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风先抵达拍摄地。
飞机才落地, 她就接到袁青亦的电话。
两人是一个学校的,不同专业本该只是打照面的关系,在朋友的聚会上认识后却很投缘。
“喂?”李木风一如既往, 语气冷冷。
不过袁青亦是了解李木风的人, 并不介意这种语气。
“李木风!你去导《共白头》了是不是?”袁青亦咆哮着问, “别的人都不敢接的烫手山芋,你的头是真的铁!”
“有什么问题吗?”
“业内消息传得那么快, 我不信你不知道。”
“所谓的大佬封杀吗?”
袁青亦气得摇头, 若当面,一定要指着李木风的鼻子质问她:“什么叫所谓?这叫确有其事。名利场里的这群人嗅觉比谁都敏锐!蔺导那么精明的人, 难道会因为所谓的空穴来风而放掉《共白头》这块肥肉吗?”
“我需要这个机遇。”
袁青亦知道李木风向来喜欢险中求胜,但还是出言提醒:“我替你算了一卦, 你猜算出来的是什么?”
“如果算卦准的话,你怎么不算自己的命?”
“我算过呀,命里没有大富大贵, 小富即安而已,”袁青亦说, “别打岔, 我给你算出来了,是火山旅卦。”
李木风不信鬼神, 但常听袁青亦说, 因此也略知,火山旅,是指未来境遇像是在火山周围走一遭。
“鸟焚其巢之象,乐极生悲之意, 大不吉!下下卦!”袁青亦说, “你一定会因为接下这项目受到影响的, 而且是贯穿一生。”
“早知不该把我生辰八字给你,一天到晚听你封建迷信。”李木风说,“与其算我事业,不如看看我婚姻运势怎么样。”
“你你你,不信就算了!”
挂断电话,袁青亦忽然意识到,李木风并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难道李大导红鸾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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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组之后,就是紧张的拍摄。
阮今雨戏份很重,每天都投入到工作里,暂时地把痛苦抛在脑后。
孔萱儿和袁青亦都来探过班,给阮今雨的新戏做宣传。
娄芯也来了,不过是想跟阮今雨合影,发点艳压通稿,她刻意地把阮今雨的脸放大,把自己的脸缩小。
不过因为现场很多站姐和粉丝,娄芯的合影才发出去不久,就被各路站姐直出的生图打脸,惹得满身嘲笑。
娄芯灰溜溜地把合影删掉,假装无事发生,心里对阮今雨越发记恨。
不过,对于这些,阮今雨都不知道。
她化身为一个工作狂,越来越闲不下来,让工作占据自己的每分每秒,她用“荆仪”的灵魂填满了整个的自己。
有一次剧组拍夜戏,结束时已经很晚,月上中天,荒郊野岭,一片寂静。
树影拉得很长。
阮今雨收工,上车靠着车窗休息,大巴缓缓开走。
突然间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
那人追着车,晃着特制的手电筒跑。
手电筒的光在车上投下一个爱心的形状。
那人大步流星,跋山涉水,追着车,月光下像逐日夸父。
她哈出的气在极北之地瞬间变成白色,可她仿佛不知疲倦。
“她追着车跑什么?”
有工作人员注意到了这女子,心里狐疑,荒郊野外,她们要是遇上点什么就麻烦了。
“她有影子不用怕。”有人提了一句,才把众人的心稳住。
“会不会是来抢劫的?”
“你们身上有现金吗?”
“这年头谁带现金?”
“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她一个?她要是敢追上来干坏事,就让导演把她扭送到派出所!”
车内氛围缓和不少。
后座的人都扭过身,趴在窗户前,擦掉玻璃上的白雾,好奇地看。
“阮今雨!小雨!妈妈爱你!”
那女子终于挤出肺部所有的空气一般喊了出来。
“小雨!好好拍戏!加油努力!”
“原来是小雨的粉丝。”工作人员看了阮今雨一眼,如释重负,“不是什么谋财害命之徒。”
阮今雨也突然地从“荆仪”的梦里醒过来,意识到她自己究竟是谁。
女孩精疲力竭,气喘细细地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满足的笑,终于见到了阮今雨,哪怕只是远远的一个背影。
忽然间,她察觉一个巨大的影子罩住了自己。
抬头一看,刚才的大巴去而复返。
大巴的门打开,阮今雨对她招手。
“你去哪儿?如果是回市区的话,要不要上车?”
月色如银,洒在阮今雨美丽无瑕的面庞上,仙气飘飘,美得像是画中人。
女孩左右看了一眼,才最终确定阮今雨是在跟自己说话。
上了车,女孩坐在阮今雨的身旁,刚才自称“妈妈粉”的女孩,原来竟还要比阮今雨小上两岁,此刻她害羞地坐着,低头绞着手指,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阮今雨问她才知道,女孩为了见她,暂停了学业。
“阮老师……”
阮今雨一阵发麻:“你叫我小雨吧。”
“那,小雨!”女孩试探地叫她,发现她没有架子也并不反感这样亲昵的称呼,一下子激动起来,“我没想到会离你这么近。”
“想看我的话也不是非要这么晚藏到山上去,”阮今雨严肃道,“太危险了。”
“我是你华北区后援会的会长,”女孩低头,“我微博上给你发了私信,想见你,不过你没有回……”
“微博我已经卸载了,账号是公司那边在打理,你的私信我看不到,”阮今雨说,“很感谢你喜欢我。”
其实是因为阮今雨不想看到满天飞的八卦和绯闻,所以自行把账号的管理权给了公司。
“你为什么要谢谢我的喜欢呢?”女孩很激动,“是我要感谢你的出现。在一次见面会上,你鼓励了一无所有的我。你这么好,足以配得上世界上所有人的喜欢!”
阮今雨没料到自己的无心之举给别人带来这样大的影响,也颇感惊讶。
大巴即将抵达市区。
女孩不舍地拿出一本精美的笔记本递给阮今雨,一双眼睛闪着星星:“可以吗?拜托了。”
“当然可以。”阮今雨签上自己的名字。
临下车前,阮今雨叮嘱女孩一定要注意安全,好好读书。
女孩眨着一双眼睛,把阮今雨签过名的本子抱在怀中,目送大巴离去。
一群人打趣阮今雨:“我们小雨大红大紫了,都有死忠粉了!小姑娘在山上藏了大半夜,真是不容易。”
一向很喜欢和大家说笑的阮今雨,此刻却沉默得可怕,帽子戴在头上,红色的围巾围在脖子上几乎遮住巴掌大的脸,大家看过去,都以为她睡着了。
只是大巴才停下,阮今雨第一个飞奔下车,往酒店房间里冲去。
其他人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她应该是累了,”李木风拍手,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在自己身上,“今天大家辛苦了,注意保暖,回去早点休息,明天加油!”
大家欢呼着投进酒店各自房间温暖的怀抱中,感慨空调真是个好东西。
李木风站在酒店外,点了一支烟,暗红色的火星迸射着光芒,暗了又亮。
阮今雨第一个回到房间去,她房间的灯却迟迟没有亮起。
她是,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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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丝的话一直萦绕在阮今雨心头。
此刻她捧着手机,呆呆地望着与衡澜的聊天界面。
断断续续,都是些程式化的问候。
“如果我真的这么好,那为什么姐姐不爱我呢?”如果我足以配得上世界上任何人的喜欢?
衡澜进组了,也很忙。
可是,再忙,她也记得叫那个人“宝宝”。
【姐姐,你昨天好像忘记回我的消息了。】阮今雨眼一闭,把消息发出去。
没过多久,衡澜的电话打了过来。
阮今雨的心狂跳,从这通电话里又找到自己被爱的证明。
可是,电话里,衡澜有点不耐烦打断了阮今雨的话。
“阮阮,我很累了,让我休息好吗?对不起,我是很想见你,可是……有时候我在想,等你结束了手边的工作,我们有一个孩子的话,会不会比现在好很多?”
“可是,如果有孩子的话,我可能两年,甚至更久不能有工作,姐姐。”阮今雨咬紧嘴唇,这是她为数不多对姐姐的拒绝。
那头,衡澜长叹一口气。
阮今雨几乎能想象到她是如何穿着睡袍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按在紧蹙的眉头上。
“姐姐,你能说一句爱我吗?”
赶在衡澜挂断电话之前,阮今雨语速加快问了一句。
卑微的祈求。
祈求怜悯和爱意,这无价的本该是自然流淌的东西。
衡澜一滞,只说:“阮阮,你越来越无理取闹了。”
挂断电话。
阮今雨拿起剧本迫使自己看,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是,连在一起,她就什么都不认识了。
大脑里混乱的想法一个接一个地蹦了出来,撕扯着阮今雨的认知和精力。
她无助地靠在柜子上,沉重的精神拖垮了她的肉/体。
不行的,不行的。
为了有一天能跟姐姐并肩站在一处,为了对得起喜欢自己的粉丝,为了对得起李木风拼上一切的决心,也更为了她自己的梦想。
继续再这样低沉下去是绝对不行了。
【今雨,明天放你半天假。】
突然间,阮今雨收到李木风的消息。
李木风为人看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可她却什么都知道。
【谢谢。】
微信上回两个字,已经耗尽了阮今雨的气力。
夜色中,阮今雨睁着两只眼,一直到天明。
———
一早,阮今雨打车去了镇上的精神卫生中心。
没想到早上也有这么多人,多是由家长陪伴的青少年。
阮今雨孤身一人坐在长椅上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多少有些落寞。
多年陪伴母亲就医的经历也让她练就一身本领,能迅速在陌生医院找到各个办事窗口。
几个女生注意到阮今雨。
即使她素颜,即使她戴了口罩,也即使她穿着最朴素的衣服。
“那边那个女生好美呀!”
“至少得是个网红。”
“等等,你觉不觉得她像那个,就演小仵作的那个!”
几个小女生对视一眼,点头如捣蒜,拍下阮今雨坐在长椅上的侧颜,发了出去。
医生叫到阮今雨的号,给她约了几个心理测试。
诊断结果是:【中度抑郁】。
女医生推了推眼镜,问阮今雨:“你有陪同的家属吗?”
家属?
阮今雨摇头:“医生,我一个人来的。”
医生无奈,给阮今雨开了两个星期的药量,治疗抑郁和失眠的。
“医生,可以开一个月的药吗?”阮今雨问,“我工作比较忙,两个星期以后怕是不方便再来就诊。”
女医生盯着阮今雨,斩钉截铁地拒绝:“绝对不可以,只能开两周的药。不要擅自停药!”
阮今雨去拿了药,转身时正跟两个形迹可疑的女子擦肩而过。
“你看到阮今雨了吗?”
“没有啊,继续找!”
“韩小姐说一定要拍到阮今雨看病的照片!”
“千万别把人放走!”
“多叫点人过来。”
“韩小姐出手阔绰,只要拍到一张,你跟我这辈子就发达了。”
阮今雨听到两人的对话,围巾戴好,慌忙走出大门,却发现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聚集来。
小镇居住人口很少,线上打车几乎没有开通,如果不是站在大门口显眼的位置,恐怕很难拦停出租。
阮今雨正犯愁时,一辆私家车利落地停在她面前。
“我没有……”
车窗落下,阮今雨看到驾驶位上的人竟然是李木风。
“上车。”李木风言简意赅。
阮今雨拉开车门瞬间,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她没有回头,车门一关,绝尘而去。
无数狗仔追着车跑,却只拍到了车牌号。
李木风面无表情地开车,冷冰冰地冒出一句:“多久了?”
“好像一个月了,对不起导演,我会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的,对不起。”
“不必对我说抱歉。”李木风说,“你不必对任何人道歉。”
下午阮今雨按医嘱用药,照常拍摄。
果真是处方药。
只不过半片博乐欣,阮今雨就感到自己整个人木木的,失去了感知一切情绪的能力。
药物像厚厚的玻璃墙,把她和周围的世界隔开了。
任何时候都嗜睡,想吐。
几次拍特写,现场的工作人员都摇头。
遑论李木风这种对画面要求极高的人。
李木风坐在监视器后,双手抱臂,一言不发。
一直拍到很晚,也不行。
李木风交代现场工作人员先离开。
现场,只有李木风和阮今雨两个人。
“原来,失去情绪是这种感觉。”
阮今雨脸上带着木木的笑,强忍着想吐的冲动,在冰冷的星光下,穿着飘逸单薄的戏服,突然间很想跳舞。
所以她就跳了。
李木风坐在她面前,心里所想,只有震撼。
再高清的设备也无法捕捉到她生动的心碎。
静谧的情绪在两人中间流淌。
突然间体会到为什么传说中那个人会对阮今雨感兴趣。
她身上这种苍白和脆弱,只叫人想把她托起来,关进细细的金丝拧成的笼子里,偶尔再不轻不重地捏一捏。
跳完一舞,阮今雨心情好了很多。
四面的树木和竹影,都成了无声的观众。
她向四面谢幕,感谢这些草木的聆听和包容。
忽然间面前亮起一簇小小的光来。
原是李木风准备了一束手持烟花。
“送给我的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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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离婚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电影拍摄现场,衡澜的保姆车上。
唐娅坐在桌子另一边,将两张照片推到衡澜面前。
“她跟导演走得很近,这是完全做不了假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被拍到。”唐娅揉揉太阳穴,拿出随身记事的本子圈出两处空档,“律师我帮你约好了,到时候她会跟你沟通的。如果她需要赔偿的话,你稳住,尽力配合,七位数以内能解决掉最好。我会尽量把阮今雨存在过的全部痕迹都抹去。”
“我没有要你帮我约见律师。”
唐娅说:“迟早要见的。你走一步,我要向前看十步,做经纪人的就是老妈子一样,你也别怪我自作主张。”
衡澜拿起照片看了一眼,照片上举着烟花的阮今雨虽然在笑,却笑得太无力了。
“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唐娅翻了个白眼:“大哥,你都要离婚了,就不用再关心这种事情了吧!假惺惺的。”
“我没有要离婚。”
作者有话说:
我本来想一口气写到得知真相……写不到了……感谢在2022-08-13 20:13:13~2022-08-14 21:3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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