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下炉灶内火声噼啪作响,蒸腾的雾气使得四处一片云雾缭乱。

  将烧好的水倒入浴桶内,乾雨见桶中热水终于足够,匆忙回到房中,急切道:“林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可还要我做什么?”

  幽府内力如一股细流般源源不断地传入身前人体内,林箊额上沁出薄汗,唇色已有些发白。闻听水已备好,她缓缓收回内力,抱起裴清祀来到卧房,将她放入浴桶中,沉声道:“劳烦乾雨姑娘替你家小姐宽衣,并为我拿一条布来。”

  乾雨依言照做,很快便拿来了一条白布。

  林箊把布绑在眼前,确认自己再看不到分毫,便走到仍然昏迷未醒的人身后,两指在她颈后一点。

  挂着一层寒霜的眼睫轻轻颤了颤,面色苍白的女子眉心微动,那双神采涣散的眼眸便有些羸惫地缓慢睁开。

  沉凝的话语声在她近旁响起,令她昏沉的神志下意识清醒些许。

  “清祀,现下我要为你除去体内寒毒,你若感到有内力侵入,莫要排斥,一切交给我。”

  林箊伸出手去,在掌心即将触碰到女子躯体时一顿,轻声道:“冒犯了。”

  话落,她未再犹豫,运起内力的双手再进一寸,便就此贴上了女子散发着寒意的肌肤。

  温和的热意与不断外溢的寒凉相交融,很快将那微不足道的温热也化作透骨的冰冷。

  林箊默念心决,催动烈幽心法将内力灌入裴清祀经脉中,开始着手为她祛除寒毒。

  尽管她有意控制着内力尽量不让其伤到身前人,然而烈幽心法到底霸道强横,甫一进入体内,便似一股炽火般猛烈地灼烧起来,直在奇经八脉内横冲直撞,令被内力侵入的女子眉心蹙起,面上皓白如雪的肌肤隐约透出了一抹诡异的绯红,神色却愈发孱弱,好似一块几近破碎的琉璃玉。

  紧贴在身后的掌心逐渐散发出滚烫的温度,裴清祀双眸虚虚张开,薄唇抿得泛白。

  涌入经脉中的内力使她不断承受着仿佛要将人撕裂的痛楚,而她却并未生出任何本能的阻挡,完全放任身后之人的内力在她体内肆虐冲撞。

  林箊面色发红,呼吸愈发沉重凝滞,额角不断流下的汗珠沁入绑在她眼前的布中,将白布都洇出了暗沉的水痕。

  内力沿着经脉游走于身周各处,将四处散逸的寒气焚灭消融,然而在内力穿行过后,那道寒意便又自他处缓缓蔓延再生。

  不行,还是不够。

  烈幽心法纵然炽烈刚猛,但她毕竟修习时日不长,未能将其威力完全发挥,想要仅凭自外传入的内力化去清秋剑的寒毒还是勉强了些。

  林箊收回手,站起了身。

  为今之计,只有将寒毒引入自己体内,再以烈幽心法慢慢将其化去。

  她走到裴清祀身旁,犹豫了一瞬,郑重道:“清祀,我有另一式方法为你祛毒,但是此法需要与你同运内力,我眼下虽以布遮眼,可如此行事终究有些逾矩,你若听见了,不愿我如此做,便敲一下木桶,我可将寒毒暂时压制,再想其他方法为你除毒。”

  短暂静默后,乾雨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姑娘,小姐点头了!”

  林箊松了一口气,又朝一旁时刻看顾的侍女道:“祛毒时清祀体内会不断溢出寒气,还请乾雨姑娘在见到水凉之后便换热水来。”

  “放心吧,交给我便是。”

  除去心头杂念,林箊沉下心来,从裴清祀身后缓步走到了身前。

  她盘膝坐下,伸出手去摸索着从水中牵起那双透着凉意的手,十指轻轻抚上,令二人四掌相对。

  “我要开始了。”

  轻吐出一口气,内力再次涌入。

  两道内力在经脉中同时涌动,却并未发生排斥与碰撞,林箊的内力作主导,牵引着裴清祀丹田中的内力循环往复地游走。

  身体中的寒意似被这股内力所吸引,不断地朝内力所在方位堆积汇聚。

  凝聚于一处的寒意恍如极北之渊的寒冰,顷刻间便将桶中的热水冻结出一层薄冰,阵阵寒气飘散在二人身周,使她们面上也被蒙上了一层青白的霜色。

  乾雨见状,连忙把准备好的热水倒入桶中,又在房中点起了薰笼,四处散发的暖意总算让那寒气慢慢散去,令二人面色渐渐回复正常。

  在确定身前女子体内寒意尽数被内力裹挟后,林箊将灌入的内力连带寒毒一并引回自己体内。

  寒意无知无觉间缓慢消散,裴清祀迷离的意识逐渐清醒,便觉察出了异样。

  她并非在祛毒,而是在引毒。

  阖上的双眸骤然睁开,面前景象便巨细无遗地落入她眼中。

  水波晃荡,眼前一片氤氲水雾,与她合掌相对的女子坐在她身前几尺外,面色白如薄纸,清明的双眸被一条白布遮住,却仍从眉梢流露出几分疲惫不堪的虚弱。

  晶莹的水滴从光洁莹净的手臂上滑落,发出“滴答”的一声轻响。

  窗外天色渐明,有侍女喜极而泣的呼唤声在耳旁响起,可与气息一道紊乱的心跳却将她所有感官剥夺,令她全部心绪都禁锢在与她牵连的这个身影间。

  她仍可以触碰到掌心传来的温度,感受出脉搏跳动的轻微起伏,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落入自己眼中的身影,墨色的瞳眸中便搅动出无休无止的波澜。

  似枝头雪化,山巅冰融。

  可那波澜最终也化作一片沉寂。

  林箊将内力收回体内,强压着深入骨髓的凛冽寒意,虚弱无力道:“乾雨姑娘,我有一名友人如今应当仍在中庭等我,劳烦你寻到她,告知她我在此处,一切无虞,让她先回山下等我,待我此间事了便去与她会合。”

  乾雨忙不迭地应下,正准备往外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姑娘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楚……月灵。”

  话音轻弱地落下,出言之人已是力不能支,单薄的身躯朝旁一斜,便就此倒了下去。

  乾雨惊急地回身跑上前:“林姑娘!”

  “哗啦”

  水雾上涌,冰肌玉骨的女子从水中走了出来。

  她的发是湿的,眉目间也被雾气染上一层浅淡的湿意,玉润冰清的肌肤上有流水滴落,便好似雨后沾了清露的梨花,白璧无瑕。

  修长的手摘过一旁悬挂的衣物笼在身上,夹带着一丝倦意的清泠嗓音便响了起来。

  “你去替她寻人,她交给我。”

  乾雨踌躇了片刻,垂首应下:“是,小姐。”

  侍女带上门匆匆离开,孤清的身影一步步走到昏迷的人身旁,她望着眼前紧皱着眉似有痛苦的女子,俯下身去,伸手将她轻轻揽入了怀中。

  朦胧间,林箊感到自己被人抱起,有清淡的冷竹香气萦绕于她鼻尖,令她因痛楚而溃乱的意识渐渐安稳些许。

  抱着她的人动作轻柔却又好似带着几分克制的放任,揽在她身侧的手慢慢收紧,直到将她轻缓地放到了一处柔软的地方。

  思绪彻底沉入黑暗前,她隐约听到了一句话。

  出口的话语声仿佛被字字咬碎了再轻吐出,蒙着一层令她无法辨明的晦涩艰深。

  “我不求顺遂无虞。”

  这个声音……

  ……清祀?

  又一阵寒意上涌,薄弱的意识顷刻分崩离析,使她再也无法控制思绪,彻底昏死过去。

  ……

  当林箊再度醒过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正午的日光越过竹屋的缝隙零零散散地铺洒在她身上,散落了一层绚烂的光斑。

  四下寂静无人,她一只手按在头侧,拧着眉缓缓坐起身子,望着身前柔软的衾被与陌生的竹屋,迷惘了好一阵,才回忆起先前发生的事情。

  身体仍旧虚软无力,但体内的寒意已不似先前那般汹涌。

  昨夜力竭晕倒,只能强撑着挺过了一波寒毒,可这般痛苦难当的滋味她并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双腿盘膝而坐,林箊凝聚起心神,开始运转内功心法驱散体内寒毒。

  约半个时辰后,她再睁开眼,面上神色已是轻松不少。

  幸好清祀只是受了清秋剑的剑气,被寒毒侵入的时间也不算长,否则即便是将寒毒引入自己体内,自己也断然无法以这残缺的烈幽心法将它彻底化去。

  然而,不过如此微弱的寒毒已是令她痛不可忍,那师父体内沉积了数十年的寒毒发作时又该是如何锥心刺骨?

  想到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师父,林箊的眉心不甘地皱了起来。

  烈幽心法……太皓秘境……

  如今十二兽行动失利,自己又当着他们的面杀了玉鸾,他们定然不会再将太皓秘境所在位置告知自己,那接下来又该再从何处找寻线索?

  正当她攒眉思索时,竹屋的门忽然被推开,一道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林箊抬目看去,神色一怔:“畹娘?”

  来人未发一言,只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手在她身后轻轻一揽,便将她拥入了怀中。

  熟悉的幽香充盈在身侧。

  短暂的怔愣后,她神情慢慢松缓下来,眉目弯起,轻笑着将身子大半重量有些放纵地倚在身前人身上。

  带着些许鼻音的话语声就在楚月灵身前慵懒地响起。

  “畹娘怎会来此处?”

  “你许久未归,我想去寻你,又怕你再回来找不到我,就一直留在原地等你。后来乾雨姑娘来同我转达了你的话,我便央她带我来见你。”

  笑意一顿,愧疚的情绪在心中滋蔓开来。

  她等了自己一夜,见自己迟迟不归,又未曾传回其他音讯,想来该是十分担忧了。

  林箊轻叹一声,抬起头看着她,认真道:“是我的错,往后定然不会了。”

  目光一点点扫过她有些憔悴的面容,楚月灵伸手轻抚上她的脸颊,掩藏于心底一夜的不安忧心终于在此刻彻底消散殆尽。

  她终究没有责备她。

  “你无事便好。”

  素白的身影望着房内亲密的二人,在门外静静站了许久,才徐徐走了进去。

  未曾特意掩盖的脚步声使贴近的二人分开了些许距离。

  见到裴清祀出现,林箊想起昨夜为了祛毒而发生的有些越礼的接触,心下不免生出了些许局促。

  她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般问道:“你可感觉好些了?”

  白衣女子淡淡地应了一声,便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我要你同我去拿一样东西。”

  “什么?”

  “洞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