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原本占上风的局势瞬间逆转,岑钰脸都白了,惊怒的话语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

  “如此多人马潜藏于此,你们竟毫无所觉?一群饭桶!”

  林箊亦有些讶异,要将主城中大量裴家候吏调遣至此绝非临时起意,她不免好奇地看向身旁人。

  “你是何时让玉尘姑娘前去调兵的?”

  裴清祀淡淡道:“让她独自返回不周城时。”

  林箊愣了一瞬,随即恍然大悟。

  她们初入大漠时因遇见尘霾食水损失惨重,当时清祀拿了一只水囊给玉尘让她先行返回不周城,想来便是在将水囊递给她时暗中留下了嘱咐,莫怪玉尘姑娘那时虽心怀顾虑却走得如此果决。

  林箊笑着摇了摇头。

  的确,既然连她都能发现杜风的异样,清祀定然早便生疑了,甚至远远预料到了今日发生之事,如此算无遗策的缜密心思,自己总是望尘莫及的。

  将目光转回到被包围在当中的男子身上,林箊下颌微抬,神色冷肃几分,“岑钰,还不弃剑投降?”

  岑钰面色难看地盯着她,眼中流露出阴狠之色。

  “投降?就凭你们?”

  他一把抽出腰间配剑,怒声高喝道:“都给我上!先将楚郁离与裴清祀杀了,其他人不足为惧!”

  话落,百余名岑家侍从当即挥着剑朝站在一处的那两道身影攻了过去,与护在前方的裴家候吏战作一团。

  青岚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放箭。”

  她身前的十二兽门人犹豫了片刻,拱手道:“祖明大人,如今裴家候吏正与岑家人交战,此时放箭恐会伤及裴家之人。”

  慵懒妩媚的女子唇角翘起,眸光潋滟的美目中闪动过狡黠神采。

  “裴家的人伤便伤了,与我何干?”

  十二兽门人一怔,随即低首应下,“是。”

  “放箭!”

  一声令下,繁密的箭雨顿时闪着寒光呼啸着往人群中射了出去,飞矢所过之处响起阵阵闷哼声,不时便有人中箭倒下,而未及防备的裴家众人也有不少因此受伤。

  裴清祀眉心微蹙,朝笑意盈盈的女子投去冷怒的一瞥,随后执剑轻身跃入人群中,将射来的箭矢为手下人挡开。

  林箊吃惊地皱起眉转过头去:“你这是在做什么?”

  青岚面色未变,抱着臂叩了叩手,“我十二兽与世家本就水火不容,方才没有趁乱将裴清祀杀了已是仁至义尽,如今两军交战,流矢无眼,裴家人若不幸殒命于箭雨中,也只能怪他们自己武艺不精。”

  “强词夺理!”

  望着被刀光剑影包裹的白色身影,林箊念及裴清祀还带着伤,言语之间不禁含了丝急切的恼意。

  “凤青岚!”

  听得她竟然连名带姓地唤自己,青岚斜睨向她,眸子亦冷了下来。

  “好大的火气。怎么?如今连她在你心中也已越过了我去?”

  林箊头疼地按住了额角,“你知晓我并非此意。”

  鼻间溢出一声冷哼,见得场中岑家侍从已损伤过半,轻慢随性的女子方抬了手,“停手。”

  不断射出的箭矢蓦然停下,岑钰被家中侍从护在身后,尚未受丝毫损伤,眼下见到弓手未再放箭,而那抹白色身影却入了阵中,他目光一厉,趁裴清祀背对向他时,悄然抬起手,一支泛着诡异绿光的短矢倏然从他袖口中发出,直朝不远处的白衣女子射去。

  林箊面色一变,当即飞身掠去。

  “清祀!”

  耳力捕捉到身后传来的迅疾破风声,裴清祀眸光微冷,抬手转身欲持剑将暗箭挡下,而动作之间却牵动了身后的伤处,令她身子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抬起的剑便慢了一分,恰从箭矢尾端擦过,只叫飞来的短矢微微偏开了些许,猛射向她右肩。

  电光火石间,冷锐的黑色剑影一闪,将射来的暗箭蓦然挑飞,一袭青衣映入她眼帘,裴清祀身子一轻,已被人揽腰环过,避开了周遭袭来的剑锋,单薄的身影将她护在身前,手中黑剑溅起淋漓鲜血,翩然的青色衣裙于血光中飒飒飞扬,便如尸山血海中傲立的一株青竹。

  楚月灵站在人群之中,望着形影相依的那两道身影,眸中似漾开了层层涟漪,将那份处变不惊的温静尽都打碎,支起的手一寸寸抚上了眉心,透着倦意的容颜中流露出一丝不明显的愠色。

  好得很……又将她说的话都忘了。

  林箊并未察觉身后投来的目光,只持剑将近旁兵刃逼退,携着裴清祀回到了安全之处,随后松开了她,见她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放缓了语气道:“你还有伤,便待在此处,剩下的交给我。”

  裴清祀望她片刻,似想说什么,却又按捺住,最终只道了一声:“好。”

  见到偷袭之举败露,带来的侍从损伤惨重,岑钰生了些退缩之意,撤着步子往后退去,大喊道:“撤!”

  岑家侍从早已力不能支,此刻听得公子号令,忙一边阻挡着裴家候吏的攻袭,一边如潮水般向后退去。

  而一道青色身影却在此刻势如破竹地攻入了人群中,林箊脚下一踏,如蜻蜓点水般踩在岑家侍从肩上,越过重重人潮,剑尖泛着冷光直刺向仓皇败逃的华服男子。

  岑钰正扭头留意着撤退的路线,再转回头却看见一点黑影已逼近眼前,连忙大惊失色地喊道:“岑轻舟!护住我!”

  一直守在他身旁的男子见得有人追来,登时执剑迎上了刺来的那柄黑剑。

  冷硬的剑尖“叮”地击中他手中剑身,叫他手腕一沉,虎口竟有些撕裂之感,而他顾不上发麻的虎口,反手挑开黑剑剑锋,随即手心一翻,剑光划出一道弧形,自下而上朝来人撩去。

  林箊剑尖斜向下一截,正好挡下他撩来的一击,两人瞬息之间连过十几招,男子除却起初有些骤不及防的仓促,到后来竟愈战愈勇,行剑之间流畅无滞,剑风啸鸣间隐隐带了些凛然肃杀的寒气。

  林箊眉梢微扬,认出了他所用招式。

  清秋剑?倒有几分样子,但比起师父来还是差得远了。

  见岑钰被一众侍从掩护着走远,她无意再与此人周旋下去,手中剑招瞬间迅猛几分,开阖之间威势生风,夹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霸道内劲,直打得眼前男子招架不及,几招便被挑飞了剑败下阵来。

  一阵飒然剑风自后袭来,无鞘剑剑身一横向前扫去,瞬间将护在岑钰身旁的几名侍从尽数击伤,掩护的人群出现一个缺口,林箊顿时欺身上前,一剑打飞岑钰手中兵刃,提起他衣襟跃出人群,将剑架在了他颈间。

  “让你的人停手。”

  岑钰面色发白,却仍色厉内荏地怒视着她。

  “我是岑家二公子,你若胆敢伤我,岑家必……啊!”

  话未说完,冰凉的剑刃已入肉两分,鲜血霎时间自颈间流下,剧烈的疼痛令他倏然住了口,颤声高喊道:“停手!都给我停手!”

  原本仍在交手的岑家侍从立时停下了手,转瞬被裴家候吏按倒在了地上。

  林箊带着岑钰回到己方人前,冷声问道:“杜风的妻儿与这城中百姓被你们抓到了何处?”

  岑钰□□着哀嚎了一阵,在身后人催促下,才道:“城西地牢里。”

  “为何在此埋伏我?”

  岑钰眼神微闪,垂下了头:“我只是听从家中命令,又怎知缘由。”

  “撒谎。”

  冷然的话语声落下,横在颈间的剑身微微抬起,割入肉里的锋刃扯动着划深了一些,岑钰不禁惨叫一声,慌忙道:“我说!我说!……是为了烈幽心法与太皓兵符!”

  林箊面色微凝,与裴清祀对视了一眼。

  唯有虞家知晓太皓兵符可能在她身上,果然是虞家……

  林箊又问:“为何要杀清祀?你就不怕惹得裴家震怒?”

  见她下手毫不留情,岑钰不敢再耍花招,老实答道:“家中知晓裴清祀护在你身旁,若不杀她如何动得了你?因此只能将她与你一并杀了,再嫁祸给十二兽。”

  未曾想竟还牵扯到了自己,青岚不由挑了挑眉,“如何嫁祸给我?”

  “我腕间袖箭所装箭矢箭镞中空,内藏水蛊,箭入体内便会将蛊虫放出,只要裴清祀死于蛊毒下,便不会有人怀疑是岑家所做。”

  如此布置堪称详尽周密,令人不免心惊。

  林箊沉吟片刻,看向一旁女子,“有多少人知晓你来了漠北,还清楚你的底细?”

  青岚双眸微眯,神色阴晴不定。

  “来前恰逢十二兽聚议之期,我未能参加聚议,又带了门人至此,十二兽上下应当都知晓我如今正在漠北,但清楚我身份的唯有其余十一人。”

  林箊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指尖,嗓音低缓几分。

  “看来你们十二兽中出了细作。”

  一场大战告终,裴清祀着裴家候吏同漠北沙匪一起将城西地牢中被囚的百姓放了出来,并把剩余的岑家侍从关入了牢中,只待过几日遣人来将他们都押回裴家。

  见到杜风的妻儿虽受了不少惊,但总算平安无事,林箊终于放下心来,同他们说了杜风已故之事,并给了些银钱作赙赠,聊以抚慰。

  代龙一家人险死还生,知晓是林箊救下了他们,感激不已,殷切地留她在客栈中小住几日,林箊顾及楚月灵如今精疲力倦,不便再四处奔波,再加上眼下已无他事,于是未曾推拒此番好意,在不周城中停留了几日。

  待一众人都养足了精神,裴家侍从也已赶到不周城,裴清祀为了从岑钰身上探得更多消息,带家中侍从押着岑家众人启程返回了夕曲,临行前仅与林箊简略地告了别。

  白色的身影骑在马上渐渐远去,直到离开了这座破败苍凉的边塞古城。来时她身旁只有两人,如今逐队成群,可那袭素白的衣裙在拥簇车马间却好似更显出了几分萧索孤寂。

  青岚走到客栈门外,看着正抬目远望向城门的女子,眉梢微挑:“怎么?舍不得你的小情人?”

  林箊早已习惯她这般轻佻言行,平淡道:“聚散离别本就使人伤怀,我也不能免俗罢了。”

  “那你也为我伤怀一二吧。”青岚笑道,“我今日也要走了。”

  林箊怔了一怔,轻叹一声,便也笑起来。

  “一路珍重。”

  对她如此简略之言有些不满,青岚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见一名十二兽门人自远处匆匆走近,行至她身前躬身拱手道:“祖明大人,伯奇大人来信,邀林姑娘前往泗阳一行,与他共商要事。”

  两人皆露出了惊讶之色,片刻后,风流旖旎的女子唇角勾起,一双美目转盼流光,笑意盈盈地看向身旁人。

  “小瞎子,看来你不必为我伤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