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热烈欢欣的围簇下，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面带笑意徐徐从吊脚楼间走出。
她穿着藏青色的圆领刺绣短衣，头戴飞凤银蝶的半弧形镂空银凤冠，腰间的织锦白布玉带上缀了一条条花草状的银制流苏，脖颈与手腕间的银饰在光照下熠熠生辉，为她皓白的肌肤晕上了一抹柔和的银光。
华美的银饰伴随着她的一行一动发出清泉击石般的叮当轻响，往日轻佻狡黠的那张妩媚面容此刻却如苗寨中矗立的那尊苗女神像一般玉洁端雅。
她一面走着一面向四周不断呼喊着她名字的苗家人含笑招手，红唇扬起，明艳的笑意便好似春末夏初灼灼欲燃的榴花。
林箊怔然地站在原地，目视着女子的眼神满是错愕，久久回不过神。
“小阿哥，看你这目不转睛的样子，是不是也对我们圣女心动了？”桑陌笑嘻嘻地在一旁打趣起来。
一路缄默无言的霞央此刻也有些憧憬地望着圣女的身影，听到好友的话语，她顿了顿，悄悄看了一眼身旁人的神情。
林箊慢慢皱起了眉，转过头有些一言难尽的模样。
“她便是圣女？”
“当然！”桑陌与有荣焉地扬起了下巴，“这样姿色出众、风采动人的苗女，这世间哪里还找得出第二个来？”
想到自己两个时辰前满心的钦佩景仰之情，林箊木然地垂下了头。
那个言行举止从来没个正形的青岚居然就是苗疆圣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欢呼雀跃的喊叫之后，热情的歌声很快响了起来。
能歌善舞的苗族男女将圣女围绕在中间唱起了诉情的山歌，芦笙轻盈的曲调中，少女们翩翩起舞，五颜六色的鲜花从四面八方踊跃地往中央掷去，叫艳丽夺目的女子身上落满了花海。
而她顾盼生姿的眉目间没有一丝不耐神色，手被苗女们牵起，便自然地笑着加入了载歌载舞的队伍中。
余晖映在她温柔嫣然的笑颜上，所展现出的明媚风采，竟比这苗疆中的万千繁花还要娇艳。
“没想到这苗疆的圣女竟如此艳色绝世，这般仙姿玉貌，纵是放眼世间恐怕也是绝无仅有。”
赞叹的话语声从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字正腔圆的官话叫林箊心下微动，目光往声来之处望了过去。
熙攘欢悦的苗家百姓间，有一名朗目疏眉的年轻男子正与身旁清癯瘦高的老者说话，他虽穿着苗族的衣饰，一言一行却毫无苗人模样，数名红白短衣的苗族佩刀武者狼顾虎视地守在他身旁，隐隐将他与其他人隔开了一段距离。
竟也有外来人此刻来到苗寨？
林箊略有些惊讶，眸光中落了一缕若有所思神色。
瞧这年轻男子谈吐温文，举手投足间有些清贵之气，莫非是冲着苗族佳节而来游玩的哪位世家公子？
就在她凝神思忖间，却见男子身旁那位枯瘦的老者突然转过了头，目光如炬地直向她看来，锋刃般锐利的视线令她心里一震。
好强的气势！
林箊神色不动，目光冷静地回望着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老者幽邃的双目略略眯起，低首与身旁男子说了些什么，男子便有些惊讶地望了过来，片刻后，他面上露出了一抹纯净笑意，再与老者说了一声，就缓步走到了林箊近旁。
“没想到在这三山十八寨中还能遇见其他汉人，在下虞渊，不知阁下从何处而来？”
男子言谈恭而有礼，面容神清气朗，笑起来时有两分莹润如玉的纯澈稚气，很容易便令人对他心生好感。
听他自报家门，林箊心中一惊。
虞渊？难道便是虞家家主那位独子？
她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拱手一礼：“在下楚畹，南柳人士，幸会。”
拜青岚所赐，如今郁离一名已在附近几地小有名气，此人既然是自蜀中而来，恐怕极有可能听过玉面青衣之名，只能借畹娘名姓一用了。
虞渊恍然地笑起来：“原来兄台来自南柳。我恰巧曾在南柳待过一段时日，南柳人杰地灵，多有潇洒放逸的风流雅士，兄台这般萧萧肃肃，倒比我所见过的南柳人士还要清绝几分。”
林箊本就生得秀逸，行止又温润从容，易容蛊并未改变她轮廓，只将她眉眼变英气了些，衬着她一袭青衣，倒确有几分濯如春月柳、肃如松下风的倜傥风流。
“虞公子过奖了。”林箊笑了笑，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热闹的人群，状似随意般问道，“若在下所料不错，公子应当便是出身蜀中虞家罢？不知怎会到了这苗寨来？”
虞家与苗疆向来不和，虞家擅毒，苗疆好蛊，二者又相距极近，过往的百余年间时常发生摩擦，更曾有一名虞家家主是死于蛊毒，因此两家一向呈水火不容之势。
如何这虞家小公子却会堂而皇之地来到苗寨？甚至他身旁还有几名苗家武者护卫，此举实在是太过反常。
得她问话，虞渊竟显露出几分赧然神态，他搔了搔脸，有些难为情地笑着道：“实不相瞒，我是前来娶亲的。”
林箊一怔，“娶亲？”
“我年岁已不小，家中又催我娶妻催得紧，几月前我途径南柳办事，谁知到了不久便生了场大病，访遍当地名医皆束手无策。而当时恰巧路过一位苗医女子，她医术高超，竟未花几日就将我病症治好了，自那以后我便对她念念不忘，总想再见她一面。”
林箊略微颔首：“所以公子来此是为了寻那位苗医姑娘？”
虞渊摇了摇头：“不，我是来娶圣女的。”
林箊：……
似乎看出了她脸上猝不及防的错愕，虞渊却十分自若坦然，“我说了，家中催我娶妻催得紧，迎娶圣女一事是一早便定好了的。尽管我心悦那位姑娘，但我既不知她名姓，也不知她如今下落，如果能在这苗寨中有缘得见，我会为她折一枝花，只是终究缘浅，也只能如此了。”
林箊缓过神来，不免有些哑然失笑。
这虞家小公子虽然思绪跳脱，时常说些惊人之语，但性子却坦荡纯粹，倒是个有趣之人。
二人交谈间，一名带刀的苗族武者忽然走了过来，附在虞渊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笑着点了点头，便转头向林箊道：“楚兄，我有事需要先行一步，我们明日再见。”
他朝林箊再一拱手，就在那位瘦高老人与苗族武者的护卫下朝远处去了。
恰好此时，先前跑去为圣女送花的两名少女回来了，林箊随手碰了碰其中一人的手臂，指着逆着人群走远的那几道身影，问道：“霞央，你可知晓那几名带刀的苗家郎君是哪个寨的？”
霞央咬着唇顿了会儿，轻轻瞧了她一眼，方才低声道：“他们是花苗的人。”
桑陌也跟着凑热闹地往那边看了看，补充道：“头上戴着翎羽，应当是蒙扎阿叔手下的护寨人。”
“这位蒙扎阿叔是何人？”
“蒙扎阿叔就是我们十八寨的长老，也是花苗以前的苗王。”桑陌踮起脚放眼一扫，努了努嘴，“喏，圣女后面的就是蒙扎阿叔。”
林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到青岚身后有一名同样身着红白短衣的老者，他神色庄严，气宇昂昂，行止之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声势，令人望之便心下生畏，应当是一位不好相与的人物。
见她神色沉凝地望着圣女的方向，桑陌似想起什么，笑问道：“楚家阿哥，你喜欢的那位阿姐今日来了么？”
林箊收回视线，随意地点了点头。
“哦？你见到她了？在哪里？我也想见见这位阿姐。”
桑陌精神振奋地追问着，霞央也抬起了头。
“你们方才已经见过了。”
“嗯？”两名少女面露茫然之色。
林箊朝着众人簇拥的那个身影扬了扬下颌，不咸不淡道：“就是她。”
短暂沉默。
桑陌神情古怪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远处那个身影，“你的意中人是圣女？”
林箊一点头。
噗嗤一声，银铃般的哄笑声顷刻在她耳旁响起，桑陌捂着胸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俏脸通红。
“楚家阿哥，你可真会说笑！”
霞央眉眼微弯，也情不自禁地抿起了唇角。
有些无奈地按了按额角，林箊轻叹口气，“我没有说笑。”
瞧她神色认真，看起来不像是戏谑之言，桑陌止住笑，惊讶地抬高了眉：“你真的想迎娶圣女？你可知道要娶走圣女有多难？射箭、斗马、耍狮子、爬花杆，你会哪样？楚家阿哥，虽然我挺喜欢你的，但你这样瘦弱的身子，当真上得了马吗？万一从马上摔下来可怎么办？”
急风骤雨似的话语停了一停，她又嘟囔道：“况且迎娶圣女需要长老允许，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外乡人可以抢圣女的亲。”
听着她一连串带着怀疑与担忧的询问，林箊哭笑不得，索性不再解释，任由她们怀疑去了。
天空中最后一缕斜晖也缓慢潜入山下，夜幕垂笼山坳，苗寨的两位长老站在修筑的高台上唱诵过祝辞后，便由圣女将代表着希望与祝愿的火把投入垒好的柴堆间。
浇过桐油的柴堆瞬间便燃起了炽猛的火焰，苗家人们随着升腾的火光发出响彻云霄的一声高喊，热烈的气氛仿佛就在此刻到达了顶端。
有善舞的咪哆带着羞涩的笑意上前邀请了自己心仪的咪彩，一对对贴近的身影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火光起伏跃动，照亮了每一个苗家人脸上欢欣的笑容。
又推拒了一位前来邀舞的苗族少女，林箊觉得脸上的笑已经有些挂不住了，她正准备寻个空当溜走时，却被身旁的少女叫住了。
“楚家阿哥。”
见是霞央，林箊神色柔和了些，笑着微微垂下头，“有什么事吗？”
她清逸的眉眼在篝火的映照下染上了一片柔和的光晕，霞央痴痴地抬起了头，望着眼前温润含笑的面容，抑制住胸口仿佛要扑出来的心跳，紧张地张了张嘴。
“你……”
话未来得及说完，一个婉曼夺目的身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近前来，她看着眼前的青衣女子，红润的唇角翘起，含着低柔笑意的话语声便响了起来。
“这位小阿哥，你能与我跳一支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