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只幼狼。”

  楚月灵同身旁人说了一声,便蹲下身去细看,而在瞧清楚这只狼的状况时,她眉心却蹙了起来。

  枯叶杂草的掩盖下,极不显眼地藏着一枚锈迹斑斑的捕兽夹,幼狼细长的腿骨被兽夹中的利齿紧咬住,从中渗出汩汩鲜红,看起来凄惨可怜。

  许是这只狼在刚踩中兽夹的时候挣扎翻滚了一番,使得四周的草叶俱都倒伏压下,沾染上了斑斑血迹,而它未能挣脱禁锢,此刻已是筋疲力竭,便只能呜咽着发出零星叫声。

  所幸这捕兽夹年代已久,咬合早已不似以往紧闭,否则这样孱弱的幼狼踩入其中,只怕腿骨当即便要折断了。

  兽夹经年累月被风吹雨打,早已锈蚀不堪,轻易无法被掰开,楚月灵将一块石块嵌入兽夹与狼腿的缝隙中作支撑,林箊再慢慢拉开铁齿,如此反复多次,二人终于将幼狼的后肢从兽夹中取了出来。

  幼小的山狼仍是虚弱无力地躺在地上,没有丝毫动弹之意,林箊伸手要去将它抱起,却听到凶狠的低吼声忽然从幼狼喉间警示性地响起,看着气息奄奄的山狼转头便一口咬在了她手上。

  轻微的钝痛自手上传来,林箊愕然一阵,任它用参差不齐的乳齿咬住自己手指,好笑地将它捧了起来,“乳牙都未曾长齐便已如此凶悍了,古人说狼心狗肺,果真是诚不我欺。”

  见如此情形,楚月灵亦莞尔一笑,“或许是此君与它有缘吧。”

  听着怀中的幼狼呜吼躁动不止,林箊皱了皱眉,无奈地将它递了出去。

  “我与这小家伙八字不合,它还是交由月灵照看吧。”

  说来也怪,这只山狼一到楚月灵手中便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毛茸茸的尾巴向内蜷起,掩住了受伤的腿骨,头埋在胸前,耳朵耷拉着,远远望去便是灰绒绒的一团,煞是安静乖巧。

  林箊登时发恼:“什么有缘,我看是有仇!”

  楚月灵忍俊不禁,心中也有些惊异,不禁垂眸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怀里的山狼。

  这只幼狼应当只有三四个月大小,身上体毛还残留着些许棕灰色,半睁的眼睛尚未褪去那层懵懂的蓝膜,瞧着十分稚拙柔弱,它周身毛色苍青,而额间却有一条细长的白纹,浑像第三只眼。

  目光凝着那条白色细纹,楚月灵面上划过一丝怪异恍然神色。

  “此君。”

  林箊心慵意懒地应了一声,“嗯?”

  “这幼狼……大约便是今夜我们所伤的那只头狼的幼子。”

  楚月灵转头看着她染着血色的衣裙,笑道:“山狼向来嗅觉敏锐,应当是你身上还沾着它族人的血气,因此便对你格外狂躁了些。”

  如此说来,的确是有仇,还是血海深仇。

  林箊愣了半晌,怏怏地抚了一把身前已经干涸的血迹,嘟囔了一声,“也罢,那我便不与它计较了。”

  楚月灵失笑地摇了摇头,她轻抚着怀中幼狼的毛发,温和道:“这幼狼伤得不轻,恐怕已经无法自行走动,如今也不知它同族去了何处,不如我们先将它带回去,为它疗伤,待它伤愈便将它放归山林。”

  “全凭月灵决定。”

  二人就这般抱着幼狼往山下走去,途中未再遇到其他波折。待她们走出山林时,已是月落参横,曦光晕着烟气散逸在林草间,一片浮岚暖翠。

  于房前青石上盘膝而坐的黛衣女子见二人归来,起身跃至地面。

  楚月灵走上前去,见她衣襟各处有被露水濡湿的深痕,想来便是等了一夜,不免心下愧歉,“叫二娘子担忧了。”

  岑朝夕不置可否,瞥了一眼她怀中的幼狼,并未当即询问,只道:“进去说吧。”

  还惦记着自己如今满身血污,进了茅屋后,林箊便直往卧房走去,“我去换身衣裳。”

  楚月灵将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药材从竹篓中拿出,“听闻木威喜芝对祛毒生肌效果奇佳,晚辈于屋主留下的手记中见得这山间有此药可采,便去寻了一趟,好在没有徒劳而返。”

  眼前女子神情虽仍旧温柔从容,眼角眉梢却显露出了几分倦怠疲惫,有些破损凌乱的外裳更是昭显了其一路奔波劳累。岑朝夕负手于身后,平淡道:“我平生杀伐无数,却极少欠人人情,你此番为我跋山涉水取来此物,虽非我本意,到底也是受了你恩惠。说罢,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楚月灵怔了怔,摇头道:“晚辈从未想过要从二娘子身上换得什么,有屋主的手记在前,这木威喜芝也并非十分难寻,二娘子不必……”

  岑朝夕一摆手打断她话语,断然道:“我从不说无用之言,既然你如今尚未想好需要什么,那便等你以后想清楚了再来同我说。”

  两人话音方落,便听得卧房内传来一声闷响,楚月灵神色一变,手扶在门边,唤道:“此君?”

  房内并未传来应答,她面色微沉,当即推门进去,抬眼一望,便见到存放衣物的箱柜尚未合上,而刚刚换好衣裳的女子已经双眼紧闭倒在了柜旁。

  *

  当林箊从昏沉中醒转过来时,天色已又近日暮,她放在身旁的手轻轻动了动,便察觉到其上覆着另一只手,手旁是均匀轻浅的呼吸,如和煦春风一般轻轻擦过她的手侧。

  疲倦不堪的女子伏在床边安静地沉睡着,姣丽的眉峰微微蹙起,其间还挂着些许忧心神色。

  似是听到响动,蜷缩在地面上的幼狼昂起头努力地朝上望了望,然而它身子矮小,腿脚又不便,任是如何昂首也瞧不见床上丝毫动静,于是一番折腾后,气恼地仰着头低吼了一声。

  “嘘。”

  林箊侧过身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望见她模样,幼狼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好似已不记得她是什么人,只是在知晓没有危险后,身子往一旁睡着的人脚边蹭了蹭,便伏下身去又睡了。

  听得那扰人的小家伙安静了下来,林箊小心翼翼地将被拢着的那只手抽出,未曾惊醒熟睡之人,片刻静默后,纤细莹润的手指轻轻点在女子颊旁,只略停顿,便缓缓抚了上去。

  就一回,放纵这一回便好。

  心底漫溢出的贪婪隐隐作祟,她阖上双眼,如此催眠自己。

  因为于心有愧,即便视之不清也不敢睁眼去看,于是指尖传来的触感便代替了她的双眼,缓慢又细致地摩挲过女子脸上每一寸肌肤,叫她自我厌弃,却又乐此不疲。

  掌心眷恋流连,指尖柔缓又执着地将眉心浅蹙的那抹忧愁揉平展开,而后一点点向下探去,直至越过悠长连绵的吐息,停在那瓣浅淡的绯红边。

  这里……是她的唇。

  炽热的呼吸,颤动的心跳,缠绵交错的唇舌。

  一切似真似幻的画面都回荡击打着心怀不轨的人心口,令她停放在唇边的手指微微一抖,不经意将睡梦中的女子扰醒。

  “此君……”柔和的嗓音带着些沙哑低低响起,见到她已经醒了,楚月灵乏顿的意识当即清醒过来,坐起身子靠近前去,“你好些了吗?”

  好似正在犯案的小贼被捉了个正着,林箊仓皇心虚地将手垂了下去,试图掩盖偷香窃玉的罪证,口中话语却并不高明地磕磕绊绊起来。

  “我……先前睡着了。”

  发觉她神情有些异样,楚月灵担忧地探出手去抚在她额间,短暂触摸后,轻叹一声,“的确有些发烫。”

  林箊垂下首轻轻咬了一下唇角,心下窘迫羞惭又难于启齿。

  哪有什么发烫,不过是心绪作祟罢了。

  岑朝夕恰在此时从门外进来,撞见两人略嫌亲密的举止,眸中闪过一抹古怪神情,顿了一顿,方询问道:“你现下如何?”

  收敛起繁杂的思绪,林箊若无其事道:“不过是旧疾复发而已,多谢前辈挂心。”

  “你先前说你身有旧疾,无法担负体内内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箊正了神色,将自己身体情况一一道来,末了苦笑道:“许是没了医仙的金针压制,这段时日又用了几回内力,便导致那股内力又开始蚕食心脉真元,才会控制不住嗜睡之意。”

  岑朝夕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与他们一道来寻我,便是想用我手中的烈幽心法来压制你体内的宓義逆脉?”

  “正是。”

  岑朝夕抬头看向神色忧虑的女子,神情淡淡,“楚丫头,我先前说的话还作数,便看你如何选择了。”

  林箊不明所以地皱起了眉,“什么选择?”

  楚月灵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顿时面上露出欣喜之色,毫不犹豫地应声道:“便求二娘子替此君医治旧疾。”

  望着她欣然笑颜,岑朝夕目光幽深,“你不后悔?”

  楚月灵眸光潋滟温柔,侧首看了一眼身旁茫然不知的女子,坦然轻笑道:“我从未后悔过。”

  “好。”岑朝夕嗓音微沉,转头看向床上之人,“林箊,明日卯时,你来溪边寻我,我传你烈幽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