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生来之前, 衡澜的眼皮剧烈地颤动,尝试了数次,终于猛地睁开了眼睛。

  “衡澜, 是我, 唐娅!”唐娅激动得凑上前去。

  衡澜微微睁开眼, 很快又半闭上了,似乎无法适应强光的照射。

  她眼眸半垂, 乌黑的眼睛在眼眶里缓慢地转着, 在努力地辨认这里是哪里,又是什么地方。

  “你之前跟阮今雨出车祸了, 昏迷了好久,”唐娅上前紧紧地握住衡澜的手, 泪珠滚落下来,砸在衡澜的手臂上,“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醒不过来了!”

  医生让唐娅出去:“病人刚醒来, 需要静养。”

  “哦哦。”唐娅如梦初醒,忙松开衡澜的手, 衡澜看上非常虚弱, 想来是禁不起这么折腾的。

  可是,衡澜紧握唐娅的手, 不放开, 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讲。

  “公司运营得挺好的,你别担心。从你昏迷到现在,我没有让媒体知道你的真实情况,放心好了。”

  衡澜捏了捏唐娅的手, 虚弱地摇了摇头。

  显然, 公司的运营、她个人的公众形象, 都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

  “那你到底还想问什么?”唐娅一时间想不出来了。

  衡澜的嘴唇一张一合,有微弱的气流呼出,可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而她动作间牵动着干裂的嘴唇,血迹从裂隙中流出。

  “别急,没事的,我一直在这里,你慢慢说。”唐娅握紧衡澜的手,“我一直都在的。”

  衡澜的嘴唇动着,重复几次后,唐娅终于从她的嘴型辨认出她表达的意思。

  “她怎么样?”唐娅重复了一遍衡澜的问题,她拼命地在脑海中思索着,衡澜口中的那个“她”是谁。

  “你是想问清清?”唐娅试探性地说,“清清来看过你,她挺好的,不过她去京市读书了,最快恐怕也要两个小时才能过来,你要见她吗?”

  衡澜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闭上眼睛摇头。

  “那你是想问衡溪?”唐娅说,“你的事情我还没敢跟她说,她还不知道。”

  衡澜深深地又叹了口气,还是摇头,闭上眼睛的瞬间,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投射下一片阴影,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好像个易碎的瓷人。

  “如果你是想问二小姐,那我可就有的说了,”唐娅义愤填膺起来,“你才被宣布昏迷,她就着急拔管,这样的狼崽子,再也留不得了!”

  衡澜眉头紧皱,猛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能把五脏六肺咳到破裂,显然,唐娅的回答令她痛苦万分。

  这时,病房里二十四小时播放的屏幕上出现了阮今雨的身影,衡澜的眼神不自觉地从唐娅脸上移开。

  唐娅跟随衡澜的眼神看过去,终于也明白了。

  衡澜的记忆一直停留在车祸当天,能让她醒来后还一直念念不忘的,恐怕也只有那个人了。

  唐娅松开手,背对着衡澜擦了一把眼泪,十多年的朋友情谊,想不到衡澜醒来看到她回到身边,竟没有半句话要讲。

  不过,也许这就是朋友吧。

  衡澜看到唐娅背对着她抹眼泪,反而误会了,瞬间心跳停了一拍,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巨大的悲伤堵在心口,令她几乎喘不过来。

  “她……她怎么样了?”衡澜哑着嗓子,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坐起来,可身体根本不听她自己使唤。

  “阮今雨她没事。”唐娅按住衡澜的肩膀,把她压回去。

  衡澜的表情终于舒展开来,就像一朵干枯的玫瑰瞬间被甘露所浸润了。

  阮阮没事。

  那就好。

  “她只是轻微擦伤,当天就出院了,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唐娅没好气地说。

  不过,衡澜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阮阮安好,那一切就无所谓了。

  “我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唐娅说,“大雪天,那么陡的山路,你死命把方向盘朝自己的一侧打,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

  “是我欠她。”衡澜终于能够断续地说出一些话语来,“我应该保护她。”

  “你昏迷这么久,陪在你身边的可都是我。”唐娅说。

  “唐娅,欢迎回来。”

  ————

  人躺了两个多月,虽然按摩师不间断地按摩,但到底肌肉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萎缩。

  衡澜连起身、走路、抬手这样的动作也稍显吃力,要在别人的帮助下才能完成。

  医生一直建议复健要循序渐进。

  可是衡澜却不听劝了,每天醒来之后就要去康复室,双手扶着栏杆,走两步就出一身汗。

  病号服松垮地挂在她的身上,罩住她单薄瘦削到可怕的身体。

  长时间地尝试行走,向来是痛苦的。

  唐娅看到衡澜白皙的手上,紫色的血管微微地凸起,而汗水顺着她的面颊滚落,浸湿了她的衣衫。

  “何必这么辛苦?”唐娅说,“慢慢来,再也没有通告行程在后面追着你了。”

  “没有办法慢慢来。”衡澜的目光无法从日历上挪开。

  唐娅心疼得不敢再看。

  医护们也都说,她们从业几十年来,没有见过像衡澜这样能忍受疼痛的人。

  “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唐娅看不下去了,强令衡澜坐下,“听我说一句话,如果听完之后,你还执意这么伤害自己,那我也不会再拦着你了。”

  “你说。”

  唐娅吸一口气,不愿伤害衡澜,但又不得不把这样一把利刃缓缓地刺入衡澜的心口。

  “你这么拼命,不就是想尽快恢复去找阮今雨吗?”唐娅说,“她之前来过一次,我不知道她具体跟你说了什么,但她跟我说,她是来跟你告别的。”

  “告别?”

  阳光正好照进来,落在衡澜的脸上,映衬得她面白如纸,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去。

  衡澜修长的手捂在心口上。

  传说中的西子捧心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原来,那不是梦啊。”

  衡澜喃喃着。

  过去的两个多月里,她似乎对一切无知无觉,像是悬浮在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世界一片漆黑,迷雾一般,她的灵魂在一间被海绵包裹的屋子,撞到了边缘就重新弹回黑暗。

  直到那个人的声音突然间闯入黑暗世界。

  像是一道阳光生生地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

  梦境里,衡澜分明听到,阮今雨说她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打算尝试着进入人生的新篇章。

  “她明明答应过,要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衡澜说,“我还有机会的,今天才15号,我还有时间。”

  “三个月?你也太卑微了。”

  唐娅说完,忽然又想到什么。

  “等等,15号?你在说什么?”唐娅思忖再三,把手机递给衡澜看,“今天已经1月30号了。”

  “30号?怎么可能?”

  衡澜把目光投向康复室内的挂历。

  护士明明这两天都有撕掉旧的挂历。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个不同步的日历,但,今天确实是30号,如果你们的三月之约是从11月初开始的话,我想……”

  衡澜立刻就挣扎着站起身来:“唐娅,送我去见她。”

  “可是……”唐娅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又望了望外面暗红的天,“澜,你觉得还有必要吗?”

  从这里赶过去,如果足够幸运不堵车的话,能在晚上十点前赶到阮今雨的家中。

  可是两个小时后,三月之约就结束了。

  两个小时,能改变什么?

  区区一百二十分钟,捂得热爱人的心吗?

  “唐娅,我必须去。”

  衡澜站起身来。

  “我失去过她一次了。”

  “可是你注定要失去她第二次,永远。”唐娅说,“放手吧。”

  “唐娅,我们之间,谈过这个话题了。”

  唐娅没办法开车送衡澜过去。

  路上很堵很堵,车辆缓慢移动。

  到阮今雨住处外时,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还要去吗?”唐娅看了看小楼里亮起的灯。

  “唐娅,我爱她。”衡澜说,“在婚姻里时,我是雾里看花。从离婚后,我才真正明白,安渝是少年时的残影,我对阮阮才是情爱之爱。”

  “你去吧,我把车开走了。”唐娅说,“也算是破釜沉舟,你要是挽回不成,自己想办法回来。”

  衡澜带着一束玫瑰,站在小院外。

  篱笆门竟然开着,阮今雨可能是疏忽,也可能在等她。

  衡澜抱着那束玫瑰,踩着院内还未消融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前行。

  对她来说,走路还是没有完全复习的科目,短短几步,走得跌跌撞撞。

  病号服很薄,走在室外还是冷的。

  衡澜走到房子前,将那束玫瑰藏在身后,按下了门铃。

  屋子里分明是有光的,可门铃按下去之后,四周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黑暗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

  衡澜的心突然没有了底。

  倘若阮今雨根本不在这里呢?

  倘若阮今雨根本不开门,连最后的面也不肯见呢?

  倘若……

  不等衡澜继续往坏的方面想下去。

  屋子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哒哒哒”。

  门开了。

  阮今雨看到面前的衡澜,她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衣服略显宽大了,空空荡荡的。

  天气很冷,衡澜的鼻头是红的,锁骨也是红的。

  “姐姐!”

  阮今雨像是梦醒了一般,眼睛亮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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