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溪对阮今雨很是好奇,一直拉着她问东问西。

  两人年纪相仿,又真诚善良,相谈甚欢,倒冷落了旁边的韩樱子。

  阮今雨对韩樱子,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的手好漂亮,戴翡翠镯子一定好看。”衡溪说。

  “这个年纪戴翡翠,怕是不相衬。”韩樱子表面上在说年纪,实际想说的是阮今雨一个穷人,配不上翡翠。

  阮今雨没听出韩樱子的弦外之意,只说:“镯子娇贵,我平时比较大条,戴个手表还总是丢三落四。”

  “哎呀算了,我不解释,等今天见过奶奶,你就知道了。”衡溪眨眼。

  末了,衡溪一脸神秘兮兮:“等会儿我带你去挖宝藏。”

  “宝藏?”阮今雨好奇问道。

  “小时候我整天跟在澜表姐身后,会藏一些东西,慕姨从来没叫人把这些东西收了。”

  说话间,衡溪狡黠一笑,搬来凳子站在房梁下,抬手一摸,摸到一个木质的匣子。

  匣子上落满灰,衡溪吹落灰尘,打开匣子,扑面而来的尘封气息。

  里面藏了一张折了几折的画纸,已经泛黄。

  是一张略显稚嫩的儿童画,由两人合力完成。

  画上有三个小女孩。

  “这个是我。”衡溪指了指画上个头略矮,肤色较深的短裤小女孩说。

  “那这个一定是姐姐了。”阮今雨笑着指了指旁边那个略高,白皙,头发微卷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一条背带裤,戴贝雷帽,看上去格外乖巧。

  “另外一个人是?”韩樱子早认出站在中间的穿蓬蓬公主裙的女孩,可她偏偏要当着阮今雨的面提起。

  衡溪想了想,说:“是我们小时候的朋友,但我出国比较早,现在也早都记不清她的长相和名字了。”

  韩樱子一阵失落,有些话,注定无法从她口中说出,有些真相,也决不能是由她告诉阮今雨。

  韩樱子本想让衡溪做这个恶人,谁知衡溪出国太早,那些尘封在十几岁夏季的事,衡溪根本不知道。

  翻到画纸背面,稚嫩的笔体写着“衡溪”和“衡澜”。

  虽然稚嫩,但力透纸背,能窥见字的筋骨,不是衡澜的字迹。

  写字的人应该就是中间的那个小女孩了,那个年纪有这样的笔体,可见家教严格,如今也应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人群中耀眼的存在。

  外面天色转阴,乌云翻腾,仿佛染上墨汁,压在宅院上空。

  “看样子,会有一场大雨了。”衡溪说。

  阮今雨担心起来,暴雨之下,山路湿滑,到时姐姐再过来,怕是不安全。

  衡溪看阮今雨愣神,笑着打趣:“在想什么,担心下雨,山路不安全?”

  阮今雨没料到自己的心事这么容易猜中,全写在脸上,她低头有几分不好意思。

  暴雨倾泻,雨打在屋檐上。

  阮今雨不禁抬头望着廊外的天,思虑又加重一分。

  雨声很大,噼里啪啦,掩盖了所有的声音。

  直到她们瞥见廊下有人收伞。

  巨大的黑色伞面遮住来人大半个身子。

  只是光从站姿,阮今雨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

  “姐姐!”她激动地起身,快步走到衡澜面前想拥抱她。

  只是一想到还有衡溪和韩樱子在场,阮今雨就收住了。

  家族聚会,无须避讳。

  衡澜习惯性地抱了阮今雨,然后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

  这身蓝裙子,很经典的款式。

  那个人,好像有一条这样的裙子。

  “怎么了?不好看吗?”阮今雨疑惑地低头,今天的这身装扮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好看,很适合你。”衡澜揽过她的肩膀,“雨天风大,下次别坐在廊下讲话。”

  “我哪有这么脆弱。”阮今雨撇撇嘴。

  “乖,听话。”

  一行人往宴会厅的方向去了。

  阮今雨靠在衡澜的怀中,无限眷恋。

  韩樱子看着她们亲昵的举动,一张脸几乎扭曲了,不过,韩樱子又转念一想,衡澜一定是在逢场作戏,阮今雨这种普通的女孩,有什么资格得到衡澜的爱?

  在宴会厅内,一行人落座,陆续进来两个年轻的女孩子,都是二房的人,不过衡溪跟她们冷冷的,也不怎么说话。

  慕姨称呼她们为“二小姐、四小姐”。

  二房的人进来之后目光都先落在阮今雨身上。

  衡家长孙女的夫人,任谁都很好奇。

  衡澜不仅演艺事业出色,也分管了部分家族业务,而且干的风生水起,谁见了不要说一声青年才俊,她还未成年的时候,就不断有行业大鳄表露出联姻意图。

  二房的人一直眼馋衡澜手中的实权,恨老太太偏心,全然忘记他们二房之前赌博赌到产业输光被赌场扣下来,要衡澜带钱去赎。

  二小姐已成婚,对方是嫩模出身,当时这桩婚事遭到衡家奶奶极力反对,虽然最后还是成了,但这些龃龉终究还是成了心底里的沙子。

  二小姐一直记恨在心,倒要看看备受长辈青眼的衡澜会找个怎样的终身伴侣。

  来之前,二小姐一直担心衡澜的夫人背景深厚,所以二小姐这次聚会才没有带上嫩模老婆,担心自家老婆被比下去。

  如今一看,衡澜娶了个戏子,跟自家的嫩模老婆半斤八两罢了。

  “这位就是澜表姐的太太吧。”二小姐双手抱臂,身体后仰,靠在椅子上,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阮今雨,“是很漂亮,难怪让澜表姐收了心。”

  衡澜跟这个表妹平素并无交集,也不愿逞口舌之快,只是,对方如果有心挑事,衡澜绝不会让她拿捏。

  “心未散过,何来收心之说?”衡澜不疾不徐地说着,没有一丝重话,可尽显沉稳,“少看空穴来风的八卦,对你大有好处。”

  桌子上,衡澜是个杀伐决断的大家长。

  桌子下,她紧紧地牵起了小妻子的手,缓解她的紧张。

  “澜表姐说的是,”四小姐一看自家亲姐姐吃亏,立刻接上话头,“我就从来不看八卦,我只看到新闻。之前孔萱儿过生日请了个助演嘉宾,穿大V领的吊带裙,开叉几乎开到肚子上去了,看得男男女女眼睛都直了,那个嘉宾叫什么来着?我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阮今雨听明白了,对方是想讥讽自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戏子。

  二小姐有了自家妹妹帮腔,说话间底气更足了:“自古以来,便有下九流的说法,从事下九流行当的,可都是什么人?”

  毕竟衡澜在家族企业中掌实权,二房的人已经很收敛了,那些更难听的“□□无情,戏子无义”便没有说出来,只隐隐地含在话语间。

  衡溪的中文勉强够日常交流,她听得出两边针锋相对,但全然不懂在争论什么,只看向衡澜,从小到大,她唯衡澜马首是瞻。

  衡澜向来温和,只是此刻她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她的妻子,她的阮阮,不是她们所能诋毁的。

  “说起下九流,咱们衡家也很有发言权,毕竟,”衡澜缓缓道,“七流戏子,八流叫街,九流卖糖。”

  二房的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衡家早年发家靠的是制糖,如今制糖不赚钱,这块产业在二房名下。

  “什么上下九流?大清早就亡了!如果新中国成立的时候没有告诉你们,那我就再讲一遍,”衡澜说,“靠自己的双手劳作,任何时候不是一件会被嘲笑的事。”

  桌子下,衡澜捏了捏阮今雨的手。

  知道衡澜明白自己的感受,知道衡澜拼尽全力维护自己,阮今雨安心很多。

  二房的人也听出来衡澜对面前女孩的偏爱和维护。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一股火压在心底,不满于口头上落了下风,可偏偏她们又确实背靠衡家这棵大树才好乘凉,手心向上吃饭。

  “是啊,靠自己吃饭是本事,可在外面跟别的女人搂搂抱抱,也还真是另外一种本事。”二小姐抬眼,期待看到衡澜的反应。

  衡澜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沉声不发一言。

  她不说话,比发怒更可怕。

  真正的威压,不是攻击的话语,也不是沉下来的脸色,而是流动在周身的气场。

  二小姐、四小姐看着衡澜,渐渐地也有些发憷了,汗毛倒竖。

  倘若真下定决心要对付她们,衡澜有的是手段和方法。

  “闭上嘴巴,”衡澜的手指轻叩桌面,“或者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阮今雨从未见过衡澜这个样子。

  衡澜也几乎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二房的人都噤声了,垂下脑袋,谁能知道,她们不过就是嘲讽了这个戏子几句,衡澜竟有这么大的反应。

  原以为衡澜对她,不过是随便玩玩。

  如今看来,这女孩在衡澜心里的分量绝对不轻。

  二小姐到底是结了婚的人,对于过手的钱算得清楚,她和老婆两个人坐吃山空,倘若真为了口舌之快断了财路,才是大大的不值当。

  “阮小姐。”

  二小姐咬咬牙站起来,亲自弯腰给阮今雨倒了一杯茶。

  “刚才的事,是我不对,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阮今雨到底是小辈,自觉受不住衡家二小姐双手奉过来的茶,转头看向衡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