见识完再走不迟。”

  白清胧挑眉看了眼领头的方向。

  男人显然一直用余光盯着苏见雪,尽管面纱美人不好惹,但仍然挡不住窥伺的目光。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角。

  “这位……姑娘说呢?您的同伴现在离开就耽误大家的事,毕竟见识青云灯的机会千载难逢。”

  听到他的话,白清胧的眉心隐隐发胀。

  一串无名之火腾地从心口冒出。

  她眯了眯眼睛,是呀,怎么能够忘记女主自带万人迷体质呢。

  “你冷不冷?”话里的愤怒显然远远大于关心,众人不知道白清胧为什么生气,只见她将声音抬高几度,“不冷就坐直身体,歪歪躺在那里……不好看。”

  弱柳扶风的样子哪个男人看见受得住?

  面无表情接受到对方莫名的怒意,苏见雪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笑意:“开始吧。”

  五皇女也是烦够了她吧。

  客栈纸糊的窗户被狂风吹得邦邦响,手腕都是冰冷粘湿,白清胧的视线在苏见雪打湿的面纱上停了停。

  “公主,你先跟我到后面换件衣服。”

  回复她的只有沉默的空气。

  她不死心,干脆站到苏见雪身边放低语速:“换衣服,不然你会生病。”

  苏见雪装作没听到。

  一瞬间的发呆后,白清胧眼里的期待随着她的沉默一点点熄灭,许久不发一语。

  “那开始吧。”白清胧坐回椅子上,发冷的身体像被抽干大半力气只能扶住桌面,原本恢复一些血色的脸颊似乎短时间褪得苍白。

  她垂下头控制呼吸。

  客栈的薄纸窗户被狂风骤雨敲击,透过映在窗纸上摇动的阴影,她可以想到自己和窗外一片狼藉的草木命运何其相似,都是任人随意摆弄罢了。

  又看了眼目不斜视的苏见雪。

  白清胧只觉得冷。

  做错事后宁愿苏见雪指责发怒,宁愿苏见雪大声说出对自己的不满……无论如何,在世间所有的惩罚中沉默都是最为残酷的一种。

  幼年爸爸妈妈的双双失踪,她半夜惊醒来回在房间里大叫父母却没有人理睬的害怕感又出现了。

  鼻子一酸,白清胧突然有点想哭。

  但她很快把泪又逼了回去,只有削薄的肩膀很细微颤动了几下,在昏暗的灯光中快到无法察觉。

  然而偏偏有人看到这幕场景。

  “殿下喝水。”苏见雪重新拿起一只白瓷杯,葱白的手指握住杯身,轻轻放到白清胧身前。

  白清胧:“?”

  她瞪大眼睛,默默抬头与苏见雪的侧影相接。

  苏见雪的语气波澜不惊:“喝水能够润肺生津,殿下火气别那么大。”

  白清胧:“……”

  还怪她!

  挺不服这个坐着讲话不腰疼的女人,天知道她每天防火防盗防股票有多特喵累么。

  心里一边嗔怪苏见雪不体贴,一边抑制不住弯起嘴角端起杯子。

  “真的润肺生津?”她问。

  明知故问,白清胧这个时候柔和的眼神却透露与苏见雪的和解。

  仰头饮尽杯中水,她恍然想起这只杯子似乎就是开始苏见雪喝过的那只,瞥了眼苏见雪身前空荡的桌面,握在手里的杯子一下子感受到滚烫的手掌。

  白清胧双手摩挲了下杯子。

  杯底已经没有水,她却鬼使神差又端起空杯喝了一口。

  没有水那样的润凉,发烫的空气冲进肺里,热到牵连杯子边缘都回弹灼烫的气息。

  坐在最左边的掌柜开始讲解青云灯的使用方法。

  枯燥无味,老者的声音落进白清胧耳里无异于和尚念经。

  具体操作的方法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手里的杯子在翻来覆去的摆弄中越来越烫,白清胧舍不得放下这个小玩具,偷偷瞄了眼苏见雪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冷无情。

  清冷的人应该都更注意细节呀。

  这会是苏见雪对她的示好么?

  如果是示好,不搭理人家是不是太不给女主面子,这样以后怎么更好潜伏在女主身边挡走狂蜂浪蝶呢。

  都是共过一把伞,一个杯子的交情,亲亲嘴角这种事情她在小学时候也和闺蜜做过,当时两个人分吃一块奶油蛋糕。

  深厚的友谊总要有一方主动,一方回应。

  既然苏见雪已经暗示低头,白清胧修长的手指捏住滚烫的杯身,装作无所谓凑到苏见雪耳边。

  她尽量压住嗓音里满出来的欣喜。

  “你和我用的一只杯子?”

  “刚刚我的态度是不好……”

  “……水真的可以润肺生津。”

  一连说出一大串话,白清胧的语气相当随意,实际每个字早在心中滚得烂熟,结束连珠炮后她细细看向苏见雪的侧脸,妄想从上面寻找到一丝冰释前嫌的温情。

  “有吗?”

  将深情圈在眼底,苏见雪仍旧僵坐在那里,默默消化久未平息的悸动,身体里住着一个大秘密的人表面看上去大多平静。

  白清胧抓住机会,脱口而出:“有有有,杯子香香的,你嗅嗅,这里还有你的味道。”

  香香的。

  你的味道。

  苏见雪漫不经心转过头,桌下的长腿并拢放松地朝着白清胧的方向笑道:“殿下说说,我什么味道?”

  ……

  姜还是老的辣。

  自带体香的人往往闻不到自己的体香,公然讨论这个倒显得自己像老se批,白清胧默默捧住杯子再不吱声。

  窗外的雨势渐小,黄蜡烛薄薄的光亮铺到苏见雪浓密的睫毛上投下迷人的光斑,她捕捉到白清胧脸上一闪而过的羞涩,心里某处一下子温软地摊开。

  她望了眼白清胧鬓边的鸦羽黑发,用很轻很轻却笃定的声音回答。

  “用的就是同一只杯子。”

  *

  青云灯被点亮,和普通黄蜡烛的光并没有什么不同,光色偏暗,中间跳动的火星冒出幽幽蓝焰。

  在无边黑夜里,一点光也足以给飘荡的人们安心。

  诡异的蓝光轻薄游走大堂的每一个昏暗角落。

  掌柜原本的帽子挂在干涩脑门上像纸做的脆弱,他弓着身子稳住灯座上面的火焰,久未启用的莲花型灯座很快适应大堂的环境。

  “神佛天师……”掌柜细细对着灯座念出古老的咒语。

  在众人??都被掌柜吸引住目光的同时,白清胧皱眉,她轻轻撞了撞苏见雪的胳膊,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快,堵住耳朵,他有问题。”

  苏见雪闻声默默回忆闭觉咒,仙痞卓露曾经在课堂上教授禁闭五觉的咒语,当时没几个人认真听讲,只有苏见雪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小勤奋拿笔记下来。

  天道酬勤,付出的辛苦总有用到的时候。

  禁闭听觉、视觉、味觉、触觉、嗅觉五觉的咒语能够暂时屏住一个时辰的听觉,只是咒语颇为复杂。

  要是没有记错,五皇女那时候正和四皇子坐在后面偷吃炸糕。

  那……苏见雪有些担忧地看向白清胧。

  没想到白清胧早就念完最为复杂封闭听觉的那段,知道这个难度不低,她生怕苏见雪念错没有封闭好耳朵,紧张兮兮测试。

  “大苏苏能听到吗,能听到我叫你吗?”

  ……

  苏见雪回头默默念起闭觉咒,因为时间间隔太久,第一遍确实漏掉几句。

  她抬起头仍然可以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而白清胧却误以为像苏见雪这般的人物才不会犯低级错误,现在肯定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重度颜控脑子一抽,笑嘻嘻口嗨了一句。

  “大苏苏生气的样子也很美呀,要放现代参加选秀,妈妈给你花钱~”

  苏见雪:“……”

  什么东西。

  她刚想白一眼五皇女,没想到接着又一个声音细细飘过来。

  “五皇妃,苏五皇妃,你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似乎在刹那停住,这句话猛地撞进苏见雪心里。

  口嗨又不犯法,常年在苏见雪面前没有实力地位的白清胧嗨得起劲,只见苏见雪果真一本正经目视前方。

  她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得更有力,趁美人听不见,又得寸进尺调笑了一句。

  “老婆。”

  作者有话说:

  白清胧:完,栽了,怎么好学生也会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