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挽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彼时末世还未来临,岁月静好。学生活动中心的空调开得很足,冰凉的风吹拂着,将燥热的空气隔绝在外。屋里热闹非凡,一群少年少女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公主不用说了,肯定由华弦来演,那么王子呢?”

  说话的是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子,声音很甜,语气里带了起哄的意思,“有没有人向我这个导演毛遂自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青春期的少年,根本不懂含蓄为何物。在场的几个男生听后,立刻争先恐后地举起了手。

  “我来!王子非我莫属!”

  “当然是我啦!我跟华弦从小学就是同学,青梅竹马听说过吗?”

  “去去去,你个小矮子抢什么,我一米八多!”

  “一米八怎么了?是不是要刻在墓碑上?”

  ……

  说笑声似海浪,气氛热烈,仿佛要把屋顶掀翻。

  钟挽风觉得吵,同时又有点讽刺。

  明明不过是中学的话剧社,在牵扯上利益关系的时候,也如同镜子一般倒映出社会的缩影。

  她和华弦就读于同一所高级中学,里面卧龙藏虎,不乏出身显赫之人。十五六岁的学生,玩起了酒桌上那一套,对着身为公主的华弦百般讨好。

  话剧里美丽动人的公主,是最光彩夺目的角色,自然应该由真正的公主来扮演。只是钟挽风确实没想到,几个高官子弟也会为了一个王子角色,不顾形象,争得脸红脖子粗。

  就好像谁演了王子,谁就能真的娶华弦为妻似的。

  不过华弦漂亮端庄,为人又亲和,在同学中一直很受欢迎。想要成为华弦的王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钟挽风思绪纷乱,心里发闷。她起身走向冰箱,拉开门拿了一瓶冷饮出来。

  讨论仍在继续,无人在意她的小动作。

  曾经辉煌的家族在外患和内斗中几乎覆灭,钟挽风之所以能进入这里就读,是因为冠了个“烈士遗孤”的称号,是国家的仁慈和垂怜。

  世事薄凉,人情冷暖。虽然同学们不会势利到公然排挤她,但不自觉地就会忽略她的存在。

  在这所学校里,如果说华弦位于金字塔的顶端,那她就是基座处最不起眼的一块砖。

  天渊之别,判若云泥。

  钟挽风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拿着饮料回到座位上,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身侧的少女。

  华弦坐在她的旁边,面若桃李的少女,气度端庄自持,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温润的眼眸平和,仿佛眼前的闹剧事不关己。

  察觉到钟挽风的目光,她偏过头来轻轻一笑。

  就像行至山穷水尽,转过弯却突然看到一座绿洲,那样令人心动。

  钟挽风喉咙滚了滚,嘴角扬起,也露出一抹笑容,算是回应。

  “好了好了,你们别争了。”身为导演的女孩子见局面愈发不可控制,赶忙站出来主持大局,“不如我们来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女孩子笑着看向华弦,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公主殿下,你的意中人是哪一位?”

  房间内的水汽在饮料瓶身上凝结,水珠缓慢地扩散,渐渐连成一片,成股地往下流,在桌面上氤氲出一块湿润的痕迹。

  钟挽风低头盯着那块痕迹,突然不想听到华弦的回答。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臂被身边人的挽住,“那我选她。”

  满屋皆惊,包括钟挽风自己。

  她的心狂跳不止,身体却僵硬到无法动弹,只能任由身边的少女贴近她,在她的耳边呵气如兰。

  华弦的声音清脆,眼中笑意盎然,她迎着一众惊讶的目光,不紧不慢地给出解释:“钟挽风样样都很优秀,而且我们从幼儿园就认识,青梅青梅,知根知底,不是很般配吗?”

  钟挽风愣在原地,她不知道华弦为什么会突然如此。

  或许华弦不喜欢眼前这些聒噪的少年,所以选择拿她当挡箭牌。

  但即便是这样,对于华弦的亲近,她也由衷地感到欢喜。

  毕竟对于她来说,华弦是人生的黑暗长河里,如同光一样的存在。

  导演哭笑不得,“我的公主啊,钟挽风是很好,不过你得选个男人呀。”

  华弦反问她:“为什么一定要是男人?”

  “为什么?”导演愣了一下,一时语塞,“唔……也没有为什么吧,剧本里就是这样写的,公主被王子吻醒呀。”

  跟所有俗套的童话故事一样,沉睡的公主等来了王子的救赎,然后两人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仿佛天经地义一般。在所有的故事里,女人的幸福就是结婚生子,组建美满的家庭。

  “没意思。”华弦摇摇头,不以为意,“那我不演了,比起当王后,我更想做女王。”

  这下一屋子的男生都哄笑起来,仿佛她讲了个多么可笑的笑话。

  “咱们国家哪有女王啊,国家的领导者只能是男性。”

  “我先声明我没有看不起女人啊,只是男女分工不同,男人在外打拼,女人照顾家庭,这样才和谐嘛。”

  “不过咱们华弦漂亮大气,当个第一夫人肯定没问题,哈哈哈。”

  在一片笑闹调侃声里,少女骄傲地昂着头,“不,我只想做女王。”

  那时谁都没想到,孩童时赌气似的戏言会一语成谶。

  多年以后,华弦真的做到了。

  ***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帐篷里点了一盏小灯,位置放得很低,像是生怕灯光会打扰到休息的人。

  门帘留了一条缝隙,透入一缕夜色。山间空气清新,有沁人心脾的风渗进,因而不会觉得闷。

  “钟小姐,你终于醒了啊。”

  床边的守着个年轻的小姑娘,身着挺括的军装,眼中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两天一夜!可急死我们了,医生怕你体力撑不住,都给你输了两袋葡萄糖了。怎么样,饿不饿啊?先喝点水?”

  一叠声的热情询问,让钟挽风招架不住。

  她双唇动了动,“还不饿,我没事。”

  来到营地之后,众人给她准备了丰盛的食物,临睡前她吃了不少。又睡过一觉,更是觉得精神和体力都缓过来很多。

  “你现在是病人,得多吃点营养才能跟得上啊。”

  小姑娘拿着杯子给她倒热水,嘴里还在絮叨,“你先喝点水,我去喊医生来,哦对,我得先去找陛下!陛下说了,你醒之后立刻通知她!”

  钟挽风握着杯子的手指一僵,“等一下,你……”

  然而小姑娘大概是个急性子,话音未落就像小兔子似的蹿了出去。剩下的半截话还没说完,只能尴尬地就此停住。

  门帘再次掀开的时候,钟挽风看到了常常出现在梦中的那张脸。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肌肉也跟着绷紧,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所以直到那人走到床边坐下,她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还是华弦先开口,“怎么样,伤口还疼么?”

  语气熟络自然,就像是

  钟挽风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不疼。”

  只是失血有点多而已,又没伤到大动脉,对于常年征战的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要不是其他同伴一再阻拦,她会像以往一样,一直战斗到支撑不住为止。

  华弦舒了口气,“那就好。”

  她的视线慢慢环视一圈,像是在确认一切是否安排得妥帖,“好好养伤,缺什么的话,就跟我说。”

  钟挽风望着她,手指微微收紧,“我在这里……不会给你造成困扰吗?”

  她自知清白,问心无愧。可在汹涌的民意面前,一切都显得单薄。

  在民众眼中,她现在的身份还是全国通缉的犯人,华弦身为国家的领导者,还是跟她撇清关系比较好。一旦传出去,怕是会有不好的影响。

  温热的触感包裹着她,是华弦将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不会,剩下的交给我,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华弦总是这样,温和又笃定,让人格外安心。

  钟挽风一时想不到对方要如何去破解自己当前的困境,她既然敢一意孤行地辞职,然后又投靠指挥官,就早已做了最坏的心理建设,也做好了独自扛下所有罪名的准备。

  无论是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她都能承担得起。

  然而眼前的人显然不会让承担,否则周围人的态度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那只手温柔地摩挲过她的肌肤,然后轻轻扣住她的手指,“我刚才来看过你,不过那个时候,你还没醒。”

  暖意从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张牙舞爪地包裹住整颗心脏。

  钟挽风猛地回想起半梦半醒间,听到的那个声音。

  “我每天……都在想你。”

  那句话,是华弦说的吗?

  亦或只是自己的幻觉?

  喉咙一阵发紧,钟挽风很想直接开口求证,但望着那双久别重逢的熟悉的眼睛,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她想要得到答案,但想到过去的种种,又突然害怕得到答案。

  她怕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空欢喜一场。

  所以钟挽风默了默,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句,“让你费心了。”

  华弦目光流转,语气里多了几分气恼,“你在跟我客气什么。”

  即便多年过去,久经岁月洗礼,她骨子里还是那个骄傲肆意的小女孩。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华弦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依然没放开,“当初,为什么突然要走?”

  作者有话说:

  我好喜欢钟挽风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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