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翠丝保持着一个做作的姿势, 握着烫金镶羽折扇站在花架下,脚下是绒绒草地,身边围簇着鲜花。
她举目眺望远方, 双眼无神。
“我还要站多久?”
再美的鲜花和馥郁的芳香,一动不动站这么久赏景也失去了吸引力。
卡琳娜瞥了她一眼, 笔尖不停,“别动, 再一会儿就好了。”
“半小时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尊贵的侯爵阁下, 您从繁忙的政务中好不容易抽出一点时间喝下午茶休息,哪来的闲情雅致在这儿画画啊?
再不然,沙蜥城现在断粮断供,铁蜥蜴威科曼焦头烂额,曼森堡想吞并这块肥肉, 你不用亲自去盯着处理吗?”
“没必要。”
卡琳娜不为所动。
“铁蜥蜴家族在兽潮中的表现太差, 狮心城这次对南境大加封赏,却独独忽略了包括威科曼在内的几名贵族领主, 显然那位皇帝陛下对他们极为不满。
再说,曼森堡目前风头正盛, 且对沙蜥城实施封锁师出有名, 没人会为他出面得罪我这个新晋侯爵的。”
帕翠丝听到这里,愤愤接话:“我没有想到威科曼竟然是这种人, 胆大包天,就该受教训!
你当年只是个孩子, 而且还是贵族小姐,他竟然敢这么做, 想想小时候我还被他抱过就直犯恶心!”
卡琳娜耸耸肩, 任由好友替她喋喋不休打抱不平, 松软微卷的金发披散于肩上,在日光下潋滟流光。
曼森堡对沙蜥城的封锁制裁很顺利。
当年的事情捅出去以后,威科曼家族的名声就臭了。
即便贵族生活糜烂,有些事情暗地里人尽皆知也无人追究,但一旦放上台面,也是千夫所指令人唾弃的存在。
黑蔷薇侯爵只是为了复仇,且审慎地选择了经济制裁的道路,即便狮心城对此也不好插手指责。
更何况身为侯爵,卡琳娜的领地与身份地位并不相匹。
那位吝啬的皇帝陛下为了安抚南境,只在名义上提拔了她的爵位,却没有给予同等的封地赏赐。
这是皇帝陛下的权衡与试探。
勋位晋升予你,至于能不能守住,也看你自己。
皇室与贵族也有博弈。
奥古斯都三世在九公十二侯的局面里提拔了一位新的侯爵,就是想为保皇党加注一码。
卡琳娜如果是个废物,那她想在众多贵族里保住爵位,就得乖乖投靠皇室。
如若不然,李斯特家族被拉下马,南境最繁荣的枢纽城市曼森堡也会返回功勋池,重新掌握到皇室手中。
其余大贵族们都在观望,看这位新晋侯爵会怎么做。
是乖顺匍匐在皇室脚下,还是桀骜开辟出一条荆棘之路来。
然而张扬的野蔷薇性子并不绵软,她张牙舞爪主动出击,寻到了合适的理由用荆棘丛扩充领地,包围了接壤的沙蜥城。
这朵带刺的南境之花恰合时宜亮出了自己的利齿獠牙。
她熟练玩弄规则,皇帝陛下只能默许,其余大贵族袖手旁观。
卡琳娜不需要亲自去盯着,沙蜥城已经是她囊中之物了。
“画好了,快来看!”
帕翠丝连忙提起裙摆跑过来,边看边挑刺:“你把我的腰画太粗啦!”
侯爵翻了一个好看的白眼,甩甩如瀑金发,“是你最近长胖了。”
说完,卡琳娜端起茶杯问:“你前几天不是去见你即将赴任军部的未婚夫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帕翠丝挑眉笑了起来,在圆桌旁坐下,抬手捏住了旁边蔓延爬藤伸展过来的蔷薇花枝。
“我讲义气回来陪你呀!
卡琳娜侯爵为情所困,苦恼于自己梦中白马王子的性别与身份,我作为好友总不能丢下你吧!”
说着,帕翠丝把椅子往她身边挪了挪,挤眉弄眼,“妮娜快说说,这几天晚上你又做梦了没有?”
几个月前的“坦白之夜”,帕翠丝睡前玩笑一般的话在梦里应验,那场梦虽然滑稽羞人且奇怪,但卡琳娜没有对好友隐瞒。
陌生又缠绵的情绪在她心中发酵,侯爵羞于对他人启齿,却又急需一个朋友交流排解。
城堡内的人不行。
贴身女仆杰西与侯爵一同长大,情同姐妹,但她们身份和所处阶级地位不同,很多时候想法观念是不能共情的。
再说了,卡琳娜是领主、是整个曼森堡侯爵领的主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好意思跟属臣附庸们提起自己小小的情感烦恼。
而有未婚夫且同为贵族小姐的帕翠丝刚刚好。
见她问起,卡琳娜支肘托腮,另一只手用银色小勺在杯子里搅拌,显得有些心烦意乱。
“这几个月事情太多,从早忙到晚,一沾枕头我就睡着了。就算做了梦,醒来也不记得。”
“这就麻烦了,没有梦境佐证,那些追求者你不喜欢,也不见你对哪个女人感兴趣,我也不知道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了。”
“可我真的很想她……”
半吊子情感大师帕翠丝不以为然摆手。
“你想卓尔法师不是很正常嘛,整个曼森堡都想念她。以前父亲不让我与你来往的时候我也很想你,想念证明不了什么。
爱情是跟友情不一样的一种吸引,想念则是无数种感情里都共通的一种情绪。”
卡琳娜舔了舔嘴唇,“那如果,我跟她试一试呢?”
“别!”
帕翠丝笃定道:“你听我的准没错!我继母就跟我讲过她家乡发生的事情。
一对至交好友有一方动心,另一个被对方的好所打动,尝试着与她在一起,你知道故事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吗?”
卡琳娜望向她。
“那个尝试与好友相恋的人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跟同性在一起,她在婚礼前与一个男人私奔了。”
帕翠丝警告道:“被感性驱使盲目做决定,或许会毁了你们之间的友谊,你说卓尔对你而言十分重要,你应该也不会想在未来的某一天伤害她吧?”
卡琳娜叹了一口气,手肘支在桌子上,烦恼地捧住了自己的脸。
“那你说说,你和你未婚夫在一起恋爱是什么感觉?
你们拥抱、接吻,甚至做更亲密的事情时,会对彼此有更加特别的情绪么?”
帕翠丝兴致缺缺,“他只会催着我早点跟他结婚,冠上夫姓。”
帕翠丝的未婚夫年轻高大又帅气,只要那张夸夸其谈喜欢说教的嘴别讲话,只用来说情话或者吻她,那么帕翠丝对这个男人还挺满意的。
至于拥抱接吻时的感觉,他们之间存在性的吸引,欲望挑动时脸热心跳,热血沸腾也挺正常。
可遗憾的是,帕翠丝认同她与未婚夫是情侣,但她不觉得他们之间有多么真挚的爱情。
他们只是对彼此条件满意,未来会联姻结婚的一对未婚夫妻。
她愿意偶尔见见未婚夫亲密一番,但长时间腻在一起……
算了吧,她更喜欢早点跑回来倾听好友的感情苦恼,这可比她自己的恋爱有意思。
帕翠丝抬头看了看四周,花园近处就她们两人,女仆与骑士都在远处。
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本书,鬼鬼祟祟递给侯爵,“喏,这是我前几天在外面淘到的一本爱情小说,讲述的是一位丧夫的贵族夫人与女骑士的爱情,你可以看看,说不定能从中体会到什么。”
“《丧夫以后我和我的女骑士在一起了》?这是什么简单直白且毫无美感的书名。”
卡琳娜嘴里这么嫌弃,但还是毫不犹豫接过来浅浅翻了翻。
“‘茱莉亚夫人抱住了汉娜,女骑士厚实强壮又宽阔的脊背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哦还有这里,‘声如洪钟’,‘胸口的肌肉硬邦邦’,这是将骑士小说里的男主角直接换头改了个女人名字吧?”
卡琳娜这回是真的嫌弃了,她将书抛回给了帕翠丝,起身道:“我可不看这种东西,会做噩梦的。”
帕翠丝知道好友今日的下午茶时间已经结束,侯爵需要返回城堡去处理政务了。
她笑嘻嘻翻开书看了看,吐吐舌头又阖上了。
“没办法,市面上主流的还是男女爱情,你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总需要一个途径叫你代入感受一下,确定你对女人的感觉嘛!”
卡琳娜轻哼一声,路过她身边时顺手捏了一把好友鼓囊囊的胸口,“这才叫代入。”
她们自小这样打闹惯了,帕翠丝也不以为意,本想捏回来,但看见几位女仆过来换茶点只好作罢。
她保持着端庄的坐姿冲侯爵嚷嚷:“你偷袭我算什么本事,应该去摸你的卓尔法师呀!”
卡琳娜脚步陡然一乱,停了一瞬回头嘴硬反驳道:“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又不是没摸过。”
还真没摸过......
等走进城堡以后,刚离开帕翠丝和一众园丁女仆的视线,卡琳娜转身就躲进角落靠在了一根廊柱背后。
她抬起一只手按住自己心跳加速的胸口,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轻轻摩挲。
真奇怪,明明曾和帕翠丝她们更亲密的互动都没什么感觉,为什么一旦联想代入到卓尔,她就脸颊发烫浑身热得厉害?
如果她像跟帕翠丝打闹一样去触碰卓尔,她的法师是会害羞红着脸躲开,还是会纵容拥住她微笑?
这些卡琳娜都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单单这么一想,她平静的情绪就被打乱,指尖好似触摸到了天边的云朵,叫她心神不定,呼吸滚灼急促起来。
“咦,领主方才就是朝这个方向过来的,你们看见她了吗?”
卡琳娜平复思绪,收敛了眼底的眸光,转身从廊柱后走出去,“杰西,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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