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声音,林箊懒怠的神态略微凝滞,怔愣着站起了身,面上满是讶异。

  “清祀?”

  衣白胜雪的女子手中持剑走近她身前,周身裹挟着奔波赶路的霜寒气息,而那张素淡容颜上淡墨轻岚般的眉眼却依旧平静自若,好似从不受外物侵扰。

  “是我。”

  乍然见到她,林箊本该思索以何种态度再面对她,可脑海中尚不及得出结论,唇边已然流露出了一抹轻浅笑意。

  “不过半月未见……却仿佛已经过了许久。”

  她慨然一笑,而后才问:“你怎么忽然来了南柳?登临之事已经解决了吗?”

  望见她由衷笑颜,裴清祀眼底便也泛出一抹和缓神色,“嗯,登临如今无事,我替裴家将一样东西送来南柳。”

  林箊微微抬眉,“东西?”

  “与岑朝夕相关。”

  话语点到即止,所讲内容显然并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细说,林箊便也不再追问。

  乾雨领着陆遥夕从楼上走下,她一眼捕捉到正在大堂中与他人闲谈的那个身影,正要唤她名字时,却发觉与她交谈的人十分眼熟,动作登时一滞,在几经确认并非自己眼花后,她目光陡然一亮,连忙小跑着直冲到几人跟前,一把搂住了裴清祀身旁侍女。

  “银粟姐姐!”

  银粟方察觉到有人向自己跑来,探寻地转过头去,便已被人结结实实地搂在了怀里。

  激动热烈的情绪通过紧紧拥抱的力道传达给了银粟,让她既无奈又好笑,任身前人抱了一会儿后,她才将乾雨轻轻推开,语气中半是嗔怪半是提醒,“小姐还在呢,不得无礼。”

  吐了吐舌头,乾雨松开手,转身面向白衣女子,尽量压下心中欣喜,端正地行了一礼,“小姐。”

  裴清祀没有怪罪的意思,颔了颔首示意她起身,目光又投向她身后那名少女,想到着人调查到的关于这名少女的身世,她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眸。

  陆遥夕望了一眼忽然出现的这两名陌生女子,她有些拘谨地抿着唇,走到了自己最为亲近的人身旁,“白姐姐。”

  林箊将手扶在她肩后,温声为她介绍:“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你叫她裴姐姐便好。”

  少女迟疑着对上那双古井不波的眼眸,只觉得仿佛被那道视线看透了一般生出丝丝寒意,她强迫自己颤栗的目光稳定下来,轻声道:“裴姐姐。”

  林箊并未发觉二人之间的异样,又笑着向友人道:“她叫遥夕,我在路上偶然遇见她,听说她也要来南柳,便邀请她与我同行了。”

  温润含笑的嗓音妥帖而周到,并未将掩埋其下的那些不堪与污浊吐露,陆遥夕意识到这一点,微微抬头看着身旁人的侧颜,心中便如同被温热的潮水包裹,涌起细密暖意。

  裴清祀神情淡淡:“乾雨在信中与我说过了。”

  两人话音稍停,便听一旁又响起了小二殷勤的迎客声。

  “请问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清越的声音直截了当道:“找人。”

  小二面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后,转回身去继续用肩上搭着的帕子擦桌子,边擦边嘟囔道:“怎么今儿个都是来找人的。”

  关山明月走进客栈,一眼便瞧见了桌旁相谈甚欢的那两个身影,脚下步伐顿了一顿,才朝二人走过去。

  银粟觑见朝己方走来的红衣女子,低声道:“小姐,关山小姐与医仙来了。”

  林箊微微一怔,有些猝不及防的僵硬神色,裴清祀却似乎对此并不惊讶,她转过身与到来的二人客气地持剑一礼,“既然人已到齐,我们便上去谈罢。”

  没想到此次是她亲自前来,白芷面露诧异之色,她看了看旁边目盲的女子,再看看她,话语中便带了一丝意味深长:“这位白姑娘也要参与此次讨论么?”

  “不错。”

  得到意料当中的答复,白芷便也不再多说。几人上到二楼,进入了乾雨一早订好的客房当中,将门合上,独留玉尘守在门外。

  陆遥夕看着紧闭的房门与门外不苟言笑的侍从,目光微微暗淡。乾雨好奇地停在房门外张望了两眼,在对上玉尘警示的视线后,讪讪地笑了笑,便牵着身旁的少女走入了另一间客房。

  几人在房内围桌而立,行事细致的侍女将四处门窗都关紧后,确认再无任何异样,便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取出了一本被仔细保管好的书册,将它放在了桌上。

  书册古朴老旧,边角纸张微微泛黄,仿佛被深埋在黑暗之中已有不少年头,而书册暗红色的封皮上,赫然以恣意随性的笔法写着几个大字——其烈通幽。

  “这便是烈幽心法的下篇?”白芷拿起那本心法秘籍左右看了看,啧啧赞叹,“若不是一早知晓这是本赝品,我几乎也要信以为真了。”

  林箊微微皱眉,露出茫然神色:“赝品?”

  关山明月瞥她一眼,“岑朝夕如今仍未离开南柳,便是因为玄火宗最后一任掌门的后人如今居于南柳,我们早派人先与那人密会过,并放出消息称烈幽心法下篇正在此人府中,岑朝夕蛰伏未动,想来也是要确认消息的真实性,此次将这本伪本作为诱饵引她出水,她定然会上钩。”

  林箊似是觉得如此行事有些熟悉,她想了想,问道:“登临那次的消息也是你们散布的吗?”

  关山明月摇了摇头,眉心微蹙,“不是,各大世家相互问询过,无一人承认登临之乱是自己所为,何况在此之前世家从未组建起针对岑朝夕的势力,贸然将她引去登临,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既然已有先例在前,如何保证岑朝夕还会如前次一般上当?”

  “因为她已经没有时间了。”裴清祀淡淡道,“岑家家传的清秋剑除了会将人脏腑冻伤以外,亦会使习剑之人染上寒毒,她自幼修习清秋剑法,寒毒必然早已深入骨髓。”

  林箊似有所悟,“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四处寻找烈幽心法,其实并非为了提升内力,而是想要以烈幽心法压制体内寒毒?”

  白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的确是想要压制体内寒毒,可到底也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能够修习武功。你们这些小辈未曾见识过十九年前那场止戈大会,自然也领会不到顶峰之战时场中那两人对于武学的痴狂。世人皆知陆焉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武痴,为了潜心习武甚至能够将陆家家主之位拱手让人,但岑朝夕对于武学一道的痴醉却不比他更少。”

  她叹了口气,又道:“当年岑朝夕以半招之差惜败陆焉后,便如同失了神魂一般,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止戈大会,过不多久就传来她被岑家废去一身武艺逐出家门的消息,叫不少武林前辈为之扼腕。而这么多年以来,她每在江湖中出现一次,都会叫人发现她的武艺比之从前更进一层。当初那场止戈大会名义上分出了胜负,可陆焉终究占了些后发制人的便宜,因此从来没有人敢信誓旦旦地保证岑朝夕便当真不如陆焉。即便是陆焉自己,十数年来从未在习武之事上懈怠过,也是为了等待岑朝夕出现在他面前,再与他进行一次堂堂正正的决战。”

  林箊若有所思地垂下头,摩挲了一下指尖,喟叹道:“残局逢对手,英雄惜英雄。岑前辈虽行事张狂,令人诟病,可于武学一道中这份执着,却当真叫人钦佩。”

  注意到她微小的举动,关山明月神情微顿,目光隐晦地端量起那名叫做白藏的女子,心下浮起一抹怪异的感觉。

  飞天镜那夜,自己曾将眼前女子错认成林箊,不仅仅是因为身形相似,还因为在见到她时便隐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而前次来客栈找她,那种熟悉的亲近感却消失了,就如同她只是万千人群当中最为普通的一个陌生人,令自己心中无法产生半点波澜。

  可为何今日再与她相见,自己竟然又开始有所动摇,不过是相似的动作习惯而已,明明已经见过她面具下的真容了……

  林箊对旁人探究的视线毫无所觉,她抬起头,确认道:“所以此次计划便是用这本能够以假乱真的烈幽心法伪本将她引出洞,然后以早先埋伏在周围的人将她围困其中?”

  听出她话中犹疑之意,白芷耸了耸肩,“谋划得虽然简单粗陋了些,但是有效便好,何况此次有清祀坐镇,想来成功的把握也会大大提升。”

  白衣女子站在一旁,不置可否。

  银粟站在身后,小心地看了一眼小姐的背影,眸光微垂,露出了些担忧神色。

  见事情讨论得差不多,只待向手下人布置细节,白芷按了按脖颈,慢条斯理道:“既然来都来了,恰好这段时日我要为白姑娘施针,住在客栈反倒方便些,至于明月……”

  关山明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对侧的女子,片刻停顿后,若无其事道:“左右别院有大哥在,我这几日也没有旁的事可干,便也住在客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