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比试已结束,林箊重新睁开了眼,她垂下手中剑,将震落于地的精铁杖捡起递还给眼前人,随即拱手一礼。

  “承让。”

  茫然怔愣的李游回过神来,听得对侧人转身要走,终究忍不住出言道出了心中困惑。

  “姑娘为何能预料到我藏于杖中的那一剑?”

  青衣女子停步回身,看着他微微一笑。

  “在下先前亦曾目盲过。”

  说罢,她再略一低首,便走下了比武台。

  听得女子此言,李游反应过来,霎时僵在原地,心下惊骇不已。

  此人竟然并非是预料到了他藏的那一剑,而是在听见了拔剑的声音后便立即做出了应对,他的剑固然足够快且隐蔽,可这女子的身法却比他的剑还要快上一分。

  她究竟是什么人?!

  林箊持剑回到坐席前,因着惊喜交加而面色微微涨红的少女当即眸光晶亮地钦赞道:“白姐姐好厉害!”

  林箊笑着弯起了眉目,温声道:“遥夕不过习武一年便能在初次比试中脱颖而出,比姐姐可厉害多了。”

  少女面上霞色更艳几分,心下有些羞赧,被夸赞而生出的欣悦却仍让她禁不住抿着唇角笑了起来。

  她眼神清亮地看着眼前人,“待会白姐姐会看我的比试么?”

  林箊点了点头,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发:“自然是会的,我还要看着遥夕打败所有人,夺得止戈大会头名呢。”

  这话却有些哄孩子的意味了,使得陆遥夕皱了皱鼻子,眸中晃过一丝郁闷无奈的神色。

  白姐姐又将她当成小孩子了。

  眼角余光扫见不远处人群中的一抹倩影,林箊目光微亮,语气也轻快了几分。

  “姐姐的友人来了,我先过去同她聊一会儿,马上便回来。”

  匆匆离开的脚步显出了些许急切,陆遥夕怔了一怔,待看清与青色身影站在一处的那名陌生女子后,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丝警觉。

  那是何人?为何白姐姐好似与她十分亲近?

  她眉心微攒,无意识地咬起了唇,而后视线悄悄瞥了一眼近旁的白衣女子,发觉身旁人亦目视着站于一处的那两道身影,一贯清冷岑寂的双眸中似起了微微波澜,却也只是一瞬便又重归平静。

  陆遥夕懵懂惑然地收回视线,一时有些犹豫。

  裴姐姐应当认识那位姑娘吧?可要向她问一问?

  短暂踌躇后,却还是放弃了心中打算。

  还是算了……裴姐姐这般冷淡,问了也不一定会答,到时候直接问白姐姐便是。

  对身后瞩目浑然不知的青衣女子看着身前到来的人,眼中漾起了细密笑意。

  “畹娘何时来的?”

  楚月灵道:“在你刚开始比试时。”

  见她面色仍有些孱弱泛红,林箊怜惜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确认体温未再升上去方才放下心来。

  “你身子不适便在房中好好歇息,今日不必来的。”

  许是青云山上气候比之山下更加寒凉一些,而这几日又未曾歇息好,楚月灵昨日夜里忽然发起了热,惊得林箊连夜寻大夫问诊开药,未曾合眼地看顾了一整夜,直至天明时这热才总算退了下来。

  楚月灵眸光微垂,任她抚着自己的额,轻声道:“今日是你第一场比试,你昨夜为了照料我又一夜不曾歇息,我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知晓她担心因此牵累自己而生了些疚意,林箊牵过她的手轻轻握了握,话音更低柔几分。

  “畹娘安心,我并未受伤。”

  为了转移眼前人注意,她语调松泛些许,意兴盎然地笑道:“你可知我方才见到了何人?”

  楚月灵看向她,“嗯?”

  “是知无涯,她现下亦在此处。”

  话方出口,林箊便见到那个娇小的身影正穿过重重人潮朝她们走来,不由得噙着笑扬了扬下颌,“喏,她来了。”

  楚月灵怔了片刻,随即顺着她的目光讶然地望了过去。

  一张久未谋面的容颜映入眼帘,娇俏灵动的女子挤出人群,兴奋地朝她招着手奔了过来。

  “月灵!”

  下一瞬,一个怀抱结结实实地将她一把搂住,欣喜雀跃的笑语声在她耳旁高昂响起。

  “阔别两载未见,没想到竟会在止戈大会再见到你!”

  林箊握剑站在一旁,只是笑看着久别重逢的二人,并未阻拦她的动作。

  楚月灵面上亦露出欣悦的笑意,本还有些疲乏的神思也清醒了不少。

  “的确许久未见,你怎会在此?”

  知无涯松开了手,笑眯眯道:“止戈大会二十载方召开一回,如此难逢难遇的盛事,我知无涯又岂能错过?”

  她一拍手中抱着的桑皮纸,面上眉飞色舞:“何况这时候正是赚钱的大好时机,我方才还……”

  话语后知后觉地一顿,她忽然想起身旁还有一人,视线僵硬地一点点移过去,恰与一旁青衣女子似笑非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心中顿时咯噔一声,连忙扯出一个讨好的笑,随后拉着身前人往旁边走了两步,悄声问道:“月灵,你怎会认识楚郁离这等人物?”

  楚月灵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心上人,见到林箊朝她眨了眨眼,当即会意过来,敛下心中漫溢而出的笑意,若无其事道:“她是我家中人,我又岂会不认识?”

  家中人?

  知无涯茫然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

  楚郁离姓楚,楚月灵也姓楚……

  “楚郁离竟然是你妹妹?!”她大惊失色。

  高亢的话语声引得四周人皆看了过来,意识到自己过于张扬了些,她连忙放低了声音,神色仍是不可置信。

  “她竟然是你妹妹?!你家不是世代书香吗?怎会出了个武功如此了得的武人?”

  楚月灵神情自若,一本正经道:“郁离幼时与我外出游玩,意外得一高人看中,说她根骨奇佳,是绝佳的练武之才,便将她从家中带走,一走就是十余年,直至去岁才回到家中。”

  “原来如此。”知无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见她竟当真信了,楚月灵与林箊都有些忍俊不禁。笑谈之间,林箊瞥见比武台上又结束了一场比试,接下来便要轮到陆遥夕上场了,于是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嗓音道:“遥夕的比试将要开始了,姐姐可要近前去与我一同观看?”

  未思索太久楚月灵便应了下来,随后又道:“无涯也一道来吧。”

  知无涯一愣,惊讶地指着自己,“我可以一同去?”

  玉面青衣的女子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地略一颔首,“也无不可。”

  见着她二人已转身朝前行去,知无涯回过神来,连忙压抑住激动的心绪跟了上去。

  回到坐席前,林箊顾及着楚月灵仍有些体虚,便让她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随即向一旁的少女介绍道:“遥夕,这位是姐姐的……姐姐,你唤她楚姐姐便好。”

  陆遥夕看着眼前女子,未曾料到她与白姐姐竟是姐妹关系,一时有些惊讶,方才一直绷着的心却放松了下来,于是略微腼腆地唤了一声:“楚姐姐。”

  林箊先前便与她提起过陆遥夕,见得眼前少女这般乖巧,楚月灵柔和笑道:“陆姑娘。”

  两人见礼过后,林箊问道:“遥夕这场比试的对手是何人?”

  陆遥夕想了想,答道:“问水剑派的顾绪。”

  问水剑派?

  林箊并未听说过此门派,而楚月灵却觉得问水剑派之名有些耳熟,稍稍回忆后,便想起曾在鹤烟谷山洞中的石壁上见到过此门派的剑法。

  “问水剑派位于涿川,派中所传应当是匪石剑法。”

  没想到将要与之比试的那人竟出身于自己的故乡,陆遥夕不禁顿了一顿,心中略微有些惘然失神。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林箊沉吟片刻,忖度着道,“既名为匪石剑法,想来用剑之人使的应当是一把坚定不移的无畏之剑,想要应对此剑却也不难,只是打起来或许不太好看。”

  见着眼前少女惑然的神色,她笑了笑,“无畏则意味着一往无前的孤勇,可孤胆者向来独木难支,后继乏力。古语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要想方法拖过她开场时最为凌厉的几招,待其势弱后便不足为惧。”

  言下之意,便是避其锋芒,待到拖延周旋一番后再与之交手。

  听得她的分析,陆遥夕恍然大悟:“我知晓了,多谢白姐姐!”

  见另一人已在比武台中等候,她提起身旁长剑,“白姐姐,我去了。”

  林箊笑着一点头:“不必紧张,姐姐相信你定会马到功成。”

  “嗯。”

  陆遥夕轻轻吸了口气,再看了身前人一眼,便执剑往比武台而去。

  方才见她们几人在谈话,知无涯只安静地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眼下众人目光都被即将开始的比试吸引过去了,她才敢偷偷往四周瞥了一眼,心中惊叹连连。

  旁边这白衣女子应当就是传闻中的一点雪裴清祀,右面那位坐着的蓝衫男子定然是陈清卓无疑了,刚刚同楚郁离交谈的那名小姑娘大约便是陆家去岁归家的那位大小姐……

  没想到这些只存在于传奇话本中的风云人物此刻都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而她眼下也身处于常人无法踏足之处。虽未能坐于交椅之上,可能够站于此处,近距离见到如此多武林高手于她而言已是不可多得的殊荣。

  回首望了一眼后方攒动拥挤的人群,知无涯双手往身后一背,颇有些自得地昂起了头。

  这辈子都不曾这般威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