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首面具的人似乎早已习惯身旁之人不正经的模样,并未理会如此轻浮无趣的笑话,他指间摩挲的速度缓了缓,语调依旧古井不波。

  “先前将岑朝夕引去登临,本想靠她吸引江湖人目光,从而掣肘世家,可未想到如今却功败垂成。经此一役,恐怕世家只会更加小心防备,再难找到如此恰当的时机。”

  倚靠在太师椅中的人侧首朝旁边一睨,她所戴面具如狐似猫,其间又以暗青色笔墨在左右颊侧勾画了鳞片似的纹路,目光挑起时便带了些神秘莫测的幽冷意味。

  “你们当真确定开启那扇门的钥匙就在洞中?”

  “十之八九。”

  闻言,那张狐狸面具下露出的唇便勾了起来,“那此行准备万全却依旧失利,伯奇岂非十分不满?”

  话语当中幸灾乐祸之意尽显。

  牛面人瞥她一眼,眸色不喜不怒,“世家早已将我们视为眼中之钉,此次登临一役更是惊动了许多势力,我们的时间所剩不多。登临一直是你与揽诸在暗中监视,他身份尚不能暴露,平时行动多有不便,你还应尽早赶回登临予他帮助,莫要再在此地逗留多时。”

  坐于右首的人懒怠地弹了弹指甲,并不十分上心的样子,“知道了。”

  二人谈话将尽,门外忽然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堂前的学徒在门外叩了叩门。

  立于门旁默不作声的紫袍男子向堂中二人递了一个眼神,偏头朝外问道:“什么事?”

  “朝奉,外面有位娘子来赎一件长衫,我问她是什么样式的长衫她却又不说,只说当长衫的人是一位什么井先生,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井先生?

  男子望向戴着狐狸面具的人,见她神情似乎也有些讶异,微忖之后点了点头,于是道:“你让她进来罢。”

  听得学徒脚步离开,他将身旁悬挂的一副十六应真图卷掀起,按下了掩藏在画卷下的一块暗砖。只听一声闷响,原本靠墙而立的多宝格应声打开。

  头戴牛首面具的人站起了身,他再警示性地看了一眼坐着的人,随后走入了方才开启的那道暗门中。

  机关声传来,暗门便再次合上。

  学徒自前堂领着一名戴着面纱的年轻女子走来,朝奉当先等在门外,只将女子让进后堂的门内,便同学徒一并回到了典当台前。

  坐在椅上的人不知何时把面具摘了下去,露出了一张艳丽夺目的女子面容,她将翘起的腿放下,端正了身子,惯常轻佻的面容当中竟然透出了几分威严。

  以纱遮面的女子走到她身前,右手贴于心口,极为恭敬地躬下了身,而出口的话语却并非官话,更像是西南一地的某种方言。

  “圣女。”

  “有什么事吗?”

  “您让我看着的那位阿妹好像正在找您。”

  女子纤长的秀眉微微挑起,眼中露出了一抹玩味神色,嗓音却依然平静淡然。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来人将话带到,却仍未离开。

  “你还有事要说?”

  躬身行礼的人犹豫了一瞬,才低声道:“长老希望圣女近日能回寨中一趟。”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而后微微一笑,“好,替我告诉长老,待手头之事暂了,青岚便回寨中看望他老人家。”

  得到允诺,来人好似松了一口气,再垂首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天光晦暗,黛色逐渐将天际的那点霞光驱散,星月撒落于夜幕之上。

  光影寥落的客房内,披着斗篷的女子坐在桌旁,静静地等待她心中所想的那人到来。

  一阵冷风拂过,房内窗户竟蓦然被吹了开,而桌旁那人却似毫不惊讶,只在那缕愈发馥郁的奇异幽香萦绕于身旁时,伸手轻轻一捉,将挑向她下颌的那只手握了住。

  青岚瞧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手,眨了眨眼,笑意盈盈地将身子倚了过去,“离开不过一日,竟然这么快就又想起了我?这回还懂得将门外那条看门狗支走,看来你也并非那么不解风情嘛。”

  温香软玉般的躯体倚靠在身侧,林箊微微蹙眉,松开了她的手,等待许久的嗓音带了些细微的沙哑:“我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青岚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并未当即回应,她垂眸将身旁女子周身打量了一番,目光扫到那条斗篷上零散的墨渍,便兴味盎然地啧啧两声:“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莫非是你四处拈花惹草被哪位小情人发现,如今人家找上门来报复你了?”

  被她话语百般逗弄的女子却无动于衷,只神色淡淡地做出交换:“你此次帮我一回,我便许你一诺。”

  “哦?”青岚眸光一挑,似是想到什么,狡黠如狐的双眸中掠过幽暗神色,她悠悠然站直了身子,双手抱于胸前,“有什么事能够让你如此郑重地来求我,不妨说来听听。”

  林箊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抚过腰间悬挂的那块玉牌,安静了片刻后,她缓缓道:“我明日要外出一趟,希望你能够扮作我的模样替我留在客栈内,待到入夜我便会回来将你换走。”

  这样的请求倒还真有些出乎意料,青岚心下起了几分兴致,可她既不应也不驳,只是垂首看着那张平淡无奇的假面,笑得意味深长。

  “你要去见你的小情人,却让我来替你打发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如此行事,便不怕我吃醋么?”

  林箊默然片晌,眉心仍旧禁不住拢了起来,语气中有些无奈与嗔怒。

  “虽说我们都是女子,但青岚姑娘言谈之间还是应当注意分寸。”

  青岚一怔,随即忍不住嗤笑出了声。

  “我瞧你与裴清祀和关山家的小姑娘相处时也十分亲近,怎么换作我时却表现得如此疏离?”

  话语一顿,她眸光微暗,纤腰朝前俯下,朱唇似有若无地贴在女子耳旁,吐气如兰。

  “何况,谁说女子与女子便不能缠绵亲密,你想要同我试试么?”

  伴随话语声呵出的温热气息打在冰凉的耳廓,晶莹白皙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瞬间染上了暧昧的绯色,病弱单薄的女子猛然站起了身,抬手将放在桌上的剑拔了出来。

  “青岚姑娘若再如此放浪无形,你我之间契约便就此作废,往后也无需再见。”

  语调冷凝低哑,似是压抑着沉沉怒气。

  嗳,好像玩过火了。

  青岚笑得十分餍足地眯起了双眼,对女子这幅冷漠愠怒的神情好似全然不见。她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阵眼前人恼怒的模样,才从身侧拿出一支精巧的银制短笛,放在了桌上。

  “往后若再要寻我,就吹响这支笛子,我听见了便会来找你。莫要再糟蹋你体内的血了,本就算不上多,如此白白浪费,实在是叫我心疼。”

  女子似笑非笑地再望她一眼,便撑着窗翻身一跃,离开了房内。

  直到幽香散尽,四周陷入一片沉寂,林箊才将手中长剑慢慢插回鞘中。

  她转过身扶着床柱坐到榻上,略微低下头,薄唇渐渐抿紧,胸腔中方才被掩盖的跳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愈发鲜明。

  女子与女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