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见雪很快拿来了药膏,寝殿不大,桌上空荡荡的,尾巴受伤的小松鼠呢?

  藏到哪里去了。

  方才她带白清胧回来,小松鼠漂亮的大尾巴被火燎去一片,原本橙黄色的毛发烧焦,泛黑的那块总藏在身后。

  苏见雪好不容易才说服松鼠拿出尾巴,作为奖励,她叫嬷嬷端来一盘花生果仁,又剪了轻软的棉絮叠成小窝。

  “你——”苏见雪放下药膏,四处瞧瞧,心中拿捏不好该怎么称呼对方,“小松鼠?”

  连唤了好几声,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寝殿的炭火充盈,窗户还是出去前的样子,苏见雪慢慢走到桌前,视线停在有点凌乱的果盘前。

  略带苦味的杏仁没动。

  红枣干也无人问津。

  只有芝麻云片糕少了几片,靠近盘子边缘的半片白软云糕,仔细看,两道小牙印落在上面。

  苏见雪不可察觉地笑了笑。

  现在受伤委屈的小松鼠藏起来玩躲猫猫,门后没有,床榻平整如初,梳妆台仍旧只躺落一把梳子,苏见雪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桌面的笔筒上。

  笔筒为新竹做成,三支毛笔立在里面,宽度两只手围合尚有盈余,刚好藏进一只圆滚滚的松鼠。

  桌角放着一盏三层宫花的灯,灯芯柔亮明和,苏见雪的影子由远至近走到桌前,不动声色取出一只毛笔。

  不曾贸然惊动笔筒。

  她微微一笑,用指腹背面摩挲笔杆,果然发现在中间偏上的位置存余未散的暖气。

  凑近,又能闻到一股云片糕的香甜。

  苏见雪的唇瓣勾出一丝宠溺,小孩发脾气不能硬来,追着赶着安慰反而适得其反,耐心等待对方自己想通才行。

  她端坐在椅子上,取来一折宣纸,点墨划汁,不久又换人端来一盏茶。

  茶香是白清胧熟悉的味道。

  前半个月在圣书阁的时候,白清胧整日和四皇子两个人偷吃东西,坐在前排的苏见雪时不时就能听见后面的咀嚼声,四皇子嗓门大,吃东西必得配茶,今儿要奶酥茶,明儿要咸芸茶。

  而白清胧却只衷情一种茶。

  薄荷茶。

  当天回到寝殿后,苏见雪告诉自己是好奇,想了大半日,还是唤来老嬷嬷找人要了新鲜薄荷叶,捧在手里薄荷茶与寻常茶水看似区别不大,袅袅茶香清而不妖。

  她只尝了一口,却红了脸。

  薄荷清茶入口温热,化在喉咙里缓缓生出丝丝清爽。

  心中的烦躁忽然消失了。

  世间的东西一脉相承,书中曾写妙人如茶,想来有几分道理。

  喝这种茶的人必定坦荡,苏见雪红着脸又喝了几口,茶杯很快见底,窗影幽幽倒映在白瓷上,她捧着无水的茶杯痴笑了好久。

  如此过了好几日。

  那以后老嬷嬷吃准苏见雪喜欢薄荷茶,于是薄荷叶就常备下来,每晚练习看书的时候总为公主端来一盏。

  久而久之,成了岁悠宫的规矩。

  藏着松鼠的笔筒就在旁边,握着笔,苏见雪的手指收紧,定定看着桌上的《诗经》,最后目光停留在一行字前。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南.关雎》)

  正是发呆的时候,搁在桌上的笔筒忽然挪动了一下,毛发擦响竹质筒壁,摆动幅度不轻。

  苏见雪的眉头轻轻舒展,握笔的手一松,目光挪回《诗经》词句,心道好逑的,不一定都是窈窕淑女。

  比如,五皇女。

  笔筒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可以窥探出藏在里面的小东西快憋不住了,苏见雪立刻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却心虚的翻到下一页。

  小松鼠首先冒出一对黑眼睛。

  对面灯火明亮而不刺眼,苏见雪的背脊勾成好看的弧线,修长的脖颈白如莹脂渺渺,写字的手腕悬在空中纤细白皙,因为认真,一点都没察觉小松鼠的动静。

  白清胧又得意又生气。

  心说大苏苏才找了几下就放弃了。

  果真塑料姐妹情。

  不高兴,耳朵顺势拉下来。

  之前等苏见雪刚走,白清胧就找到笔筒这个好地方,可躲在里面一小会就挤得慌,烧焦的尾巴光秃秃抵在屁股墩十分扎人。

  后来竖着耳朵听见苏见雪在寝殿走来走去,心里正开心,没想对方居然不找了。

  才几秒钟!

  小松鼠气炸。

  动物的嗅觉灵敏,白清胧蹲在笔筒里清楚闻见薄荷茶的香味,折腾一晚上只啃过几片云片糕的胃开始闹腾不休,藏在囊颊的花枣早消化几百年了。

  抱着的尾巴,她撅着屁股委屈。

  这个地方好是好,就是废腰。

  等小松鼠回到肉身,它会不会生气?

  对,不能这样糟蹋肉身。

  白清胧:算算,我真是看大苏苏找不到才出来的。

  趁着苏见雪练字认真,小松鼠溜出逼仄的笔筒,先抓过盘里的半截云片糕塞进囊颊,随后小影子啪嗒啪嗒跑到茶盏边。

  因为太矮,短腿松鼠蹦跶半天都没喝到一口。

  看得到,喝不到,松鼠插着腰喘气。

  不是轻易放弃的人,白清胧再次撑起两只前爪勾住杯口,嘴巴卖力伸进茶盏里,小脸憋得通红发紫,愣是没够到一丁点茶水。

  啊啊啊啊啊!!!!

  “叽叽叽叽叽!”她叫出声,气得都快大小眼了,该死的人类,弄这么高的杯子干嘛,“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设计极不合理。

  要渴死无辜的小松鼠吗?!

  然而下一刻,杯身微微倾倒,清凉的薄荷茶顺势滑入干涩的喉咙。

  “咕咕咕——”喝到水,松鼠羞羞地扒住杯子不松手。

  喂水的动作持续了很久,久到白清胧都快从一只羊数到百只羊,又从一只小蝌蚪数到百只呱呱呱。

  窗外的雪悄悄静了,杯影盖住风声,只听得见胸腔里的心跳。

  “还要吗?”苏见雪关切问。

  白清胧轻轻松开爪子。

  她湿着嘴巴溜到苏见雪面前,乌溜眼睛想了一会,觉得这样白占了人家倒水的便宜,转身抱住一片红枣干放在纸上。

  喏,礼尚往来。

  憋住上翘的嘴角,苏见雪不动声色收下红枣干。

  随即白清胧被人抱起,似问似哄,苏见雪的动作很轻。

  “来,上药。”

  * * *

  一人一鼠睡在同一屋檐之下。

  宫灯全灭了,风声擦过薄薄的窗楞偶尔支棱轻扑。

  吃饱喝足躺在棉花床上,白清胧喜欢苏见雪为她做的小窝,竹编的小窝距离床榻很近,稍微竖起耳朵能够听见大苏苏的呼吸声。

  玩着棉花翻滚,这简单可见的东西,居然让白清胧拒绝了系统游戏双排的请求。

  系统:【呜呜呜没有你,我可能会十连跪。】

  白清胧:【有我,是双人十连跪。】

  系统:【……】

  白清胧:【你去吧,早睡早起身体好,我要呼呼了~关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白清胧仍然玩着棉花,她回味被苏见雪摸耳朵的感觉,不时发出几声抑制不住的叽叽笑哼。

  胖墩墩在棉花上滚来滚去。

  刚过三更,寝殿的门微开,钻入一抹灵巧的身影。

  如风扫过,身影速度很快,转眼间床边的小窝空了。

  当小松鼠晕头转向跌坐到后院石板上,月色清亮,假的“白清胧”抱着胳膊站在那里跺脚。

  “不好玩!”九尾雪狐不高兴,醉醺醺的抱怨,“下次一定喝赢那个凡间女人!”

  小松鼠心里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忐忑问道:“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狐狸,发生什么事情啦?

  听到声响,九尾雪狐眯眼看过来,满不在乎坦白:“也没什么,算我喝酒输了,我……不,是你被人强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