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来齐,虞兰时为几人一一引荐:“这位是我大哥的独子,虞渊。”

  “无咎,这二位姑娘是关山家的小姐关山明月,与楚郁离楚姑娘。”

  林箊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慢饮了一口,心下思绪万千。

  青岚曾在虞渊体内种过蛊,并说三日之内没人为他解蛊他便会穿心而亡,可如今虞渊却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面前,可见他体内蛊虫应当已经被取出了。虞家莫非藏着一位擅于用蛊的高人?

  此外,虞渊曾在苗寨与她打过交道,虽然她当时以易容蛊换了面貌,用的也并非是现下的名姓,但毕竟一同相处了几日,两人对彼此都有些了解,只要留心一些,他极有可能会发现如今的楚郁离就是苗寨中的楚畹。

  虽不知虞家为何要抢夺太皓兵符,但现下如果暴露了身份,让虞家知晓她便是致使他们计划失败的人,或许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眸光微敛,垂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放到桌上,指尖微微蜷起。

  只要发现虞渊有认出她的迹象,她便会在他道破她身份前隔空点穴让他昏过去,虞兰时并无武功,应当不会察觉出异样,而在此之后该如何与虞渊交涉,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心中盘算好了大概,林箊抬目看着对侧之人,指尖凝聚的内力已是蓄势待发,然而神色憔悴的男子却只略微抬首,随意扫了一眼府中的两位来客,便继续垂首饮酒,似乎对她们毫不关心。

  虞兰时一时有些尴尬而无奈,笑着举杯代为赔罪。

  “无咎近日大病初愈,有些提不起精神,还请两位莫要见怪。”

  见到他这副漠不关心的神态,林箊反而松了一口气,浅笑道:“无妨。”

  看来虞渊仍在为他的玉蝶姑娘伤怀,暂时没有认出她,如此正好,接下来只要尽量不与他接触,想来一切便可如常进行。

  因着心中有事,这一顿晚宴吃得颇有些索然无味。

  散席后,林箊略低着头往客舍走去,她心思仍在虞家之事上,未曾注意前方道路,眼见要撞上近前的院门时,却被身后时刻看着她的人一把拉了过去。

  关山明月捉着她的手,蹙着眉瞧她,“方才便见你有些心不在焉,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连路也顾不上看了。”

  发怔地望了她一会儿,林箊有些迟钝地笑起来,摇头道:“无妨,一些杂事而已。”

  关山明月眉心更紧,握着她的手不曾放开,“有什么事不能同我说吗?定要一个人苦苦思索。”

  林箊想了想,笑着点头:“自然可以。”

  她反握住身旁人的手,一路将关山明月拉回自己房内,轻吐了一口气,就将苗寨发生之事大略与她说了一遍。

  话音方落,大小姐当即拍案而起:“你竟与她成亲了?!”

  林箊眨了眨眼,解释道:“并非真的成亲……”

  “假的也不行!”

  清越的嗓音因着愠恼而高昂了几分。

  什么交易什么假成亲,眼前这傻子看不出来她还能看不出来吗?!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诡计多端的苗疆女子!

  想到她与别人拜堂成亲的模样,关山明月心里又恼又酸,拧着眉望着眼前人唇上早已愈合的咬痕,恨恨地想:当时合该再咬重一些!

  带着恼意的目光如有实质般烫得已经愈合的伤痕微微发痒,林箊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唇,见她忽然看着自己一言不发,轻唤道:“明月?”

  舌尖轻轻舔过唇瓣,就为那抹浅淡的绯色染上了莹润水光。

  心跳没有预兆地一顿,而后便是错乱无序的躁动,将刚刚升腾起的恼怒顷刻打得溃不成军。

  关山明月蓦然往后退了一步,撞在门上,视线仓皇地移开。

  “你如今身份特殊,不便露面,那些事我来替你查便是。”

  将话急急地丢下,她就落荒而逃一般转身推门离开了。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将茫然的青衣女子独自落在房中。

  “明月……?”

  因着慌乱而下意识加快的脚步在无目的地穿过了半座宅院后终于停了下来,关山明月倚在墙边半闭上眼,紊乱的心跳依然无法平息,脑海里不断回荡着方才舌尖扫过唇瓣的画面。

  舔舐与啃咬的位置交叠重合,像是一场隔了几日才到来的回应,让她又回忆起了那次深夜无人的偷吻,与带着苦涩药味的柔软触觉。

  明丽的面容上不知不觉间漾起了笑意,在察觉后又有些懊恼地抿住了唇角。

  不过一个随意的举动就轻而易举地搅得她心里浪潮翻涌。

  太糟糕了。

  耳根的烫意延伸到脸侧,关山明月咬了咬唇,收拾好七零八落的心绪,缓慢地撑起身子往别处走去。

  第二日一早,林箊出门便见到虞府中的下人来来去去,很是忙碌景象,远处也传来哼唱一般的诵经声。

  今日是七月十五,按蜀中习俗应当要祭祖烧袱纸,虞家这等高门大户多会请来僧道诵经做法。

  她沿着游廊行到中庭,恰遇见了往宗祠而去的虞兰时。

  “楚姑娘竟起得这样早,可是昨夜未曾休息好?”

  林箊笑着摇头:“休息得极好,只是我惯来早起,醒了又再睡不着,索性便出来走走。”

  “如此便好。”见她独自一人,虞兰时又问,“关山小姐没有与姑娘一道吗?”

  关山明月一大早便与她打过招呼出门打探消息去了,林箊心知肚明,只面不改色地随意扯了个谎:“明月性子一向懒散,现下应当还在房中睡着,三公子可是有事寻她?”

  眼前男子似乎有些难为情,垂首轻轻笑了笑:“却也并无他事,只是近日我所居住的那岛上桃花开得极好,便想邀关山小姐一同去观花。”

  林箊眉梢微挑,笑道:“我知晓了,待明月醒了之后我会替公子转达。”

  虞兰时松了口气,笑着拱手一礼,“多谢楚姑娘。”

  二人正要分道扬镳时,却见青衣女子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冒昧一问,不知三公子今年年岁几何?”

  虞兰时一顿,方有些局促地答道:“今年三十有二。”

  林箊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随即转身离去,再不管身后男子窘迫的模样。

  行出一段距离后,青衣女子面上笑容淡去,才渐渐露出了些不齿的神色。

  这虞三公子瞧着温文尔雅,像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这般人面兽心,竟会对相差十四岁的小辈起意。

  明月可才十八!按辈分来算,当与虞渊一般喊他一声叔父了,这样差着辈分的两个人如何能在一起?

  不行,绝对不行。

  林箊攒着眉往外走去,方出了垂花门来到前院,便听得身后远处传来脚步声,她侧首朝后瞥了一眼,神色微凛,当即轻身一闪,躲到了近旁的影壁后。

  待脚步声经过她所在之处,来人逐渐走远,她才从暗处走出,望着那人背影,若有所思地继续朝前走去。

  今日是中元节,虞家之人应当全都在宗祠准备祭祖仪式,虞渊怎会在现下外出?

  如若不是眼下要去与明月会合,她倒想跟在虞渊身后看看他究竟要去何处。

  不过……也并非一定要她亲自跟着。

  林箊计上心来,出了虞府后找到最近的丐帮弟子,给了他一锭碎银子,指着远处的男子身影道:“劳烦郎君替我跟着那名男子,看看他去了何处,做了些什么,回来告知于我,我另有重谢。”

  乞儿爽快地收下银钱,便手脚麻利地跟着虞渊去了。

  来到先前曾与关山明月一道饮过酒的忘忧酒肆,林箊上了二楼,就在窗边同样的位置见到了张扬明艳的红衣女子。

  林箊在她对侧坐下,笑道:“让你久等了。”

  关山明月漫不经心地支着下巴斜睨着她,轻轻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未再多言,她便将查探到的消息一一和盘托出。

  “我去鬼市寻人打听过了,虞家的确有人一直在暗中追杀岑朝夕,且并非是近年之事,能够查到的最早一次行迹应当是十五年前的离耀派灭门案。”

  “十五年前……”林箊喃喃着重复了一遍。

  虞渊如今不过双十年纪,十五年前他还只是个不知事的孩童,能否举得动刀还两说,更遑论领人四处追杀师父。看来真正想要杀师父的的确另有其人。

  “并且,我还查到,半月前与虞渊一同去苗寨的那些虞家侍从都再也不曾出现过,和他们一并消失的还有曾经的天榜第十,陈廉。”

  惊诧地抬起了头,林箊眉心紧皱:“他们都消失了?”

  在江湖中,想要一个人无影无踪地消失,最快的方法自然是将他杀了埋进地里。

  幕后之人不欲暴露身份,想要杀人灭口,可为何独独放过了虞渊?

  除非此人正是与虞渊关系密切之人,叫他不忍下杀手。

  虞释的名字浮现于脑海中。

  若是身为虞家家主的虞释,自然有资格调遣虞家侍从前去执行此事,也可以在事后悄无声息地将那些侍从灭口,否则虞家乍然消失了十数名侍从,身为家主的他岂会没有察觉?

  “因着时间太短,其他疑点都还要慢慢去查,我便只买来了这些消息。”

  林箊抛开心头杂念,向眼前之人柔和笑道:“有劳你了,短短半日就能查到如此多隐秘内情,已是十分不易。”

  关山明月皱了皱眉,神色勉强道:“金不换虽然贪财了些,但他的消息倒确实灵通。”

  林箊愕然一会儿,禁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金不换是市井间有名的消息贩子,虽然名为金不换,但实际上爱财如命,无论想知道什么消息,只要给他足够的银钱,他几乎都能替你打探来,因此有着通晓百事的名号。知无涯便曾经吹嘘过自己师承金不换,不过是真是假却不可知了。

  能让富贵骄人的大小姐都忍不住皱眉,看来金不换的好财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笑过之后,林箊瞥见旁桌酒客正在喝的桃花酿,蓦然响起虞兰时先前让她转达的邀约,沉默一阵,绞着眉开了口。

  “明月。”

  “嗯?”

  “你觉得虞家三公子如何?”

  关山明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