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虞兰时在虞府中用过朝食,再去看过了虞渊的情况,便准备启程返回桃花岛。

  他们兄妹三人自父母去后便开始分家而居,此次全是为了中元节祭祖才暂时回到虞府小住。

  方出了东院院门,他就见到一青一红两道身影相偕而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红衣女子一手执鞭负于身后,略抬眸看向他,语气不咸不淡。

  “听说你想邀我一同去观花?”

  那张妍艳夺目的面容在说话时好似总习惯微微扬起,眸光也漫不经心地半敛着,并未因为他的身份而生出半分客气恭敬,浑似只傲岸睥睨的凤鸟。

  虞兰时笑得温润柔和:“兰时确有此意,只是不知会否唐突关山小姐?”

  关山明月无可无不可地晃了晃手中软鞭,神情随意。

  “我可以同你去观花。”

  虞兰时微微一怔,欣悦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在面上散开,却又见眼前女子拉过了身旁人的手,不容置疑道:“但她要与我一起。”

  笑容顿时凝固,短暂的讶异后,男子视线恭敬而克制地扫向一旁的青衣女子,带着些询问之意。

  林箊若无其事地朝他笑了笑,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十分彬彬有礼地一拱手:“今日便有劳三公子招待了。”

  见她如此恭而有礼,虞兰时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有些无奈地笑着应下,“无妨,两位远道而来,兰时本该一尽地主之谊。”

  与身旁侍从嘱咐了一声后,三人便一道往桃花岛而去。

  桃花岛位于青罗江江北,离岸颇远,原本只能乘舟而至,在虞兰时着人修建了一座浮桥后,城中百姓便可以随时自桥上岛赏花。

  因着要接待客人,虞家侍从提前将来岛的百姓请离了,长桥上便只见三人缓步而行的身影。

  浮桥长约百丈,由百余只木舟相连而成,平日里行人往来不绝,常有老叟坐在舟头垂钓,情人于桥上相会私语,更有商贩挑着菜蔬果子沿桥叫卖,俨然成为蜀中城内另一处繁华之地。

  脚下桥面随着江水的起伏轻微摆动,林箊与身旁人徐徐朝前走着,神色轻松地笑道:“我有一问想要询问三公子,却又怕有些冒昧。”

  想起前次她的冒昧之言,虞兰时停顿了片刻,却还是随和地应道:“楚姑娘但说无妨。”

  林箊便当真直言不讳了。

  “三公子家世显贵,又如此一表人才,不知为何至今还未娶妻?”

  “我自幼体弱多病,以往又时常在家中修习毒术闭门不出,因此一直未能遇见心仪之人,便就独身至今。”

  林箊眸光微闪,状似无意般问道:“三公子也会用毒?”

  虞兰时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笑道:“我本是虞家人,又自幼无法习武,幼时见大哥与二姐得父亲喜爱,便想着潜心钻研毒经毒术,以博父亲一笑。只可惜待我学有所成时,父亲却已离世了。”

  闻言,林箊有些歉然地一抱拳:“是我冒犯了。”

  虞兰时笑着摇了摇头,“生老病死本是世间常态,楚姑娘不必介怀。”

  见他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擅毒之事,林箊心中怀疑稍稍减弱,只再试探着问了一句,“蜀中离东汜颇近,我过段时日欲往苗疆一行,听闻苗疆之人擅用毒蛊,不免有些担忧,还不知三公子可知晓什么防范蛊毒的方法?”

  虞兰时略作思忖后,道:“我手中确有几样毒调制之后能与蛊虫相克,待我将它制成香囊,姑娘只需随身佩戴,便可预防多数蛊虫。”

  “如此,多谢三公子。”

  一路说说笑笑,几人终于穿过浮桥,来到了桃花岛上。

  桃花岛位于江心,四面环水,岛上桃花郁郁葱葱,一丛丛娇艳欲滴的花簇竞相争艳,四下芬芳馥郁,不时有落花离枝飘落水中,叫人恍如置身梦境。

  关山明月望着满目柔嫩的粉色花树,眸中不免亮起些许神采,脚步轻盈前行,当先踏入了那片落英缤纷的芳菲之中。

  明艳的红裳落入缤纷花海中,却丝毫未曾被漫天繁花遮掩住她身上的光彩,反而与这片绮丽融为一体,好似她本就是这桃花所化,将在下一瞬落回枝头,化作最为动人的一抹武陵色。

  林箊与虞兰时缓缓跟随其后,看着前方穿行在花树中欢欣快意的红色身影,面上都禁不住流露出了些许笑意。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男子温和的嗓音慨叹般响起,随即笑着道,“关山小姐丰姿冶丽,所现风采竟将这满岛桃花都比了下去,当真令人见之难忘。”

  林箊只是笑望着不远处的女子身影,并未言语。

  一名侍从忽然走了过来,附在虞兰时耳旁说了些什么,便见他点了点头,转头向身旁女子歉然笑道:“眼下突生他事,兰时暂且失陪片刻,二位随意观览便是。”

  “三公子请便。”

  虞兰时方离开,林箊就听得一声呼唤,大小姐站在树下看着她,朝她不断招手。

  “快过来!”

  待她方一靠近,关山明月便牵过了她的手,兴致勃勃地带她快走几步,来到了另一棵桃树下。

  “你瞧,这棵树上的桃花竟有两种颜色。”

  林箊望着眼前半树白花半树粉花的奇景,亦觉得新鲜有趣,赞叹道:“花开双色,春留四季,这桃花岛果真奇妙非常。”

  她回过头,见到身旁女子发上不知何时坠了一朵落花,而她却浑然不知,不禁笑起来,伸手替她拈去落花,打趣道:“明月爱着红衣,又这般喜欢桃花,莫非其实是桃花仙子所化,只是来这凡间游玩一遭?”

  被眼前人忽然接近的动作扰得呼吸微微一滞,关山明月眸光水润几分,耳根染上些许霞色,令本就明媚的姿容更显妍丽。

  她遮掩着微微垂下头去,手中软鞭无意识地握紧,嗓音绵软地轻轻哼了一声:“仙子不通七情六欲,有什么好的,我才不要做什么仙子。”

  没想到会得到这般回答,林箊哑然失笑,问道:“那明月想做什么?”

  关山明月并未回答,只朝她做了个鬼脸,旋即笑着转身走开。

  “就不告诉你。”

  明丽的身影在桃林间快步穿行而去,很快便寻不到踪迹。

  繁密相连的桃树在此刻便如迷城一般,搅得林箊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她往关山明月离开的方向寻了一阵,却仍未见到熟悉的红色身影,心下不免有些焦急。

  “明月?”

  连声呼唤了几句,林箊加快了步子,再转过一棵桃树,便不防撞在了树下的女子身上。

  一只手揽在身前人腰后,避免她被一旁树枝划伤,关山明月将脸贴在她颈间,微垂的眸中漾着柔软的笑意,轻轻嗔了一声。

  “傻瓜。”

  林箊退开一步,有些无奈道:“怎么总是走这样快?可曾撞疼你?”

  “你这般瘦弱的身子,如何能撞疼我?”

  关山明月睨她一眼,随即伸手抚着头上垂落的桃枝,问道:“好看么?”

  她眼下所倚的这棵树当是整座岛上最为高大茂盛的一株桃树,整棵树约合三人高,树冠宽广平展,盛开的桃花层层密密,时时都有花瓣缓缓飘落,宛如一场下不尽的春雨。

  林箊仰首望着眼前桃树,欣赏良久,方点了点头,“好看。”

  关山明月抬眸看着她,眼波如深潭般清澈又幽深。

  “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林箊一怔,笑道:“都好看。”

  “只能选一样呢?”

  想了想,林箊道:“方才三公子曾说,‘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大小姐不满地蹙起了眉,固执地盯着她:“我不要听他说什么,我只想听你说。”

  林箊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停顿片刻,方才轻言细语地缓缓念道:“南国有佳人,容华胜桃李。”

  “明月之姿,远胜世间繁花。”

  清润柔和的嗓音低缓而赤诚。

  青衣女子面具下的双眼明亮含笑,便仿佛蕴含万千星光,坠入了那汪深潭,将潭中幽深顷刻点亮。

  关山明月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的眼睛,心中被烈火燎尽的荒原在此刻丛生出密密麻麻的绿意,焕发的生机雀跃地一点一点推挤着她躁动的心,让她终于忍不住想要将所有荒芜和生机都向眼前人纤悉无遗地袒露。

  “林箊……”

  “嗯?”

  带着炽热温度的话语尚未来得及出口,就被远处走近的脚步声强逼着咽了回去。

  “原来二位姑娘在此处。”

  虞兰时见到树下相对而立的两人,笑着走近前去,“江蓠今日醒了,闹着要见楚姑娘,我就将她带过来了,不知可曾打扰到二位观花?”

  关山明月面色很是难看,捏紧手中软鞭,冷怒地瞪了他一眼。

  “知晓会打扰还过来做什么?!”

  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噎了一下,虞兰时茫然地看了一眼林箊,却见她也有些不解之意,于是只好低首赔罪:“是在下冒犯了。”

  林箊连忙扶起了他,“明月并非此意,还望公子勿怪。”

  正当两人都有些茫然无措时,却听得一道脆亮的嗓音兴致盎然地自身后响起。

  “你就是楚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