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肠店还在，接待的是个年轻女孩子，周舟看了两眼，完全没印象，想着是不是老板换人了。
周舟给二妈打电话，说晚上带小虎子在外面吃，让他们别担心。三个人要了一个经典烤牛肠的套餐，还给两个小朋友要了热豆浆。
因为平时学生来得多，所以一放假人就少了，加上周舟他们也就四桌人。老板不忙，就时不时偷着看周舟他们。个子高高的冷脸帅哥再加上一个双眼水灵的俊俏小哥哥，旁边还有一个软萌的小团子，很难不养眼。
小虎子运动了一下午，这会早饿了，点了一份煎饼吃，嘴巴停不下来。周舟接电话去了，杜博士打来的。章锦华不在，这几天都在家里陪产，周舟竟然也请假，杜飞忙得团团转。
周舟站在小店门口，脚下有一下没一下踢着门口小石子，耳朵里听着杜飞的话，眼睛却没离开过宋开心。小虎子掰了半块饼送到他嘴边，宋开心张口咬了，好像不太好吃，眉头全皱在一块，摇摇头，一副苦相。
周舟轻笑出声。
杜飞在电话那头听到了，无语道：“你笑什么？”
周舟赶紧收回思绪，正经说：“没有。”
杜飞秉持着坚定结果，科学论证的态度，反驳说：“有，你有。”
周舟辩不过杜博士，只好转移话题：“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笑什么？”
“……上一句……”
“会计跑路了。”
周舟仔细思考这个事，他不懂经营，现在大方向都是杜飞在把控。正准备问原因，杜飞自己就噼里啪啦把来因去由倒了个干净。
会计是个老会计，泉声走下坡路的时候被招进来的，也有十多年了，那时候泉声穷途末路，业务稀少，他每个月最多就是清算清算员工工资，连社保都不必费神，因为没有。可现在泉声转型，员工数量增加，一把手又换成了杜飞这样的年轻人，动作稍微慢点就要被说。老会计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来被你这个娃娃骂，太不像话了，杜飞却觉得，什么年纪大年纪小，把活干好就行其他都不必扯淡，一来二去，矛盾就有了。这两天年底，账目清算任务巨大，杜飞等一天等两天，预定好的清算表一直交不上来，跑去问，老会计就说太多了再给一点时间，杜飞就说干不好活就走人。
然后人就走了。
周舟听着他倒豆子一般，不由好笑：“你这么说他肯定上火跑路啊。”
杜飞气得跳脚，喊道：“这才几个月业务啊，他就扛不住，还谈什么以后？……我看走了也好。”
周舟：“他底下不是还有小方么，你先让他顶着，招到人再说。”
那头杜飞竟然没说话了，沉默着。
周舟想到什么，吃惊道：“一起走了？”
杜飞：“……嗯。”
周舟扶额，脑子里转着几个解决方案。眼看着还有十几天就过年，员工都在等着年终奖跟工资，总不能这么拖着吧。
“你会算账么？”周舟问。
“……不会。”
会计又不是会算账就可以的。
周舟心态无比平和：“算了，你跟宋总求救吧，总部派两个人来救救急，明天我去上班，见面了再说。”又提醒一句：“你跟章锦华说一下。”
杜博士焦头烂额，有气无力答应：“知道了。”
打完电话回了店，桌上已经上了菜，老板小姑娘亲自站在一边给他们烤牛肠，这会已经“滋滋”冒油，闻起来还是很香的。
宋开心面前的碗里放了两个，却没吃，跟小姑娘在说话，笑滋滋的。
周舟：“聊什么呢？”
宋开心：“老板说认识你。”
周舟：“认识我？”
小姑娘不好意思说：“也不是我认出来的，我妈妈认出来的。”她指着站在柜台后面的一个妇人，“我妈妈，这店她开的，在这快二十年了。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在开了。”
周舟看了下，是个胖胖和蔼的大婶，可却没什么印象。
他跟小姑娘说：“原来你是少东家。”
小姑娘笑着摆摆手，“哈哈，勉强算。”
周舟坐下来，把勺子递到宋开心的手上，“吃吧，嘴唇先碰一下，尝尝烫不烫。”
宋开心点点头，听话得很，薄薄红红的嘴唇先尝试着触碰一下食物，温度适宜才张嘴咬了。像是刚刚才开始学着觅食的小松鼠。
小姑娘看着他们俩，好奇问：“都是你弟弟啊？”
周舟下巴冲着小虎子：“我侄子。”目光看着宋开心，最终只说了句含糊的回答：“我家里人。”
“哦……”小姑娘意味不明，牛肠差点都烤糊了。
周舟吃了一口，外焦里嫩，一点没有牛肠的腥味，真算不错。
“好吃。”他夸赞，小姑娘开心说：“跟你以前尝起来的味道是不是一样？”
周舟想了下，没大想起来，但还是回答说：“嗯。”他又问：“你妈妈这么多年还认得出来我啊？”
“当然啦，你照片就贴那里呢！”她指着周舟背后。
周舟回头，在纷乱的照片墙里找了半天，却没瞧着。
小虎子靠墙坐着，边上就是那些照片，他咬着一块肉，小胖手指着右下角墙角一张：“是这个么？”
在小镇里的普通中学旁边，这小店走过了近二十年的风雨。街道整修、商铺整改，都奇迹般没让这家店移动分毫。店里的装修也只是简单整改，没有过大的变动，所以这小墙角一隅，还留着很多顾客的照片、手签卡。大部分是学生的，有以前的，都是大头贴，像素不高，还带着各色各样非常明显的滤镜，照片里的人时而搞怪，时而微笑，大部分都是三三两两结伴，充满着青春时代的朝气与开心。
在层层叠叠的照片中，周舟稍稍拨开一层，看到了里面的一张。
大头帖，方方正正，两个男孩子的头凑在一起，一个笑得咧嘴，另一个微笑，眼睛弯弯的，在拍的那一刻望向了边上的这个男孩子，所以只余侧脸。
周舟的心猛烈跳起来，不动声色将照片攥在手里，没让店里的人发现。
小虎子眼睛骨碌碌看着他，嘴里的肉还咬着，不懂周舟哥哥为什么要撕这张照片。
周舟敲了下他的头，抬起一根手指，
“嘘”
“吃饭。”
小虎子点点头。
宋开心茫然不知，望着周舟的方向。
周舟摸他的头，“还要点什么？”
宋开心笑：“想喝旺仔。”
“行，我出去给你买。”
周舟走出门去，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没躲，反而深深吸了一口，让干燥冰冷的空气从头到尾灌到肺里，稍稍冷静。
边上就有小卖部，有温热的保温箱，里面都是一些瓶装奶茶跟牛奶，周舟买了两瓶旺仔。他问老板：“有冰水吗？”
老板像看神经一样看他一眼，寒冬腊月的，喝什么冰水。
“常温就是冰的了，要吗？”
周舟点头，“要。”
周舟接过水，先打开仰脖子灌了半瓶。
老板都怕他剌嗓子，直说：“哎吆，你慢着点。”
周舟大口喝水，冷彻心骨的水从嗓间灌到胃里，让热燥不安的心慢慢安定。
周舟冷静片刻，推开门，一眼看到宋开心。牛肠烤着，热气缭绕，他就像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学生，揣着手等家人来领，不着急又充满着期待。
宋开心听到开门的声音，往这边望过来，可等了一会，没听到有人过来，他眨眨眼，又转回头去。他没看到，不知道门口站着的那人就是他等的人，只不过遥遥盯着他瞧，失了神，乱了脚步。
冬天天黑得早。三个人到家都已经黑透。车后座两个小孩子困得东倒西歪。
到门口，宋开心迷迷瞪瞪醒了，周舟摸他的头发，让他别动，先送小虎子回去。
宋开心伸手摸小虎子，胖胖的小子身上穿着软乎乎的羽绒服，他交代：“把扣子给他扣上，外面冷。”
周舟嗤笑一声，“知道了。”把小虎子团吧团吧，拉链拉好，抱着到隔壁，二妈披着衣服出来，把小虎子接过去，哭笑不得，小孙子这么折腾也不醒。
周舟安顿好小虎子，回头一看，宋开心已经下车了，单薄的身子在冬夜里不堪一握。周舟三步两步过来，把自己羽绒服脱了，也把眼前这人团吧了，打横一把抱起。
宋开心惊呼一声。
“干嘛呀！”
以往抱着都是宋开心受伤或者走路不方便的时候，这样无缘无故，宋开心臊得慌。
周舟不理他，单手关上车门，摁钥匙锁上，抱着他进屋。宋开心捶了他两下，发现没用，也就不挣扎了。周舟抱着一个人上楼，进了房间已经开始气喘吁吁。
宋开心笑他：“干嘛非得抱，你不累么？”
周舟将他放到床边，“不累。”
不累喘成这样。
“我重不重？”宋开心伸手摸周舟的脸。
周舟凑过去给他摸，“你才多点重，最好吃成个小猪，我抱不动才好。”
宋开心笑得弯了腰，双手轻轻碰在周舟的嘴唇边，摸他的唇形，好奇道：“你究竟是……”
为什么喜欢我呢？
周舟蹲在宋开心身前，仰着脸，将他的手按在自己颊侧，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好半晌又站起来，把人抱进怀里。
两个人静静抱了一会。
后面宋开心摸着去洗澡，宋开心卧室里就有卫生间，两步路就到。他大冬天的也要天天洗澡，白天在牛肠店里沾染了味道，更是要洗，从头到尾洗了个遍，出来时头发没吹，还湿着。
周舟拉他过来，说他：“你这头发到屋外站两分钟就给你结成冰溜子。”
“卫生间没找到吹风机。再说我没事站外面干什么。”
周舟不跟他争，在抽屉里翻了两下，也没找到吹风机。他猛然想起来昨晚后半夜自己用过。
昨晚后半夜宋开心茫然不知，睡在周舟怀里，可怜周舟血气方刚，没办法偷偷去冲了个澡，在宋开心卧室里吹头发怕吵着人，拿着吹风机去楼下吹的，那会儿心慌气乱，哪还记得拿上来。
周舟清下嗓子：“我拿楼下去了，你等会，我拿上来。”
宋开心奇怪：“楼下卫生间不是有么？”
周舟心说昨晚我还记得楼下有没有吹风机？
“我爱用你的。”
宋开心不解道：“以前也没见你用过啊。”
周舟张牙舞爪：“你怎么那么多话？”
宋开心撇撇嘴，不说就不说，怎么还生气了？再说，把我吹风机拿走了还来凶我。
周舟“蹬蹬”下楼，在楼下客厅里转了一圈，才无头苍蝇似的进了卫生间拿吹风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