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枫当天下午就走了，宋开心站在门口，扶着门，冲他笑笑：“哥，再见。秋实哥再见。”
“再见，开心。”赵秋实笑笑，把车门打开了，等宋林枫上车。可宋林枫站在车边，望着门边那个眼睛里含着笑意的弟弟，迟迟没动。
“宋总。”赵秋实叫他。
宋林枫：“开心，回去，别在外面晒。”
“好。”他回答，但还是没进去。
唐爷爷在宋开心边上，冲宋林枫挥手，意思是放心走吧。
宋林枫这才进车里。
赵秋实把车开出去。
路是白水泥铺的，看着很长，蜿蜿蜒蜒往前伸去。不宽，只能走一辆车，在北京顶多算稍微宽一点的单车道。每隔三百米左右，会在路两边修一个2平米左右的会车平台，遇到对面会车的话，谁离最近的会车平台近一点，就把车头开进去，挪地方让对面先走。两边都是大片成熟的稻田，也有间歇种着棉花跟玉米的，下午日头高晒，依旧有好几个农民在地里弓着背劳作。
车窗开了一点，风吹进来。
宋林枫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跟赵秋实说：“到这来之前先让那人见过我。”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赵秋实跟宋林枫十几年，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好。”赵秋实慢慢开着车，忍不住问：“宋总，要么你再跟开心提一下，让他回北京吧。”
“他不会回去的。”
这里有他的执念跟牵挂。他绝不会走。
·
宋林枫走了之后，宋开心睡了一觉，醒了之后背上都是湿汗，恍惚坐起来，感到了床边的窗户有风吹进来。
拿起手表听了听，应该是下午五点一刻了。
摸着下了楼，没听到客厅里有声音，安静的有点儿过分了。
“唐爷爷？”他喊了声，却没听到回音。宋开心站定，仔细听了听，能听到外面大路上有车开过的声音，那大门应该是没关。
难道出门了？
宋开心慢慢往外走，又喊了一声，“唐爷爷？”
摸到门边，正准备出去，脚下却踢到了什么软软的，宋开心一震，是人，谁倒在地上了？！
“唐爷爷！”他蹲下来，摸了下，果然是唐爷爷！
“唐爷爷！”他推了两下，没反应。宋开心立刻回头找手机，想叫120。可他茫然失措的走了两步才发现手机在二楼的卧室里。
他摸着扶梯，加快脚步往卧室去，腿抖，抬脚的高度预估错了，脚趾踢到了阶梯，霎时间痛的钻心，可他没顾得上，走到卧室，在床边摸到了手机，打了120。
“你好，120急救中心。”
“喂，我家有老人晕倒了。”
“还有意识吗？”接线员问。
“没有了，我喊他没反应。”
“请告诉我具体地址。”
“康远县泉里村58号。”
“已经派车过去了，你现在在病人身边吗？”
宋开心立刻往楼下去，“我在。”
“你会胸外按压吗？”
“不会。”
“那你守在病人身边，看到救护车接一下他们。”接线员是个女孩子，忍不住安慰，“你很冷静，做的很好。”
宋开心接电话的声音很冷静，甚至比大多数路人看到人晕倒要更沉着。
挂了120的电话，宋开心就一直坐在唐爷爷边上，等救护车来。又伸手摸到他的脸，在鼻子下探了探，感受到了他呼吸的气息，稍稍放了心。
坐了没一会，听到一辆自行车在自家门口停下来的响动。然后一个早上才听过的声音传来：“老唐！”
周舟跑过来，看到唐爷爷晕倒在门口，急的声音都打了个转。
“不知道怎么晕倒了，我叫了救护车。”坐在边上的人回答。
周舟看了一眼，心里嘀咕，可真是太冷静了。
救护车的响声自远处传来，宋开心瞳孔一缩，“车来了。”
周舟站到路中间，看到了救护车自远处蜿蜒开来，他挥舞着手，“在这！”
救护车到了，几个人用担架把唐爷爷送上了救护车，跟车医生回身问：“谁是家属？”
“我。”宋开心上前一步。
医生问：“就你一个人？”
“嗯，没事，我能行。”
医生又看边上的周舟：“你呢？”
周舟：“我是他朋友。”他指指躺在救护车里的人，然后看了眼身边这位看不见的小少爷，不放心的说：“我也跟着去。”
医生更信任这个子高高，眼睛能看到的男孩子，同意了。
救护车呼啸着往县医院去。跟车的医生护士给唐爷爷做简单的处理。
“医生，唐爷爷怎么啦？没什么大事吧？”
车上设备有限，医生简单检查了下，说：“去医院再讲，好消息是心脏没停。”
周舟放了心，看了眼宋开心，这人白生生的，穿着白色T，抿着唇一直没说话。
县医院有点距离，但是救护车速度快，很快就到了，唐爷爷被推进去，车上的人也跟着快速进去。宋开心跟在后面，他步子慢，很快就被丢下了。急诊室里医生护士病人挤在一起，全部都说着当地的方言，语气很重，宋开心立刻就迷失了方向。
他从包里掏出盲杖，点在地上，想找一个医生问问。来去匆匆，却没人来帮他。
突然，有人跑过来，说：“跟我来。”
宋开心听出来是那个青年的声音，可他走的快，宋开心没跟上。
那人没办法，回过头来，一把拉住宋开心的胳膊，“这边。”
周舟的手很大，用起力来没个轻重，也没带着盲人走过路，拽的宋开心踉跄，胳膊也疼。
他好像才发现宋开心跟不上他的脚步，步伐放慢了点。
“你跟不上倒是说话呀。”他小小埋怨。
宋开心扯自己胳膊出来，表达自己不需要他也可以的信号。
周舟笑了笑，没放手，说他：“脾气还挺大。是我不对，我没带好你，行了吧。”
宋开心抿着唇，不搭理人。
周舟不计较，带着他到了抢救室门口，跟医生说：“家属在这。”
医生拿着要签字的单子，打量着宋开心，不确定的问：“你是患者哪个？”
“他……他是我爷爷。”
医生皱眉，又问了句什么，速度很快，也是用当地话说的，类似“dadamama”的音，宋开心没听清，下意识皱眉，“什么？”
周舟在边上翻译：“问你爸爸妈妈在不在？”
宋开心知道医生误会他跟唐爷爷的关系了，医生是要找唐爷爷的儿子或者女儿。唐爷爷在宋家工作几十年，唯一的儿子也在几年前就去世了，老人家孤苦伶仃。
“老人家没有亲人了，现在是在他们家帮忙做事的，他算老板吧，就让他签吧。”周舟说。
医生没办法，跟宋开心简单说了下，意思就是要住院查，这是病重通知单，让签字。
宋开心没大听懂，只抓住了几个重要字眼，等他说完后，安静的点点头，伸手过去。医生把笔递到他手里，宋开心拿着，另一只手摸着文件，问：“签在哪？”
边上有人靠近他，一把握住他的手，带着他的笔尖点在签名处，“这里。”
宋开心感觉到握他手的是那个叫周舟的男孩子。突然过近的距离让宋开心不由自主一颤，像是一只安静的大猫在睡觉时突然被摸了头，惊着了。
周舟好笑，往回退了点。
宋开心很快签了名。
周舟看着他写了不算规整的三个字，“宋开心”。
周舟心里默默念，原来叫开心啊，真是一点不像。
医生接着文件，就说：“去办住院手续。”
“医生。”宋开心叫，握着盲杖，指尖发白，“我爷爷，醒了吗？”
“还没，等会去做个ct看看。”
医生走了，宋开心站在原地，紧紧握着盲杖，站的很直，左右转了下，弄不清楚方向。
周舟不做声，抱着胳膊瞧他，看他茫然失措，跟个撞了墙正在晕晕乎乎的小动物一样。
忍不住笑，拉他一下说：“跟我来。”
“去哪？”
“办住院手续。”周舟说话故意硬邦邦的。
宋开心不说话了，跟着走。
在排队等着办手续的时候，宋开心把手机摸出来，给宋林枫打了个电话。
“哥，是我。……唐爷爷晕倒了……嗯，在医院里，医生说是晕厥，还在查原因，人暂时没事。”
宋林枫本来在开会，听到宋开心的话立刻从会议室出来，问他：“你现在一个人在医院？”
队伍里前一个人往前走了两步，打电话的宋开心却还停在原地，周舟碰碰他的胳膊，“往前两步。”
宋开心依言往前走了两步，说了一句：“那个叫……就是早上面试的那个人在。”
他说话声音小小的，微微低着头，脖子露出来一小截，皮肤在黑色头发的衬托下，更显白。
“嗯，知道了。”宋开心答应。宋林枫在那边交代说明天赶过来，又说让司机大叔来接他回去。
宋开心没让，说：“我不放心。”
宋林枫也明白，就没坚持，让他别乱跑。
宋开心把电话收起来，眨了下眼，几下踌躇，终于鼓起勇气要跟周舟说话，周舟却突然说：“到你了。”
宋开心一口气咽下去，话没说出来，上前把医生给的住院单给了窗口里的人。
办好入院手续后，急诊室的护士陪同他们进病区。唐爷爷躺在轮床上，一个外勤大伯推着，宋开心不知道他是什么状况，就安静的跟在边上走，在等电梯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碰了他的手。
宋开心抖了下，叫：“唐爷爷？”
唐爷爷没说话，只是用了点力气拉宋开心的手。
护士也挺开心，交代老人家：“醒了啊，等会到病区了，你要住院。”
“嗯。”唐爷爷应了声，然后他转过头，看到了在另一边的周舟，冲他感激的笑笑，还点了点头。
周舟冲着老头也笑笑：“早上给你送鱼来着，结果就扔在了你们家大门口，估计都晒臭了。”
老头目光里都是柔和，看着周舟。
到了病区，宋开心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就站在病房门口，让自己不挡道，周舟帮着过床，等安顿好了，病房里也安静了。
这是三人间，另外两张床都住了人，他们好奇的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个好看的瞎子。
宋开心还是站在门口，微微侧耳听动静，不敢进来，怕添麻烦。
周舟一把拉起隔帘，阻挡了其他人好奇的目光。
宋开心感受到边上有人越过他出去，立刻开口：“周……”
声音不大，仔细听来还有点颤抖。但是周舟刚好在他身边，就听到了，停下脚步，等着他的话，可是这人踌躇半天，连名字都没喊出来。
“怎么了？”
“你今晚……能不能在这里陪陪唐爷爷。我哥哥他们明天就来，就一晚。”
医院环境太陌生，就算唐爷爷夜里醒了想喝口水，宋开心都不一定能做的到。
周舟本来就准备在这待一晚，听到这人为难又倔强的提出这个要求，突然起了点捉弄的心思。他站直，问：“你问谁？”
宋开心眨了下眼，没明白他的话。
“你问我吗？我是谁。”周舟问他。
早上一家子人对他名字的反应就挺奇怪，现在这人跟难产似的，就是喊不出口“周舟”这两个字。
宋开心抿唇，终于知道他是故意的，下巴崩的紧紧的，偏头说：“随便你。”说完摸着出去了。
周舟嘁了一声，爱喊不喊。又觉得自己真是没事找事干，上赶着去接人家的白眼。
宋开心在走廊上敲着盲杖走，路过的人都绕着他，周舟追出来，跟在他后面，眼睁睁看着一个护士推着治疗车撞到了他。
“啀！”周舟喊。
治疗车上都是科里的物资，堆得高，所以护士没看到前面有人。
“你没事吧？”护士蹲下来问他。
宋开心坐在地上，有点儿狼狈，勉强说：“没事。”手到处摸着找盲杖。
周舟把盲杖捡起来，扶他起来，把盲杖塞他手里，宋开心本来准备说谢谢，但是听到周舟跟护士说话的声音，又吞了下去，不说话了。
护士推着治疗车走了。
周舟说话不那么客气了：“你干嘛去？”
“……我找护士帮忙找一个护工。”
周舟无语，“我是对你提了什么了不得的要求吗？让你喊我一声而已，可难为死你了。”
宋开心不说话。
周舟气不打一处来：“张三李四我看你不是喊的挺溜，你是不是就对我个人有意见？不就是一个名字嘛……”
宋开心：“不是你的问题。”
周舟居高临下的斜眼看他：“当然不是我的问题。”
宋开心：“我跟你道歉，不是故意对你不礼貌的。”
宋开心长着一张讨喜的脸，虽不太笑，但是只要睁大眼睛看人，就水灵灵的，充满无辜感。周舟承认，他无法计较这么点小事。
“好了。”周舟说，拉他回病房，“我今晚没准备走，你快收收神通，别到处跑了。”
宋开心不相信似的问：“真的？”
周舟无奈：“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