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愕之间,那名黑苗牵着白马走到林箊跟前,他恭敬地向面前女子垂首行了个礼,一口官话字正腔圆。

  “楚公子,我奉圣女之命来将此马赠于公子用以接下来的比试。”

  话音微顿,他神情肃然几分,视线朝四周人群扫了一眼,意有所指地提高了声音:“圣女嘱托我告诉您,明日决胜,她会坐于花台之上,等您亲手为她簪花。”

  此话一出,场间原本还惊疑不定的人群当即一片哗然。

  众所周知,花定情最终的胜者才可获得与圣女相亲的机会,胜者携头花前去向圣女表白心意,若圣女对其有意,便会让对方为她戴上头花。

  此话言下之意,便是圣女已经属意于她,只待她赢下抢亲,前去娶她。

  夸叶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眼中如有怒火喷出,他一把拂开正在为他治伤的苗医,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我不相信!圣女怎么可能钟情于这个外乡人!我要见圣女!”

  他撑着身子往西边的圣女峰爬了几步,仰头望着独立于峰顶的一间小筑,神情狂热而扭曲:“仰阿莎!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我做白苗的苗王也全都是为了你,为什么你不愿意嫁给我,要看上一个外乡人!”

  早已知晓内情的夸让神色阴沉,眼中尽是疲惫之意,只扬首示意身旁的护寨人将夸叶带走。

  咆哮如雷的嘶喊声在人群外渐渐远去,其他苗人看向林箊的神色也变得好奇而炽热。

  白马究竟能否赢下比试已然不重要了,它的到来已经表明了圣女的心意。

  眼前的外乡人一路过关斩将,不仅在比试中表现出众,屡屡夺魁,眼下还赢走了他们苗疆圣女的心。

  原本的质疑与嫉妒在林箊表现出了远超常人的实力后已让他们变得心服口服。

  这般卓然不群的男子,仿佛正该配他们视为至宝的那名女子。

  对于青岚如此大张旗鼓地为她造势,林箊有些惊讶,却也并未多想,她牵过马缰,笑着朝眼前的黑苗还以一礼:“多谢这位郎君特来送马。”

  黑苗男子微微一笑,俯身靠近低声道:“祖明大人令我传口信于林姑娘,今夜子时,大人将在圣女峰等您,望您务必赶到。”

  林箊讶然地瞧他一眼,随即点头应下:“我知晓了。”

  此人竟然是十二兽之人,莫非青岚有急事寻她?

  不待她细思,比试的锣鼓声又敲响了。

  斗马是今日的最后一场比试,明日的爬花杆便将决出最终与圣女相亲的胜者。

  夸叶因伤未能到场,但他用以参加比试的马却仍旧由另一名白苗牵到了场内。

  斗马的规则十分简单,只需将两马置于围栏当中,让它们相互厮杀,先将对方扑倒在地的马便算作胜出。

  青岚令人带来的那匹白马英武高大,四肢修长矫健,昂扬之间野性尽显,显然是不可多得的良驹。

  前几场比试白马都未费吹灰之力就将对方给打得落荒而逃,更有甚者,被它睥睨之间的威势吓得跪倒在地,不敢动弹,叫主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它牵出斗马场。

  最终便是它与夸叶那匹白额红鬃的马王进行最后的较量。

  夸叶的马脾性暴烈凶狠,先前比试时将几匹马都踢成了重伤,很是野性难驯,叫人不敢轻易接近。然而它在与白马对上后,那股野性却好像消失无踪,十分拘谨而小心地试探了许久,迟迟没有发动进攻。

  虞渊于前一战输了,只拿了个第三的名次,但他面上却未见愁色,依然乐呵呵地站在围栏边观看场中较量。

  “听闻一支野马群当中便只有一匹马王,野马王骁悍雄壮,极为聪敏,不仅能够日行千里不露疲态,且在马群面临危险时还会施谋用智带领群马逃出险境,堪称马中将才。只是野马王向来桀骜不驯,轻易不会为人收服,这苗疆圣女看似柔弱,没想到竟能驯服如此烈马,当真是深藏不露。楚兄,看来待你成亲以后恐怕该是你受制于你那位娘子了。”

  听他有些促狭地打趣自己,林箊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既是成亲,自然该听之任之,互敬互爱,又何来受制一说?”

  虞渊“咦”了一声,惭愧地一抱拳,“还以为楚兄这般倜傥不羁,该是个风流性子,没想到却是我小人之心了。”

  二人笑谈之间,场中的两匹马已然开始正面交锋。

  那白额红鬃的赤马状似试探地绕着白马跑了几圈,在又一次转到侧后方时,突然寻了个机会飞身站起,以前蹄踢踏着朝白马侧腹踢去,

  而白马看似一无所觉,头未转动,却在赤马踢来时略微调转身子,后蹄一扬,结结实实地踹在了赤马的头上,将它打得头猛地一歪,脚下顿时落空,险些便摔在地上。

  这一击猛踢反倒激起了赤马的暴戾性子,它吭哧地喘着粗气,不管不顾地再次嘶鸣着横冲上去。

  两匹马以四蹄作武器,凶猛悍勇地不断往对方柔弱处进攻,马蹄踢在身上发出“砰砰”的闷响声,及至后来,更是龇牙咧嘴地互相跃起用牙齿撕咬对方。

  激烈的搏斗惹得围观者欢呼不止,掌声迭起,群情激昂地为两匹马喝彩助威。

  最终赤马一个不察,下巴又受了一记踢击,当即被踢倒在地,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再无一战之力。

  时刻观察着战局的判定人在赤马倒地的瞬间便宣布了白马的获胜。

  至此,林箊已胜三局。所有人都在大声齐呼她的名字,没有人怀疑明日的比试会难倒她,在众人眼中,她已是这场抢亲最后的胜者。

  苗乡人于情感一事本就热烈张扬,一名籍籍无名的外乡人单枪匹马来到苗寨将她的心上人娶走,如此极具风情之事,更是令他们心驰神往。

  日落西山,欢庆的篝火再度被点燃,明日便是定情节的最后一日,不少苗族男女已找到了心仪的另一人,一对对逐渐靠近的身影间萌发出暧昧的情愫,九皋麓各处角落都传来动听的情歌与乐音。

  而仍不时有胆大的苗族少女寻到白苗的营帐来,将一块写有标记的花帕扔到林箊面前便笑着跑开。

  起初林箊不明所以,还想将花帕送还给那些女子,后来得虞渊谑笑着解释了一番,她才知晓原来这是那些少女欲要与她春风一度而发出的邀请。

  在她们瞧来,只要你尚未成婚,就可以与之相约,即便只是露水情缘也无关紧要,只要当下纵情享受过便好。

  林箊哭笑不得,只得将那些花帕都放在一旁,再不敢随意去接他人递来的东西。

  念及夜间还有约,林箊推拒了虞渊共饮的邀约,趁无人察觉时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营帐,往圣女峰而去。

  圣女峰景致奇丽秀美,峰顶建有一间湖畔小筑,每一任苗疆的圣女都居于此峰,圣女峰便是因此而得名。

  许是因为此峰为圣女所居,故而上山的道路开凿得十分整齐平缓,林箊行了一个时辰仍不觉得疲惫。

  眼见峰顶将近,那间清幽雅致的小筑已就在眼前,忽而自山林间响起一阵悠扬清灵的笛音,笛音绵长婉转,似情人于耳旁轻声细语,带着绵绵情意,令她一时有些忘神,脚步不知不觉便慢了下来。

  柔缓的脚步踩过堆积的树叶,缓缓走近那道笛音,在行过小筑旁铺设的碎石小径后,她再拐过一道弯,伸手拨开遮挡在眼前的枝叶,一幅美景便乍然落入她眼中。

  松风水月,流萤漫天。波光粼粼的湖水旁,独立着一株相思树,树枝横伸于半空,有旖旎身影坐于其上,湖畔临崖,一片开阔,入目尽是夜色星辰,月挂树梢,人倚在月,一眼望去,便好像是月上的仙子谪落凡间,使人恍如置身梦寐。

  仿佛听到身后响动,月中之人将银笛自唇边移开,回眸转盼,目光凝在来人身上,那张出尘绝艳的面容便漾起一抹笑。

  她双足赤/裸,身上仍穿着藏青色的苗服,身周银饰在月光下泛着熠熠银光,头上的凤冠却被取下,泼墨一般的青丝流泻于身后,令她流露出几分慵懒风情。

  而月辉照耀下,那双含笑的瞳眸却竟是幽邃的湖绿色,仿佛周遭流萤的光辉落入了她眼间,叫这份风情揉杂了一点惑人的妖媚。

  林箊怔怔地望着月中的身影,心里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而她竟一时不敢唤出那个名字。

  轻身从枝头跃下,女子赤/裸着双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手握银笛负于身后,一步一步自流萤明月中走到她身前,幽绿的双眸凝视着她,语带笑意。

  “怎么?害怕了?”

  尾音略略勾起,低柔的嗓音一如从前,叫林箊肯定了眼前人的身份,她怔然地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片绿意,却又忽然醒过神来,停住了手。

  “你的眼睛……”

  身前人却将她欲放下的手捉住,轻轻牵过,放在了自己眼前。

  “这便是我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