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悦曾想过自己所遭遇的幻境会是什么样的,也许会是她的娘亲突然出现,然后反对她与任筠在一起;又也许会是幻境会展现她们‘未来’所发生的事,比如与任筠在一起后,她会慢慢放下对修炼的执念,导致修为不得寸进,弥留之际悔恨终生;还可能是她们走过了一切险阻,最终却在时间的流逝下,都忘了当初是为什么会在一起,没能再从感情中得到幸福,而只剩疲惫。

  池清悦认真剖析过自己的内心,也结合了修仙界一些耳熟能详的恩爱情侣最终却殊途陌路的故事,所面临的问题无非就是那些,在一起久了,对方就成了习惯而非喜欢,又或是碰上了另一个让自己感到心动的人,再不然就是到最后才发现,为了感情耽误了修炼实不值得,内心深处觉得修炼胜过其余所有事。

  她的前半生最重要的事便是修炼,池清悦自然也以为,她的考验会与此有关,可实际上,或许那些利害关系她早在之前便已经认真思考过一遍了,以至于在幻境中根本没有出现过。

  而出现的,是另外一副画面。

  那是任筠,又不是任筠。

  只是灵石玉胎。

  池清悦的灵石玉胎并不是她娘在飞升时就给她的,而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因为她娘脾气不好、耐心不足,但小孩子嘛,再乖都会有惹人烦的时候,于是身边就有了另一个小娃娃,也就是灵石玉胎。

  她知道那不是活的,她可以自由的把灵石玉胎捏成各种模样,从兔子、小狗到想象中的奇怪动物再到爹爹、祖父……所有她见过的生物,她都一一用灵石玉胎捏过。

  与普通小孩不同,因为娘亲的修为,池清悦一出生就能言能思考,不像普通小孩那样懵懵懂懂,她娘生她是为了让修为下降,好留在修仙界将那些没报之仇都一一报了,所以在她出生之后没几天,对方就经常十天半个月不见踪影。

  而池清悦,根骨天生出尘绝世,她不需要吃饭,不需要排泄,本能的就会吞-吐灵气,于是,自然也不需要照顾,但为了她的安全考虑,她周围也没有任何生物,于是,能陪伴池清悦的,只有她娘回来时带她出去溜达时的所见所闻,和与灵石玉胎独处时捏出的各种生物。

  等后来池清悦再大一点,她娘报完仇,就带她去一个小村子隐居起来,但小村子嘛,普遍重男轻女,男孩或许还有玩乐的时间,女孩从小便有做不完的活,再加上她们突然出现,又生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村民自然戒备,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与她玩。

  于是,那时的灵石玉胎便有了固定的形象,一个小女孩,那就是池清悦的玩伴。

  那时她对美丑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于是那个小女孩也是面目模糊的,后来娘亲飞升,村民见她一个人生活也是可怜,这才开始接济她与她接触,这时的她有了活着的、正常的玩伴,自然而然便将灵石玉胎给遗忘了,直到村子被灭,孤独与恐惧,让她再次想起了灵石玉胎,将它捏成了跟自己一样的同龄人。

  也许正是因为那常年的陪伴与孤独,让池清悦在第一次见到任筠时才没有对她痛下杀手。

  但人能傻一时,却不能傻一世。

  幻境里也一一播放着任筠身上的疑点,那娴熟的人情世故;有迹可循却又完全陌生、被无意识写出又摧毁的文字;有时不自觉吐出的惊人之语;对某些事展现出从未接触过的陌生,对有些事却又好像习以为常的无视。

  这些,池清悦其实都是知道的,除非是专业的间谍,没有人会在与人朝夕相处时不暴露本性,池清悦又不是傻子,她哪能发现不了,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任筠并不是真正的灵石玉胎。

  毕竟,刚刚诞生的精怪,是不会有那些反应的,更别提,池清悦曾去查过,为了避免隐患,能被炼制成分-身的灵石玉胎,都是经过‘灭活’的,也就是说,这些能做成分-身的材料,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变成精怪。

  而她的娘亲虽然不靠谱,却不可能会坑她这个唯一的闺女,所以她的灵石玉胎,也不可能会诞生自我意识。

  但池清悦也知道,任筠不是夺舍的,毕竟她表现的,就像是个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灵石玉胎中的孤魂,这样的例子并不是没有,修士间的大战总会产生很多后遗症,什么空间裂缝,什么常年不停的山火……自也会有不幸的凡人,被机缘巧合的让灵魂离体,或是无知无觉中死去,或是巧合的进入到了另一个生物乃至物品体内。

  这些,池清悦都是不在乎的,长久以来的接触让她很明白,这不是什么阴谋,就是机缘巧合罢了。

  非说池清悦在乎什么的话,那大概就是,任筠连旁敲侧击都未有过,从未想要告诉她这件事。

  是不信任吗?

  池清悦知道幻境在深挖她内心的芥蒂,但哪怕清楚,有些事也很难不在意。

  她知道任筠是喜欢她的,可她不明白,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池清悦深深吸了一口气,人总是能在大方面上做到契合,却往往因为一点小小的矛盾而分道扬镳,要说她不在意这件事自是不可能的,但池清悦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任筠不想说就不说,她在乎,但也不是那么在乎,她可以开口问,可以装不知道,甚至可以用术法让她吐露真言,但无论如何,都还轮不到一个幻境来否定她们的感情。

  她睁开眼睛,幻境霎时间便烟消云散,再不见踪影。

  如幻境这般的考验,没有刀光血影,看着也不凶险,甚至在外人眼里,当事人可能仅仅只是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但看似不凶险的,却往往才是最危险的,因为一个修士如果执念难消,走火入魔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好在,池清悦最擅长的就是自我剖析,这是她入魔宗起就养成的习惯,知道自己该舍弃什么、忽视什么、牢牢抓住什么,所以哪怕幻境将她在意的事一再放大,她也能始终守住那一点本心,不至于被牵着鼻子走。

  她下意识看向任筠,她还没有醒,结契者是能看到彼此的幻境的,只要你能先对方一步醒来,便能窥探对方的内心,因为这本就是结道道侣间的能力,她犹豫了一下,还没等她下定决心要不要看,突然嘭的一声,有人从空中落在了地上,显然是从外面打到了里面。

  以魔宗凡大事必出事的定律,基本从魔宗外的城镇就会开始布置陷阱杀阵幻阵,一直布置到内部,所以现在才打过来倒不是有多奇怪的事。

  闯进来的只有一支部队,大部队显然还被阻碍着脚步,池清悦看了一眼立在空中的大妖,周围观礼的宾客皆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随时都准备出手。

  池清悦冷眼旁观,若是情况不对,她立马便会拉上任筠跑路。

  然而还没等大妖放出什么狠话来,万里无云的天空却犹如要坍塌了一般,突然就暗了下来,大妖愣愣抬头,还没等它反应过来,突然就感到一阵巨力袭来,砰的一声被砸进了地里。

  而始作俑者却轻轻用团扇摇着风:“乖女儿,为娘没迟到吧?”

  她看了眼四周,像是在找寻目标,但看了好半晌,都没能认出谁才是自己的女儿,她生得貌美,然而却无人注意,那一身毫无遮掩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是渡劫期也不可能有的气息。

  上界来人!

  不论是不是藏着小心思的人,这一刻都不由停滞了下来。

  “我在这儿……”池清悦有气无力的举起手来,让她能看到自己。

  “哟,原来你在这儿啊,好端端躲起来干什么,害为娘一阵好找。”女人半点都没有没认出自己女儿的羞愧来,厚颜无耻道。

  池清悦冷笑一声,目光又忍不住落在了任筠身上。

  有她娘在,无论这场大战他们暗中筹谋了多久,都是打不起来的,因为就是最接近飞升的渡劫期,那也只是渡劫,而不是已经飞升了的‘仙’,而仙凡有别,却不是说笑的。

  女人这才将目光移了过去,她对这种事其实是没什么感觉的,虽然是以情证道飞升的,但她证的却是无情道,所以,当初那些想要跟她结道的,都被她给杀了。

  毕竟,一开始的相遇就不美好,又为什么会觉得她会原谅一切重修就好呢?

  所以她并不理解池清悦的选择,但出于一个母亲的责任,还是让她想办法下界过来看看,要是情况不对,她就给对方下咒就是了,毕竟一个仙,想要让一个人无论心里作何想法都必须得对一个人忠心不二再简单不过了。

  任筠的根底女人一眼就认出来,忍不住挑了挑眉尾,这才道:“看起来,你们的结契要失败了。”

  结契是有时间限制了,如果在这个规定的时间之外还没能堪破幻境,哪怕最后堪破了,结契也不会再生效了,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只会有一次结契的机会。

  而现在,结契的契约波动已经开始减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