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曲城郊,鹭栖湖。

  已是后半夜,半弯的弦月高悬空中,淡白月色洒落于湖面,清风带起粼粼波光,使清澈的水面恍若一块流动的明镜。四周毫无虫鸣鸟啼,一片寂静,而湖心亭内传出的质问声却突然将这片静谧打破。

  “我已经替你们将月灵带出来了,你们还待如何!”

  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被绑缚在亭中柱子上,双目怒视着眼前男子,眼中满是担忧与羞愧交织而成的愤怒。

  锦衣华服的男子擦拭着手中剑刃,语调漫不经心:“我的目标本就不是那姓楚的女子,我要的,是林箊的项上人头。”

  心下一紧,知无涯咬牙道:“她根本不知我们去了哪里,又怎会到此处来。”

  “放心吧,我沿路给她留下了许多线索,相信她一定会找来的。”

  见得男子这般笃定神色,知无涯心中愈发慌乱,只能强压下不安心绪,恨恨道:“此君如今武功天下无双,就凭你们也想杀了她?”

  男子面上闪过一丝阴鸷之色,抬手下意识摸了摸喉间已经结痂的伤口,而后冷笑了一声。

  “你说得不错,论武功,我的确不是她的对手,可如今还有你。”

  他从怀中拿出一叠包好的油纸,眼中闪过一丝狰狞的快意,“这纸中包的是化骨粉,只要身上沾上此粉,再碰了水,便会立刻浑身腐烂,化得连骨头都不剩。待她靠近你后,你趁她不备将此粉洒在她身上,之后的事便与你无关了。”

  知无涯面色微白,猛然往地上啐了一口,“做梦!我是不会给她下毒的!”

  男子斜睨向她,慢条斯理的话语中透出几分阴狠,“你妹妹的命可还在我们手中,你若想她平安无事,最好老实依照我的命令行事,听闻她将要成亲了,你也不想家中喜事变丧事吧?”

  “你!”

  冷哼了一声,男子将毒粉强行塞入知无涯手中,随即转身离开了湖心亭。

  握着包好的毒粉,知无涯低垂着头,面上一片凄楚痛疚神色,眼眶也慢慢变红。

  “为什么……”

  相隔两年,好不容易才与昔日老友重逢,为什么却要逼她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

  可倘若不按此人所说去做,尚在临溪的妹妹定然会被他们杀害。

  但……如果真的向此君下毒,最终害得此君因她而死,她往后又有何颜面再面对自己,面对月灵?

  月灵那般信任她,在听到她说此君寻她们外出时,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再没有多问,笑着同她走了。

  她一向聪慧机敏,怎可能看不出自己心慌时的异样,可她还是选择跟自己离开了,定然是早已猜到了自己的处境。

  如今她已下落不明,自己又如何能再为了一己之私去伤害另一位好友……

  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交错翻涌,对好友的愧疚与可能失去妹妹的哀伤令她痛不欲生,泪水一滴滴落在脚下。

  而一阵飒沓的马蹄声就在此时由远及近响起。

  朦胧夜色下,青衣女子手持黑剑纵马自远处疾驰而来,霜白的月光映在她身后,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柔和的披风,骏马嘶鸣着停在湖畔,提着剑的人纵身一跃,清透的嗓音明晰地传入湖心亭中。

  “池骋,我来救你了!”

  知无涯蓦然抬起头来,瞳孔一缩,大喊道:“快走!有埋伏!”

  青色的身影如流风般转瞬飞纵至亭中,一道剑光晃过,绑在知无涯身上的绳索当即散了下去,林箊一把拉过她的手。

  “一起走!”

  话音未落,四周原本平静的湖水骤然爆发出数道巨浪,十数名藏于水中的黑衣人从湖中齐齐跃出,手握刀兵刺向亭中之人。

  林箊将身旁人护在背后,执剑迎了上去。

  “在我身后躲好。”

  凌厉的剑气霎时布满整个湖心亭,丁零的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林箊早已起了杀心,此刻并未手下留情,每一剑都直取对方命门,招招致命,转眼间群起而攻的黑衣人便已倒下大半。

  地面上洒落的水迹忽然凝结成了一层薄霜,冷光微闪,一柄泛着寒意的利刃就在此刻以极为刁钻的角度自林箊身侧袭去。

  她眸光微挑,反手立剑一截,将那偷袭的剑锋挡下,而后看向来人,心中杀意顿时更盛几分。

  “岑寻意!”

  毫无遮掩的杀意伴随着暴起的剑气打得岑寻意招架不及,他一面艰难地抵挡着眼前的攻势,一面大吼道:“还不快动手!”

  知无涯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握着毒粉的手越来越紧,随即发红的双眼一闭,手中毒粉猛然洒了出去。

  “去死!”

  伴随着发泄般的怒吼声,飞扬的粉末尽数洒在了对侧的男子身上。

  岑寻意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她,“你……”

  不待他再说什么,一阵强大的内劲倏然直灌入他胸口,将他猛地踢飞出去,重重撞在了柱身上。

  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肋骨折断与脏腑受损的剧痛令他一时喘不上气,而提剑逼近的身影却叫他有些昏沉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惊慌,忙捂住胸口撑着身子勉力站起身来。

  “我是……岑家家主,你若敢伤我性命,二十八世家定不会放过你!”

  林箊无波无澜地看着眼前色厉内荏的男子,淡漠的神情仿佛在看一只将死的蝼蚁。

  “那便让他们来罢。”

  沉冷的剑锋缓缓抬了起来。

  “这一剑,是替我师父还你的。”

  惊惶的神色刚刚显露于面上,冷锐的黑剑已蓦然刺入了眼前人心口。

  岑寻意目光僵滞地看着她,张了张口,心口的剑又再度抽了回去。

  双脚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鲜血淋漓的身影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往后栽去,霎时坠入了湖水之中。

  “嘶”

  一阵烟雾从湖中升腾而起,转眼坠湖的人已不见了踪影,湖面上只余下一件染血的衣袍。

  见着岑寻意被自己所洒的化骨粉腐蚀得尸骨无存,知无涯惊惧地扶住了一旁的栏杆。

  林箊几步走到她身旁,急切地问道:“畹娘去了何处?”

  知无涯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我们出来后便被他们分开了,我也不知她被带去了哪里,只依稀听他们谈到过冰窖。”

  似是想起什么,她又道:“只不过他们身旁一直跟着一名僧人,月灵好似还与那僧人相熟。”

  “僧人?”林箊攒眉思忖了一阵,喃喃道,“夕曲最大的寺庙便是城东的佑安寺,佑安寺为世家祈福之地,常有簪缨子弟前去该处避暑,寺中定有冰窖!”

  她转身方要离开,脚步却又一顿,“我来前问过了,你妹妹已被保护到了安全之处,如今一切安好。我要前去寻畹娘,便不能护你离开了,你沿路往城中走,应当很快便能遇上十二兽的人,跟他们在一起,他们会保证你安全。”

  知无涯一怔,原本哀伤的心绪顿时一扫而空,她抬目望向已走远的青色身影,双眼微酸,高声喊道:“多谢你,此君!”

  青衣女子摆了摆手,当即纵身上马,驾马绝尘而去。

  佑安寺地下暗厅中,戴着面具的羸弱男子正坐在椅中听手下传回的信报,他身旁站着一名穿着袈裟的僧人,僧人慈眉善目,眉眼之间好似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令人见之便觉神安气定。

  “主人,岑寻意处迟迟未曾传回消息,可需派人前去查探情况?”

  男子淡淡道:“不必了,我本也未曾寄希望于他,或许他此刻已被林箊杀了。扶植了他如此多年,我也腻了,如今动乱在即,岑家于我来说早已无用。”

  黑衣蒙面的手下低首应下,“多家安插的暗子都已准备妥当,只待您一声令下,斩首行动便会立即开始,届时将一切再推到十二兽头上,世家与十二兽定然会兵戎相见,我们便可出手了。”

  男子不置可否,“宓羲氏族如今仍旧隐而不发,到底是个变数,一切都必须待我得到宓羲兵符后才可开始行动,不必急于一时。”

  “是。”

  两人话音方落,便听得一阵匆促的脚步声自外传来,一名小沙弥满面惊慌地跑到几人面前,待喘了口气后,急忙道:“住持!有名青衣女子持剑一路杀进来了!”

  僧人看了一眼戴面具的男子,男子微微抬手,“让她进来吧,你们不是她的对手。”

  林箊抬剑挡下自上打来的数根长棍,随后陡然扬剑一挥,迸发的气劲瞬间将架向她的数名武僧尽都掀飞出去,一旁的棍僧还待一齐攻上前去,却听身后忽然响起了高喊声。

  “住手!住持说放此人进去!”

  本待进攻的动作顿时停住,挡在大殿前的武僧手中长棍一立,随即向两边分散而站,就此让开了一条路。

  林箊看了他们一眼,未曾多言,径直执剑自他们当中走过。

  “施主请随我来。”

  小沙弥领着她走入大殿,行至正中主尊佛像跟前,随后转动了一下供桌上摆放的香炉,便听得佛像后传来一声沉响,二人绕过佛像走入一条向下的暗道,不多时,另一处地下大殿便出现在林箊眼前。

  坐于椅中的男子见她到来,面具下的容颜透出了一丝笑意,温润的话语声在空荡的暗厅中低低响起。

  “恭候已久,林姑娘。”

  熟悉的声音令林箊微微眯起了眸,眼中流露出了一抹清寒冷意。

  “虞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