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大会已开始五日,初期的比试终于结束,不少从未听闻过的人物在比试之中崭露头角,成为了有资格进入下一轮比试的六十六人之一。

  其中最为惹人瞩目的几人有陆家去岁归家的大小姐陆遥夕,瑶华宫掌门池素的关门弟子言谧,出身涿川问水剑派的大师姐顾绪,以及无门无派的目盲之人李游。

  这六十六人几乎便是除彼苍榜之外武功最为高强的一群人,他们将在青云峰顶与彼苍榜上的众位高手一战,决出新一任彼苍榜榜首。

  今日风清日朗,天光澄净,连往日萦绕不去的云雾也尽都消散不见,整片天空亮堂堂的宛如一块明镜。

  比武台下稠人广坐,除却彼苍榜前三席的位置仍旧空缺,其余所有人皆已到齐。不少不通武艺的寻常百姓亦在今日登上了青云山顶,只为一睹高手过招的风采,更有为各大茶楼瓦肆供稿的写书人备好了纸笔,寻了处视线开阔的高地观看比试,时刻准备将可能出现的精彩局面记于笔下。整座青云山观者云集,好不热闹。

  比武台前支起了一座木架,形似月老祠中的许愿架,其上悬挂有九十六块木牌,每块木牌皆背向众人,牌中刻了四十八种图纹,参与比试之人各取一块木牌,图纹相同的二人便将成为下场比试的对手。

  一位位侠士陆续走上前去选取木牌,把选中的木牌给一旁的青冥楼使者过目,随后便能从他口中得知将与自己交手之人的名姓。抽过签的众人面上神色各异,有暗自庆幸未曾抽中强敌的,有对自己身手自信满面迫不及待的,也有回到人群之中与同门师姐弟大倒苦水的。

  “糟了,第一回抽签便抽中了魏崇丘前辈,这可如何是好……”

  “让我和陈清卓交手?开什么玩笑!”

  “师姐!咱们收拾行囊准备回山吧,我抽中了裴家的那位大小姐,我哪敢跟她比啊,看她一眼我都快要被吓死了……”

  诸如此类的哀嚎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这些年岁尚浅的少年侠士就这般将心绪未曾遮掩地表露于人前,鲜明活泼的神态显得颇为率真可爱,惹得旁观群人笑声阵阵。

  林箊听得那灰心丧气的喊叫声,一时忍俊不禁,忍不住弯着眉目看向身旁女子,打趣道:“清祀果真已是威名远播,如今竟能凭借声势不战而胜,实在是令人佩服。”

  话音方落,不待身旁人回应她这番促狭的调侃,后方人群中又传来一声无精打采的叹息。

  “怎的没让我抽中楚郁离?先前听话本子里说她是面上有伤才时时戴着面具,我还想着若是抽中了她便要将她面具摘下来看看到底是真是假。”

  林箊:……

  裴清祀觑她一眼,向来沉静的眸中挑起一缕明晰的笑意。

  “论声名远播恐怕尚不及你。”

  林箊大怒:这是哪来的写书人胡乱编排她的容貌,若让她抓到此人定要叫他把整篇话本子重写一遍!

  见着她气闷的模样,陆遥夕亦抿着唇角笑了起来,笑过后便又认真地安慰道:“我知晓的,白姐姐脸上才没有伤。”

  说罢,她在心中又偷偷加了一句:且轩然霞举,十分好看。

  林箊倒也并未当真着恼,心里笑骂两句便就过去了,此番听得少女情真意切的安慰,笑着伸了手去便又摸了摸她的头,慨叹道:“还是遥夕乖巧。”

  所有人都抽过签后,比试便开始了。

  头两场比试就极有意思,第一场登台的两人是徐凤歌与苍霄派一位小弟子,第二场则恰好是李泯与赤潮帮的一名堂主,这二人在彼苍榜上相持不下多年,去岁才总算分出了胜负,如今便又于青云峰相聚,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两人虽剑术不相上下,可性情却迥然不同。

  徐凤歌身为飞雪派大师兄,身上自有一股温雅气度,行事也较为周到温润,与那苍霄派的小弟子交手时并未急于进攻,只待对方施展过整套剑招后方才将他击败,可谓给足了面子。

  而观千剑内敛寡言,用剑亦纯粹直接,开场便用出了全力,不过十数招就将那小有名气的赤潮帮堂主败下阵来,令台下人惊叹连连。

  林箊看过两人比试后,向身旁人笑道:“飞雪派的荡雪剑法倒的确好看。”

  剑锋回荡之间晃出的剑光宛若洒落了片片薄雪,令人眼花缭乱,分不清剑影虚实,而真正的杀机便隐在这乱琼碎玉间,于他人不察之时就已将对方性命置于剑下。

  这二人的比试之后,又过了几场,就轮到了裴清祀出场。

  见她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林箊不免调笑道:“清祀下手温柔些,可莫要将那位小姑娘吓着了。”

  裴清祀轻轻睇她一眼,并未多言,只径直执剑走上了比武台。

  对于这场比试的胜负,林箊同在场众人一般没有丝毫疑虑,她认得将与裴清祀交手的那名少女,此人不仅不算默默无闻,甚至于乾南还算颇有几分名气,乃是流吹楼楼主之女苏翎。

  苏翎今年年仅十五,是流吹楼中年纪最小的小师妹,可她却早在十三岁时便已将流吹楼的独门轻功水云身练到了最高境界,配合她一手轻盈灵动的落羽剑,在同门之中可称遍无敌手。

  如此少年英才,若放在以往定能于比试中大放异彩,或可于彼苍榜上占得一席之地也说不定。

  只可惜她今次遇见的对手是裴清祀,那名曾惊动彼苍榜为之换榜的超世之才。

  没有人认为裴清祀会输,就连苏翎自己也是如此以为。因此她在知晓自己抽到的是那位裴家小姐之后第一时间便想收拾包袱打道回府了,可还未能走远就被师姐拎着衣襟扔上了台。

  苏翎愁眉苦脸地提着剑一步步蹭上了比武台,目光不经意扫到对侧那袭白衣时便一激灵地赶忙垂下了头。

  嘶……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冰冷,真是多看一眼眼睛都要被冻伤了。

  按照规矩,双方在比试之前要先自报名姓以示尊敬,但她不认为冷若冰霜的一点雪会与她互报名姓,于是囫囵报了一遍家门后便拔出了剑思索着该怎样打才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而正当她攒眉苦思时,却听得一声清冷的话音淡淡响起。

  “夕曲裴清祀。”

  苏翎一怔,下意识抬起头望了过去。

  身前不远处,身着白衣的女子正淡无波澜地看着她,那张玉润冰清的面容上晕了一层和暖的日光,便似朝辉映雪,将那重淡漠疏离隐去些许,流露出了一分清莹秀澈的柔和。

  苏翎回过神来,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好似……也没有那么可怕?

  心中的紧张之情缓和了几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慢慢沉下心来。

  既然来都来了,那便不妨认认真真地打上一场,也叫世人知晓他们流吹楼并非浪得虚名!

  清亮的双眸中落下一道沉凝神色,少女手中剑锋微扬,做出了一个起手式。

  裴清祀神情未变,放在剑上的手微微一动,削薄柔韧的软剑便从剑鞘中抽了出来。

  一阵清风拂过,原本凝定不动的身影霎时消失在了原地,苏翎脚下步法如行云流水,变幻莫测,使她身躯化作了一道飘渺无形的残影,快得叫人无法看清她形迹。

  软剑剑身刚性不足,向来极难掌控,多是依靠其变化多端的剑招打人一个措手不及,只要利用轻功占得先手,近身缠住她,令她无从施展变招,或许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苏翎是这般想的,也就这般做了。

  纤秀的身影如一阵流云般转瞬掠至白衣女子身前,锐利的剑锋讨巧地往女子持剑的那只手刺去。

  在水云身的轻功步法下,她的剑锋落点无人可以察觉。

  ——她本是如此认为的。

  可在她凝神运气挥出第一剑时,却见到眼前人神色淡然地看着她,墨色的瞳眸中纤悉无遗地倒映出了她的身影。

  苏翎心中一凛。

  她能看清自己?!

  不安感瞬间袭上心头,她下意识想要抽身退避,可递出的剑锋已是直直刺了出去,再无转圜的余地。

  “叮”

  一道暗青色的剑光晃过,带起一丝清寒冷意,苏翎顿觉手中一沉,下一瞬,她手中所握青锋已然脱手飞出,那柄寒凉冷锐的软剑不偏不倚地点在了她心口处。

  只用了一剑。

  胜负已分。

  少女怔愣半晌,迟迟回不过神来,直到眼前人一言不发地收剑离场后,方才有些腿软地坐了下去。

  ……果然还是很可怕!

  林箊看着台上隐隐泛起泪光的少女,禁不住撑着额摇头叹息。

  还是将小姑娘吓着了……

  裴清祀持剑走下了台,林箊同她打趣几句后便笑着站起了身。

  “我去了。”

  下一轮便是她登台比试,而对手则是那名无门无派的独行瞎子李游。

  裴清祀略一颔首,随即在她登台前叮嘱道:“此人并不简单,留心他所用武器。”

  林箊望向拿着手杖摸索着登上比武台的男子身影,眸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神色,随即笑了笑。

  “好,我知晓了。”

  她正要走上比武台,却听得身后人群中响起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下注下注,押楚郁离胜一赔三,押李游胜一赔十!重注反买,别院靠海,成败在此一搏,诸位别再犹豫了!”

  前行的脚步一顿,林箊转回身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在瞧清说话之人的面容后,不由得饶有兴味地挑起了眉。

  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