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两个人洗完澡之后，各自穿着睡衣在床上面对面而坐。
楚安缔说她有很多话要说，于是少女拢了拢半干的长发，安静地等着，准备充当一个很好的听众角色。
女人则不习惯自然晾干，总是用吹风机将头发吹得透透的，好在她的发质又柔又顺，并不会因此显得太过毛躁，随意地抬手将它别在耳后：“刚才在地铁上跟你说了些什么来着？”
“你提到第一次带我坐地铁的时候，有两个男人跟踪我们，他们的行为很奇怪。如果只是单纯想要收集我的信息，日常生活中明明有得是机会，可后来他们却再没出现过。”
这是当时她见到关思园时，对方给出的解释，可事后想来，却疑点颇多。
“没错。”楚安缔点了点头，“就是这个。就像你说的，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收集信息。”
于是少女继续等待着她后头的话：“你该不会是要说，关思园骗了我吧？”
“不是。这件事有点复杂，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告诉你。”楚安缔忽地叹了口气，“那就先从关思园说起吧。”
关思园今年25岁，念书时读的是金融专业，却并没有找相关的工作，而是全心全意地替TT做事，因此，在普通人类社会中留下的痕迹也逐渐减少。
“园园她有个很乖巧的弟弟，叫关明辉，平时话不多，很安静。”她说，“不像别的兄弟姐妹那样总是打打闹闹的，她们姐弟从小感情就格外好，从来没有拌过一句嘴。”
少女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只是感觉到了女人的语气并不算轻快，一股不祥的预感忽然涌上心头：“她弟弟怎么了？”
“正常的复苏者都在16岁觉醒，而关明辉16岁那年，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反倒是在18岁的时候，出现了能量波动，比一般的复苏者都要迟两年。”
“然后呢？”
楚安缔瞥了她一眼，目光碰撞，知晓她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结局。
“现在他已经不在了。”她低声说，不自觉地环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有些伤感，“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大学毕业了。”
“发生了什么？”
“现有的所有复苏者都是16岁觉醒，而关明辉是唯一的例外，自然而然引起了TT的注意，很快将他转移至秘密基地进行研究。可没过几个月，人就不在了，官方的说法是——他的能量波动异于常人，因此引起反噬。”
当然，当时的场面并没有楚安缔描述得这么轻描淡写。
TT负责关明辉的医生出具了一份十分完整的检查报告，描述了他体内天生的基因缺陷，以及这种反噬情况发生的原因，即便是最专业的人士，在其中也找不到任何漏洞。
他们沉痛地通知了家属，表示可以给予任何合理的补偿来安抚其受伤的心。
可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份补偿对于悲痛的家人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关明辉的身体非常健康，觉醒的时候也是由姐姐全程陪伴的，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因此关思园根本不可能相信TT的说法。
她被弟弟的死刺激得失去了理智，再加之当时年轻气盛，想要不顾后果地找TT要个说法。
而一些身份成谜的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了关思园。
“这些人自称是被TT驱逐、和关思园有相同遭遇的人，想要拉拢她。”
“这些人是……”楚远熙好像依稀有些印象。
“对。TT官方的说法是，有些复苏者不服约束，认为复苏者终将统领整个人类群体，因此非常抵抗约束自己的能力；这些心怀怨恨的人自成一体，叛逃拉拢更多的人。他们也有一个英文名，叫Gluttony。”
这个词狭义为浪费食物，广义则是贪恋于某样事物，不愿克制。
讽刺的是，TT的名字是“克己之人”，可他们的名字并不是与之相对应的“放纵之人”。
他们认为自己就是放纵本身。
“他们劝说她加入G，成为他们的内应，一同揭露TT的丑恶面目。他们宣称自己并没有统治全人类这样的恐怖想法，只是因为对TT提出异议，便被污名化了。”
“所以那天跟踪我的人……”
“没错，就是G的人。他们跟踪的原因显而易见，就是想抢在TT之前拉拢你；失败之后就没有再来，是怕TT发现他们的踪迹。”
“原来如此……等等，所以关思园现在是G的卧底吗？”
“这个你要问她了。”楚安缔摊手，“一开始应该是拒绝了，至于后来怎么样，谁清楚呢。”
她的态度平淡得简直就像在说“今天晚饭真好吃”一样，稀疏平常。
“那关思园有卧底的嫌疑，你难道不在乎吗？”楚远熙不明白。
女人状似奇怪：“他们之间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觉得我像是会乖乖给谁卖命的性格吗？在TT和G之间，我永远不会站队。”
“……”确实。
“告诉你这些，其实就是想引起你的重视。”楚安缔忽然感觉有点冷，用被子盖住露在外面的脚丫，“刚刚接到通知，原定下个月的体检改成了下周。”
“啊？！”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已经死亡的SSS女孩吧。”她不紧不慢，“再加上关明辉，被TT秘密带走之后，莫名丧命的人已经不止一例了。”
“嗯……”
“我们的训练计划要再过几周才能完成，现在突然来这出，你对能力的掌控程度还不够。我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告诉你后果的严重程度，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的潜力了。”
楚远熙完全傻了：“哈？”
所以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的目的居然是这样？！等等，这也太突然了吧，按照楚安缔话中的意思，如果她不能迅速突破，超常发挥的话，大概率会……死？？？
肩上的压力忽然重了许多，夹杂着的，还有满腹的疑问与不敢置信。
她知道楚安缔不会，也没理由骗她，可这个庞大组织TT的背后，真的有这么多的秘密吗？
“对，还有五天时间，只能趁这个时间对你进行魔鬼训练。实在不行，学校那边我也帮你请假。”
“……行，从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从戈壁中的海市蜃楼与几万里深海底的鲨鱼，到幽深沼泽里的怪物和草原上的猛兽，这整整一晚上，楚远熙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多少顿拳打脚踢。
最终，又回到了戈壁中，一如既往地趴在地上，瘫得像只动弹不得的小狗勾。
乐了，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
“还不够。”
女人坐在水蜜桃树上，一边吃桃子，一边皱着眉观察楚远熙的数据。
关思园是空间能力者，这个幻想空间装置也是她制作并赠送给楚安缔的，虽然功能不算特别多，但基本的数值测算还是可以做到的。
楚远熙比之最开始，已经进步了许多，在接受了药剂注射的情况下，已经能控制个五六成，并尚有余力。
只是剩下的那部分能量，还是太过霸道了，专业人士一看就知道肯定在不输SS级，她SSS的身份还是瞒不住。
小孩这可怎么办呀。
但是现在已经到她体力的极限了，再继续下去，只会反噬楚远熙自己。
所以女人扬手让戈壁中的风暴停了下来，在楚远熙喘息之余，给她扔了个剥好皮的桃子过去。
只是楚远熙的手掌上都是沙子，于是只能用两根手指捏着，咬了一口。
果肉鲜嫩，汁多味甜，好吃。
“怎么办，我从来没想过，太强也是一种罪过。”
少女一进来，身上的衣服就自动变成了便于行动的运动服，而楚安缔还穿着睡衣，支着下巴，倚着树枝唉声叹气。
“你怎么就这么强呢。先休息会儿吧。”
楚远熙：……怪我咯？
女人她所在的唯一一片绿洲之中有一小片不起眼的蒲公英，她再一扬手，登时又开出了许多，被残余的风一吹便飘散开来。
白色绒球一样的种子飞得到处都是，犹如春日柳絮。
也不知眼前的一幕哪里触动了她的思绪。
“以前我妈特别喜欢蒲公英，说它虽然长得不起眼，但生命力特别强。于是我妈就一直管我叫安安，希望我也可以随遇而安，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好好活下去。”
“可她错了。蒲公英没有她想的那么顽强，也会得植物病。”
楚安缔说着，露出了些少女看不懂的神情，似是讽刺，又似是笑意。
这么久以来，她很少谈及她的母亲，楚远熙大概也猜到，要么已经不在人世，要么情况不太好，故识趣地没有多问，此刻见她主动提起，便安静听着。
孰料，下一句话就令她额头上冒出了三条黑线——
“况且，我也没有那么不起眼，我明明是美女。”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自恋的人！！！
“对了，你小名叫什么。”楚安缔这才想起自己从来没问过这件事，“熙熙？不好听。”
“……”楚远熙决定好好吃桃子，不搭理那个在树上嘚瑟的人。
“不对吗？”
“不告诉你。”
楚远熙扶额，不欲多言，可是很快，冷酷的神情就绷不住了，因为女人开始用水蜜桃砸她。
喂，她刚刚才筋疲力尽，不带这样偷袭的吧！
“快告诉我。”
楚安缔毫不留情，一个接着一个，少女根本躲避不及，险险一个闪身，就地一滚，差点被砸到头。
在这样的攻势之下，如果她还是咬死不说，势必又要遭受一阵毒打。
楚远熙忍无可忍，坚持了好一会儿，才泄力般咬牙，不得不低了头：
“元。”
“嗯？”
“元年的元。”
“哦！”女人反应过来了，兴奋地将这个字念了好几遍，“元元，元元，元元……还不错嘛，比熙熙好听多了。”
熙你个头啊！少女感觉自己此刻面容既狰狞又僵硬，太阳穴突突地跳。
“你不准这么叫我。”
“为什么，起了小名不就是拿来叫的吗？”
“没有为什么，反正不许叫。不然我以后就叫你缔缔。”
“……”这个威胁还是挺强硬的，换成楚安缔吃瘪了，不满地质问：“怎么，小元元，你是想占我辈分的便宜吗？”
少女见她仍是坚持这么叫，回以微笑：“小缔缔。”
“……”
第二天，两人都睡到下午才起床，原因无他，在幻想空间里打了一晚上架，最终还是没有分出胜负。
楚安缔看着镜子里的黑眼圈，憔悴地想——
带熊孩子是真费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