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单薄的女子浑身无力地被迫倚在那个陌生温软的怀抱中,四肢各处传来难以言喻的麻木刺痛感,整具身躯动弹不得,只剩下思绪与话语能任她驱使。

  林箊压下心中震诧不安情绪,不动声色地开始暗自思索对策。身后女子躯体散发出的馥郁幽香将她紧紧包裹,其间夹杂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香气,令她若有所思地攒起了眉。

  这缕异香已不是第一次闻见,上回在浮岚瓦肆,这女子贴近她时她便隐约嗅到了这股特殊的气味,这味道似药似香,古怪却并不使人反感,她嗅觉一向敏锐,在接触到这股香气时便下意识记了下来。

  且她心中一直认为,浮岚瓦肆一行应当不是她们二人初次相见,更早些时候她就已经在某处闻到过这抹异香。

  只是,究竟是在何处见过……

  见怀中之人双眸微阖,默不作声,青岚也不气恼,一弯柳叶似的黛眉满是兴味地挑了挑,出口的话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暧昧戏谑。

  “我道裴家的小姑娘为何忽然从登临回到了夕曲,原来是在此处金屋藏娇了。只是她口味当真特别,藏的竟然是你这么个小瞎子。”

  听她话语中提及登临,林箊脑海中极快地划过一道神思,令她心下一震,眸中露出了些不敢置信的神色。

  “……前辈?”

  柔婉悦耳的笑声低低响起,女子并未否认林箊试探的话语,反倒赞赏般地点了点身前人的额头。

  “你瞧,我说我们有缘再见,没想到这缘分来得竟这样快。”

  确定心中所想,林箊面上愈发愕然不解,“前辈为何……”

  “你戴着面具,我为何能认出你来?”

  青岚勾着唇笑了笑,并不回答,只将抚在她腰侧的手缓慢又细致地一寸寸向上攀去,直到把那形销骨立的腰肢都摸了一把,才轻轻啧两声,一副怜惜语气。

  “记得我在登临见你时你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今怎么不是负伤便是目盲的,这弱不禁风的体虚模样,看着真是让人心疼。”

  伴随着女子指尖轻抚动作,腰侧肋骨处涌起细密的痒意,林箊有些不适地抿了抿唇,勉力驱散心中羞赧微怒情绪,若无其事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前辈解去我身上迷药,我与前辈坐下来后再细细长谈。”

  对她这番算不上高明的话术,女子并不买账,逗弄似的捏了捏她的下颌,笑道:“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小瞎子。可惜你身上中的并不是迷药,我是虞家那般只知采药炼毒的粗人么?更何况,你血脉特异,寻常毒物根本无法对你起效。”

  林箊神情一怔,眉心浅浅拢起,透出一丝茫然神态,显是对她所说情形一无所知。

  青岚亦现出了一抹讶然神情,“身怀至宝却一无所知,你这小瞎子还真是暴殄天物。”

  她将林箊的手牵了过来,手腕朝上,染了蔻丹的指甲贴在细嫩的肌肤上轻轻一划,鲜艳的血色当即从中缓缓渗出。

  突如其来的痛意让林箊皱了皱眉,被青岚瞧见,笑着安抚道:“放心,待会儿就不疼了。”

  话音刚落,就见她腕间纱袖轻轻动了动,未几,一条白中泛金,约两指粗细的小蛇吐着信子自那皓白莹润的手腕盘旋而出。

  金蛇仿佛嗅到了某样极为诱惑之物,身子停顿一瞬,而后便如一道金色闪电般迅速朝散发出血腥气的伤处游动过去。

  林箊感受到一条活物从她肌肤上蜿蜒而过,滑腻冰凉的触感激得她身子一颤,面色都苍白了几分。

  猩红的蛇信舔舐上那道渗出鲜血的伤口,粘稠的血液如同世上最为鲜美的佳肴美馔,刺激得金蛇蛇身微微弓起,赤色的竖瞳仿佛更殷红些许。

  腕上鲜血很快便被舔舐得一干二净,金蛇“嘶嘶”了两声,已有些欲罢不能之意,埋首就要将两道尖牙扎入眼前的手腕当中,却被人用二指轻巧地捏住了它的头部两侧。

  女子语气嗔怪地将它拎了起来,“欸,不能贪心,你往后能否炼成纯金之体,成为真正的金蛇蛊,可就全看这小瞎子的血了。”

  语罢,她将金蛇绕回腕间。那蛇好似通了人性一般,扬首与女子对视了一眼,再“嘶”了一声,便不情不愿地游回了先前的衣袖中,隐匿不见。

  感受到那抹令人惶悚不安的触感从手上消失,林箊才松开了紧咬住的舌尖,额上已沁出一片薄汗,随即后知后觉地从女子方才的话语中捕捉到关键信息。

  金蛇蛊?

  “前辈是苗疆人士?”

  见她显然被蛇蛊给吓得不轻,却又如此快便反应过来,再试图从自己身上套取消息,青岚颇觉有趣,笑意盈盈道:“你不是好奇我为何能一眼认出你来吗?”

  林箊忖度片刻,一个骇人的想法便浮现在她心间。

  “……前辈在我身上种了蛊?”

  “真是个聪慧的姑娘。”青岚赞叹一声,“在长庚校学后山时,其余几人都因瘴气而中了幻象,独独你丝毫不受影响,那时我便对你另眼相看了。”

  “瘴气?”林箊想到密林里那阵朦胧不散的白雾,“可若只是中了幻象,为何我却寻不到陈前辈他们的踪迹?”

  “这你就要去问你的裴姑娘了,毕竟……”柔媚的话语声意味深长地一顿,“她才是长庚校学后山洞外的守山人。”

  空气凝固,房内忽然陷入无声的沉寂,苍白瘦弱的女子似是想到什么,眼睫颤了颤,面上逐渐涌现出一抹恍惚失措的神情。

  而一阵轻微克制的敲门声便在这片寂静中响起。

  门外是那个熟悉的清泠嗓音。

  “我听见你房内似有异响,一切可还安好?”

  青岚饶有兴致地觑了一眼门外,“这人可真是念不得,说着她就来了。”

  她垂下首去,将唇伏在身前人耳旁,话语声似气流一般轻轻吐出,吹拂至林箊耳侧,“小瞎子,乖乖莫要乱动,否则你体内的蛊虫便不只是让你失去力气这么简单了。”

  一番似笑非笑的威胁话语后,青岚坐起身子,神色略正,下颌微微低垂,复又开口:“无事,我已经睡下了,裴姑娘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语声清润而带着些困倦的低弱,同她原本嗓音毫不相似,反倒与她怀中女子所出之声一模一样。

  门外之人静默了片刻,“好,你歇息罢。”

  随即脚步声渐渐远去。

  听得脚步声走远,青岚松懈下来,再垂眸一扫,便望见女子惊诧模样。

  “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笑而不答,语调暧昧道:“来日方长,往后你便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话落,那双叩在女子腰侧的手稍稍用上几分力,将她完完全全地揽进了自己怀中。

  青岚起身正要将她带走,一道磅礴浩瀚的剑气却凌空斩来,直将那扇房门劈作了两半。

  斑驳月色下,白衣胜雪的女子满面清寒之色站在门外,冷若冰霜的眼眸紧紧锁住被女子抱在怀中的那个身影,在确认过她安危后,未发一语,手中剑锋寒光一闪,身形似惊鸿般迅疾掠向榻旁的陌生女子。

  青岚怀中抱人不便躲闪,只好把人放回榻上,侧身一闪,险之又险地避开那道冷厉剑气。耳旁一缕青丝被剑气斩落,她却妖妖娆娆地一扬唇,竟还有心情调笑两句。

  “裴家小姑娘今日好大的火气,莫非是怪我轻薄了你的情人,叫你心下横生怨怼?”

  裴清祀并不看她,只用目光再细细地扫了一遍榻上之人,发觉她右手腕间有一道细微的血口,薄凉的双眸微微敛了敛,轻柔话语声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冷意。

  “你在此处莫动,一切交给我。”

  脱离了女子有意的控制,林箊感到躯体蓦然一松,身体的控制权终于又还归自己所有,她想到青岚方才的话语,面色晦暗,张了张嘴,却仍旧未将心中所想宣之于口,只低声道:“当心,她会用蛊。”

  裴清祀点了点头示意明了,转身便见那妖冶女子自窗前翻身一跃,想要逃离此处,她脚尖一点,亦落入院中。

  迫人的森寒冷意自身后汹涌袭来,剑锋荡起的清光已在身侧,青岚暗道不妙,身子一偏,甩手掷出去几枚泛着银光的飞针。

  飞针尾部缀着几根细弱牛毛的丝线,针尖上隐隐闪动着古怪的青紫色,让人见之便觉有异。

  裴清祀不闪不避,手下青锋缠绕而上,将那几枚飞针紧紧缠在剑间,而后剑锋一转,腕间挥动,剑势顿起,形成一阵呼啸狂风。

  剑风混杂着浩荡内力,如怒涛一般将那几缕系在针后的丝线轰然震碎。

  青岚受到内力波及,猛然退后几步,胸口如遭重击般隐隐作痛,一缕殷红缓缓自唇边溢出。

  她将唇畔鲜血用指尖拭去,仍旧笑得妩媚,“传闻中的一点雪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这次便不与你玩闹了,告辞。”

  话音未落,一丸漆黑诡异的暗器乍然于场间炸开,院中顿时涌起滚滚浓烟,让人难以视物,待得烟雾散尽,那个旖旎身影已不见了影踪,唯余柔媚嗓音回荡在暗夜之中。

  “你想掩盖众人耳目,将那小瞎子藏于此处。可你藏得了一时,又岂能藏得了一世?莫怪我没有提醒你,登临将乱,我看你很快便要自顾不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