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呼唤声打断了关山明月将出口的话语,她有些不快地蹙着眉转过头看向来人,见到青衫绿带的男子笑望着她,不禁略微一怔,面上满是诧异。

  “李青陆?你怎么来了?”

  瞥见男子尚有些病白的脸色,意识到自己语气生硬了些,她停了一停,才又道:“你伤势恢复得如何?可要我让白姨再为你把把脉?”

  李青陆笑着摇了摇头,言谈温润宽和:“我如今已无大碍,只是需要调养一段时日,不必再劳烦医仙了。”

  关山明月不解:“那你不在别院中静养,来这边做甚?”

  “明月,明日便是除夕,大哥十分挂念你,让我来寻你回去一同过团圆夜。”

  关山明月垂下了眸,默然不语。自那日与关山旭闹得不欢而散之后,他们二人就再也没有私下交谈过,见面也只是公事公办,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令她颇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自小到大,关山旭一向对她听之任之,父亲每每想要罚她时也总是想方设法包容她,如今兄妹二人疏离至此,总归会令她有些难过。

  “他既挂念我,为何却是你来找我。”她嘟囔了一声。

  李青陆望了她一会儿,才有些无奈般轻轻道:“……因为我亦十分挂念你。”

  猝不及防的直白话语令关山明月神色一变,她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握着曜灵鞭的手紧了紧,随即有些慌张地瞥了身旁人一眼。

  坐在一旁的女子神情微讶,好似意识到什么,起身拱手道:“既然二位好像有私事要谈,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了,我先告辞。”

  说着,她转身便要离去,却被一只手猝然紧紧握住了手腕,阻住了她离开的动作。

  关山明月恼怒而固执地盯着眼前人,“私什么事!告什么辞!我允许你离开了吗?”

  她冷哼一声,才又转过头,拧着眉看向笑意逐渐消失的男子,语气沉凝中带着几分淡漠决绝。

  “我与你早无婚约关系,更无男女私情,你不惜为我以身挡剑,我感激愧疚,却绝不会因此生出其他情意。大哥曾说你险死还生,再难回到武艺巅峰之境,造成如此后果,是我欠你的,我自该还你一剑。”

  话音落下,她垂眸一扫,上前一步,趁男子毫无防备间抽出他随身佩剑,反手便要刺入自己身前。

  李青陆面上温和神态骤然破裂,眼中闪过焦急之色,他伸手欲要夺剑,却因动作过急牵动伤口,身手滞了一瞬,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尺青锋刺向女子胸腹。

  眼见锐利的剑锋即将破体而入,而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却从后方伸来,自她身侧穿过,径直探向剑身,紧紧握住了那柄利剑,叫它未能再近半寸。

  冷锐的剑刃轻而易举地割破掌心肌肤,殷红的液体从指缝间流淌而下,转瞬将那片皓白尽都覆盖上血色。

  “白姐姐!”

  “白姑娘!”

  站在较远处不敢叨扰几人谈话的乾雨二人见到如此事况,连忙抛下手中堆了一半的雪狮子跑了过来。

  执剑的手猛然一滞,立即松开了剑柄,“当啷”一声,利剑掉落在了地上。

  “你!”关山明月看着那只不断滴落鲜血的手,眼角飘起一抹绯色,又气又急,“白痴!”

  她不敢再碰受伤的那只手,只拉着她另一边手腕,匆匆往客栈内走去,再也顾不上其他。

  乾雨紧随其后,焦急地喊道:“我去拿药箱!”

  神色忧虑的少女一语不发,行步如风地往白芷房间跑去。

  方才簇拥在客栈外的身影顷刻间散了个干净,独留下一袭青衫的男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怔怔望着地上沾染着赤色的佩剑,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关山明月一脚踢开房门,拉着身后女子回到自己房内,让她坐在榻上,转头出门去寻药箱。

  乾雨恰好将药箱拿来,她接过药箱,问道:“白姨呢?”

  陆遥夕自银粟口中得了消息,垂着头道:“医仙前辈与裴姐姐一早便出去了,”

  关山明月皱着眉,“罢了。”

  她面沉如水地回到房内,开始亲自为林箊上药。

  陆遥夕站在门外顿了顿,终究没有进去,她再望了一眼榻上那人的侧颜,带上门,转身与乾雨一同离去。

  从未替他人疗过伤的大小姐小心地将治疗外伤的药粉洒在眼前鲜血淋漓的掌心伤口处,钻心的刺痛令林箊压抑不住地自喉间发出一声带着痛楚的低吟,眉心止不住地拧紧。

  见到她受痛模样,关山明月手上一颤,咬着牙道:“让你逞强!”

  如此说着,手下动作却更轻了一些。直到将伤处尽都上过药,她把药瓶放到一旁,犹豫了一会儿,托着那只手稍稍举起来,低下头去呼着气吹了吹,才有些不自在地轻声问道:“好些了吗?”

  湿热温软的气息轻柔地拂过掌心,带起细微的痒意,这如同哄孩子一般的举动使林箊微微怔愣,随即便笑了起来。

  “我又不是孩童,哪里用得着这般小心。”

  关山明月耳根泛红,目光略微飘忽,嘴上却仍不服输:“我看你方才怕痛得很,与三岁小儿也没有什么差别。”

  林箊轻叹了一口气:“世上哪里会有人一点都不怕痛呢?”

  她慢慢将手收回,蜷在一旁,隐约露出些懊恼神色。

  关山明月定定看着她,脸上羞赧神情渐渐消散,语气艴然不悦。

  “你是后悔了?”

  林箊点了点头。

  自然是后悔的,明明有很多更好的方式将那把剑截下,可短时间内竟反应不及,只能用了最蠢笨的一种法子,堪称下下之策。

  关山明月眸光微冷,怒极反笑,“既然此刻会后悔,方才为何还要舍身夺剑?”

  因着失血而有些虚弱的嗓音仍旧冷静自若:“捉拿岑朝夕在即,关山小姐身为此次行动领头之人,自然不能有失。我不过一介平民,为大小姐受些伤,行径虽然蠢了些,两相比较下来,总还是值得的。”

  衣红如火的大小姐半敛眸,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冷声道:“你给我出去!”

  林箊眨了眨眼,垂着手顺从地站起身往外走去,而不待她走到门口,却又听身后那道嗓音十分不快地沉声道:“回来!”

  前进的步子就此停住,她站在原地不解地回过头,一时不知究竟是该进还是该退。

  关山明月面无表情地扯过药箱中的细布,走到她身前,拽起她的手为她将上过药的伤口包扎起来,而后再把门打开。

  “出去!”

  不等林箊反应过来,她就被人从身后推出了门外。

  一声震响,门砰然关上。

  林箊愕然地站在门外,停顿许久后,摇了摇头,慢吞吞地往自己房内走去。

  都说人心难测,大小姐的心可当真是格外易变……

  日渐西沉,嘈嘈的马车声停在客栈门外,白衣女子自马车中下来,走进客栈不久,便见到侍女急急忙忙地迎了过来。

  “小姐,白姑娘今日受了些外伤。”

  裴清祀面色微凝,“发生了什么事?”

  乾雨一五一十地将今日所见之事一并告知,“后来我再下来时,就发现李公子已经离开了。”

  “她伤得可重?”

  “事后关山小姐为白姑娘上过了药,如今应当已经无碍。”

  裴清祀目光微顿,随后点了点头,朝楼上走去。

  林箊正在房内打坐运气。自有白芷为她用金针暂时减缓体内那股内力反噬之痛后,她便再没有像先前那般嗜睡或耳鸣,也渐渐能够引内力而用,只是不知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是多少,所以她也只敢每日修习一遍清心术,以期厚积薄发,慢慢改善身体素质。

  刚将内息散去,门外便传来一阵叩门声。

  她走到门边拉开门,嗅到那股熟悉的冷竹气息,顿时猜到了来人身份。

  “清祀?”

  “是我。”

  她将来人让进房内,随口问道:“你今日去了何处?竟一整日都不在客栈。”

  裴清祀眸光微晃,语气淡然无波,“与白芷出去办了些事。”

  隐约其辞的回答后,她反问:“听闻你今日被剑所伤?”

  “算是个意外。”

  “但愿如此,毕竟这般行事难免让人觉得你失了冷静。”

  林箊喟叹道:“的确不太聪明。”

  叹息之后,她又笑起来,“只是当时事况情急,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裴清祀望她一眼,“她知晓你身份了?”

  林箊有些犹疑,“应当是知道了,可能还有些不确定。”

  “关山明月性情率直,是重情之人,她与你交情匪浅,又清楚你是被她家人所害,应当会为你隐瞒身份。不过她终究是关山家的人,身旁人却不可信,你还是该与她保持些距离。”

  “……是。”

  裴清祀垂下眸,瞥见她手掌上被包扎得歪歪斜斜的细布,神色不动,淡淡道:“房内点着炭盆,较为闷热,伤药须得常换,我为你重新包扎过吧。”

  ……

  翌日晨,关山明月顶着有些发青的双眼出了门。

  一夜辗转反侧,清瘦女子单手握紧剑锋的画面总是循环往复地回荡在她脑海中,腥红刺目的血色充斥于她半睡半醒的梦魇间,偶尔混杂着乾南官道外那片满是灰烬的断壁残垣,叫她不时惊醒,到后来索性便点燃了灯,再没有睡。

  经过大半夜的胡思乱想,她气也已经消了大半。毕竟那人是为自己受的伤,虽然有些话说得不好听,她也只当她是为了隐藏身份刻意为之,等日后一切安定下来了,再好好同她算账。

  关山明月轻哼一声,神情却轻快了些许,她不急不忙地走下楼,果不其然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大堂内用朝食,她正要出声招呼,脚步却猛然一顿。

  怎么那个人也在?

  而下一刻,她视线扫到女子手上包扎得整整齐齐十分妥帖的细布,当即反应过来,目光微凛,冷冷觑向女子身旁之人,与那双深邃无澜的眼眸四目相对。

  ——裴清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